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節


  漫漫長夜,黑暗總是難熬的,在怪石後面交談了這麼久,不僅警方的人沒有趕到,就連這黑夜也沒有絲毫要褪去的感覺。黑暗中,我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們,那無數雙眼睛彷彿能凝聚黑暗,穿透人心,直視我們的靈魂深處。
  每個人的心思都逃不過那眼睛,我們的一言一行都被眼睛所蠱惑。剎那間,這種幻覺在我的心間產生,我被黑暗包圍著,我感覺那黑暗好像能將人吞噬,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江軍手攥著匕首,匕首的刀尖正一點一點地朝著黑影的咽喉靠近。而黑影,驚得手足無措,他保持著將要閃避的動作,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最驚恐的那一刻。在最緊張的時候,人的情緒總是複雜著的。
  江軍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或者說,那黑暗正在慢慢地將江軍的皮肉吞噬,月光不見了,什麼都看不到了,我突然想起了劉佳說的那個夢。夢裡,江軍離她遠去,遠方是一望無際的黑暗,江軍的手裡拿著匕首,匕首還在淌著血。
  我的心好像也不跳了,呼吸屏住了,我想要去阻止江軍,但我卻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片刻之間,我的大腦裡閃現過無數的想法,但實際上,一切都在照常發生著。江軍動了,他手裡的匕首繼續朝著黑影的咽喉刺去,黑影也動了,他的嘴裡發出了一聲劃破黑夜寂靜的尖叫,身體往後倒去。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空氣重新進入我的口鼻裡,我伸出了手,想要抓住江軍的手腕。江軍臉上的表情異常可怕,我從來沒有見過江軍這副模樣,江軍將王鑫的死,將狸貓的死,將自己被千面玩弄於鼓掌之中的仇恨,全部放到了殺手組織唯一漏網的一名殺手之上。
  與其說是殺手,倒不如說黑影只是千面培養起來的一個潛伏者,因為他的身手,根本配不上殺手這兩個字。江軍手裡的匕首劃過我的手掌,我感覺手掌一陣刺疼,和匕首的刀尖擦掌而過,我最終還是在關鍵時刻,抓住了江軍的手腕。
  可是,江軍的力道太大,我的整條手臂都被他牽動了。匕首還在往前,眼看馬上就要刺進黑影的喉嚨了!我驚得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了黑影的胸脯之上,這是無可奈何的舉措,為了保住黑影的性命,我只能這麼做了。
  黑影被我一腳踢飛了出去,落地的時候,黑影的尖叫聲也剛好落下。江軍失手了,我和他的臉挨得很近,他雙目通紅,就如嗜血的猛獸,我的個子比江軍高上不少,可是此刻,我卻有一種站在巨人腳下的錯覺。
  這個時候的江軍,太可怕了。
  江軍的嘴裡發出一聲怒吼,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忍耐著。如果不是黑影對我還有訊問價值,江軍不會等到這個時候才瘋狂出手。儘管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當一切真的發生了,我才知道想要阻止江軍,比想像中還要困難。
  江軍的手腕也染上了血,那是從我手掌處留下來的。手掌的傷口似乎並不深,但是被我這麼一用力,鮮血卻不停地湧了出來。江軍失手之後,沒有任何停留,他用力一甩,非常輕易地掙脫了我對他的束縛。
  江軍又朝著黑影衝了過去,生死危機之下,黑影也從地上騰了起來,他繞著怪石躲避著,有了準備的黑影利用地形,也不是那麼容易殺的,江軍的幾刀驚險地從黑影的身上劃過。我衝到江軍的身邊,想要阻止他。
  可是江軍卻對著我怒吼了一聲,那聲音幾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的心都顫抖了起來。我從江軍的這聲怒吼中,聽到各種各樣的情緒:憤怒、心酸、悲涼、痛苦、仇恨……各種複雜的情緒揉雜在了一起。
  我這才明白過來,從道德之上,江軍殺人報仇,似乎合情合理,旁人看了似乎也會拍手稱快。可是這一切卻和法律背道而馳,心底的悲涼升了起來,我擋在江軍的面前,不讓他繼續前行。
