第163節
「能進宮請安,應當不打緊。」柳笙依經驗判斷,「有勞總管轉告王爺,今日不敢打攪兄弟對弈之樂,臣明日再登門拜訪。」
李巽卻道,「下棋與診脈互不耽誤,索性一同去罷,左右你除了敷衍朕,沒什麼事情可做。比起街邊戲樓,見雪樓景致更好。」
柳笙很為難,「臣若去了,豈不坐實了瀆職之罪。」
「不去便是抗旨。」
他無奈一歎,「刀山火海並無不同,如此,只好抱著必死決心,捨命陪師兄了。」話畢,兩人擺著君臣身份對視片刻,再一瞬,不禁同時失笑。
融洽的氛圍令陳總管也跟著樂呵,心說這便是自小的緣分,算為兄弟情深並不為過。
他侍奉了三位皇帝,大道理不懂,小家見解還是有一些。便說這朝堂之上,君是君,臣是臣,必須有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是維持政局穩定的根本,一旦失衡,天下肯定大亂,先帝便是極端的例子。所以皇帝孤獨,居九天高位,高處不勝寒。
能在宮城裡得一知己,乃是大幸!
禮泉私塾落於亙城東南一隅,園內白雪鋪地,翠竹挺立。
據聞幾間竹屋全是用園內栽植的竹子搭建,自發清香,底蘊悠久,與古琴聲相配十分得宜。或因如此,私塾裡有請琴師來授課的傳統,以亙城一位賣琴的姚仙人最受喜愛。
不巧,仙人老婆前兩日剛生了娃,抱著自家娃樂呵,一時半會就顧不上別人家的孩子,於是他推舉了一位琴友,號稱古琴鬼才,本事比他更厲害。私塾出於人情考慮,便用了,讓他給初學的孩子授課。這下了不得,不愧是鬼才,教了兩日,琴音堪比鬼哭,教了三日,便可魔音亂顫。關鍵是你還說不得,都才多大的孩子,能悵然含淚,仰天一吼,『俗人安知天音之妙』!搞得幾位先生欲哭無淚,紛紛打算隱退琴壇。
漪漣拎著食盒在門邊偷瞧,裡頭書本亂飛,座椅翻倒,狼藉算不上,至少不像私塾樣。只有一位粉嘟嘟的小丫頭安靜坐在桌前練指法,琴音剛撥出一指,立馬被淹沒在嬉鬧聲中。而那位鬼才先生,正自個兒拿了一本書百無聊賴的來回翻,偶爾自得其樂的彈一曲。
「叔,早勸你別來,禍害忒大了。」學生下堂後,漪漣把食盒往桌上一放,「你知不知幾位先生輪番上陣,都快把姚仙人的院牆給哭塌了,這會兒還堵在人家門前。」
死而復生,再無君瓏,如今的王尹只是一介逍遙自在的平民。他牽著漪漣坐到身邊,笑談說,「身為私塾先生不懂師道,是該好好哭一哭。」
「難道學你撒手不管,任由人自生自滅。」漪漣擠兌他,「你這不叫師道,你這叫放養,成不成才全看自個兒造化,太渺茫了。再任你教幾年,好苗子全體打蔫,李巽非得找你算算總賬。」
「此話沒道理。苗子天生不同,你偏要一股腦抓來關一塊,人人學琴作畫。可知有人天生畫虎如貓,畫雞成狗,撥條琴弦像彈棉花,他樂意學,我還不樂意教。況且才多大點的人,最是該玩樂的時候,能把三字經背全就不錯了。」王尹含笑瞅她,「像你一般放養出來的,瞧著多好。」
漪漣聽著微妙,最後一句是誇是貶?乾脆自己加一句,「像我這樣厲害的,畢竟少。」
「對,是少。」王尹點頭,十分贊同,「不過聽你口氣,竟是以為規矩點好?」
漪漣一想,假設她成日要學規矩,說話之乎者也,出門小步輕邁,那太憋屈了,還是山裡挖筍自在。果然,苗子不能一塊養,不能太早施肥。
「還,還是你這種好一點。」她扯扯雪白衣袖,很沒立場的倒戈了。
王尹順勢把人摟進懷裡,「不過話不能說絕對,有的苗子還得教。」
「比如?」
「比如方纔那丫頭,再兩日便要搬到咱家對門,這就得好好教。」他親暱貼近她耳邊,氣息溫熱,「青天白日便罷了,晚上冷不丁鬼哭一段,影響咱們過日子。」
聽罷,漪漣紅暈飛上雙頰,猛地拍桌子瞪過去,深刻道,「……好好教。」
害羞得可愛,又不失天性直率,果真還是放養的好,王尹越看越歡喜,一吻落在額頭,「在此之前,我們的關係需重新理一理,為夫進門出門總被一眾老爺老太盯著瞧,怪難受的。」
漪漣不知情,「怎麼了?」
「還不是你鬧得。」王尹道,「前幾日兄長來家裡,我不計較年齡應了他一句妹夫,轉頭再應你一聲叔,隔壁家的大爺碰巧聽見,隔日就傳了一條巷子。以後再搬來不知情的人家,可不是要亂套。」
漪漣很無辜,她是叫順口了,沒往深處想。
「為夫自認為長得不差,被人看兩眼沒什麼。問題是前兩日有人拎著聘禮上門提親來了,當場一跪,求著叔把你嫁給他,還發毒誓往後必定孝順我。你說說要怎麼辦?」王尹揚眉問。
漪漣傻眼,提親?聘禮?!難怪她見屋裡堆了一箱東西,還以為是尋芳齋新進的貨物。
「你如何答的?」
「還能如何,人家一片癡心,總不能直白打擊。」王尹道,「所以我便與他說了,你其實早已嫁人,好在前朝太師君瓏已入土為安,若他有情你有意,改嫁也可,叔幫著你們安排安排。只是那君瓏生前善妒,夜半更深時弄不好會出來晃一晃,不過只要你們誠心,可試試求他高抬貴手,求成了,頂多廢一雙手,死不了人。」
「……」
「怎了?」王尹沒等著回應,笑著沖懷裡問。
「……您確實沒打擊,是恐嚇。」漪漣抽著嘴角道,「待會回去,把東西還給人家。」
王尹表示無可奈何,「昨日他舉家牽往了江城,找了幾名道士超度,一路吹吹打打挺熱鬧。剩的那箱聘禮,說是孝敬我了,拜託我給君太師說說情。」
「……」漪漣無言以對。
本該嚴肅對待的事,她莫名覺得好笑,往深裡一想,心裡還有點高興,不禁伸手勾住他脖子拉近,笑瞇瞇問,「你方才說君太師善妒,你嫉妒了?」
王尹反應過來,頓時笑意繾綣,一雙黑瞳情深意濃。
漪漣也笑,不甘罷休纏著他,眼睛閃閃發亮,「嫉妒你跟我說啊,我又不會笑話你。」
王尹極度懷疑,「你時常賴皮,不可信。」
典型的做賊喊抓賊,時常賴皮的不知是誰,還賴的理所當然,義正言辭。漪漣以為,世上能把黑白顛倒還說的有理有據了,非王尹莫屬,雖說她也有自知之明,妥協道,「好吧,可能會笑話幾句,就幾句,我保證不多!」她扒著衣袖不肯鬆手,「快,到底是不是嫉妒,說來聽聽,你讓我聽一次。」
「明知有圈套,哪有自己栽下去的道理。」形勢一轉,王尹居然很享受當下優越感,「這樣都能被你得逞,為夫豈非很沒面子。」
漪漣還是不甘心,「我不告訴別人,單我聽著,你說一次就好,行不行?」
他笑容燦爛,「不行。」
「那你小聲說一次?大不了我捂著耳朵。」
王尹好笑,「那說來有何意義。」左右已經嘗了甜頭,他考慮考慮,稍作讓步道,「也罷,容你得意一次。」他將漪漣摟緊,雙唇貼在她耳垂邊細語呢喃,須臾間,彼此情話,霎時羞紅了人兒臉。
竹屋外大雪紛落,風情不敵他一襲白衣,牆角迎雪一束紅梅,如她紅霞可愛。
案上的《陸離記》隨風翻了幾頁,融著王尹低語聲,「此生此世,獨你一份,再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