  「江軍,不要做傻事!」我和江軍面對面,對著他大喝了一聲。
  但是江軍的眼神卻沒有放在我的身上,他看向躲在一邊的黑影。我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瞟到了黑影。黑影喘著粗氣,他扶著一塊大石頭,嚇得全身都在顫抖,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想跑,可他最終也沒有邁動腳。
  留在這裡還可能活下來,但如果沒有我們和警方的保護,黑影死的可能性更大。黑影把所有的希望全部放在了我的身上,他帶著哭腔對我請求:「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都按照你們說的做了!」
  江軍又想繼續往前,我一個橫步,再一次擋在了他的面前。江軍終於慢慢地轉過頭,滿是血絲的眸子也瞪到了我的身上。江軍的聲音裡不帶任何情感,他只說了兩個字:讓開。
  我當然是不可能讓開的,我深吸了一口氣,忍著掌心的疼回答:「走錯一步,你的人生就完了。」
  「我要替父親報仇!」江軍又發出了一聲怒喝。自古以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沒有親身經歷喪父之痛的人,根本沒有辦法體會到這種痛苦。江軍已經失去了理智,仇恨讓他憤怒,讓他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不顧一切地出手,竟然一把將我推開,朝著黑影又一次衝了過去。面對氣勢洶洶的江軍,黑影嚇得忘記了閃躲,他站在原地,雙腿打顫,他張大嘴巴,雙目瞪得渾圓。江軍已經衝到了黑影的面前,出手。
  一聲悶哼,鮮血順著江軍手裡的匕首流了下來……
  四週一片寂靜,我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和每個人的喘息聲,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疼痛讓精疲力竭的人一下子精神了起來。被江軍刺中的不是黑影,而是我。傷口處的疼痛蔓延來開,這一年來,我數次生命垂危,身上也已經傷痕纍纍。
  此刻,我的同伴,親手為我的身體又添上了一道新的傷口。江軍也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我知道我攔不住江軍了,關鍵時刻,我大步衝到江軍和黑影之間,把自己的背留給了江軍,匕首刺進了我的背部。
  我扭過頭,江軍愣住了,匕首刺得並不深,因為在生死一刻,江軍住了手。我分明感覺匕首刺進我體內的速度和力道有所減緩,江軍終於恢復了理智,他的手顫抖著。江軍欲言又止,但是在他開口之前,我說話了。
  「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欠王隊長的。」背上很疼,我強忍著說:「我沒能將王隊長活著帶到你的面前,也沒完成王隊長的囑托,好好照顧引導你,這一刀是償還。江軍,你要清楚,黑影沒有親手殺死你的父親,你把仇恨歸結到他的身上是不公平的。」
  黑影終於忍不住了,他想要逃走,但是他轉身的時候,我又一腳踢在了黑影的膝關節上,黑影倒地了。與此同時,刺進我身體的那半截匕首也離開了我的身體,我以眼神告誡黑影不要亂來,他慌張地點了點頭,果然不敢再亂跑了。
  我轉過身,只見江軍的手垂著,他的手上還握著那帶血的匕首。
  「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你走上歧途的就是你的父親,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他還舉禮對明月,你真的要辜負他對你的期望嗎?」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江軍手裡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第620章 追殺者
  「光和暗,一線之差,一步之遙,當你提起手裡的匕首私自裁決罪惡者的時候,你和那些罪惡者有什麼區別。」我慢慢地走到了江軍的面前,蹲下身,拾起了那把匕首,匕首上流的全是我的血,我將匕首放在身上,用衣服擦拭乾淨了。
  我的背還在流著血,流得好像不多,但我卻覺得背部一陣滾燙和刺痛。把鮮血全部擦乾淨之後,我又把匕首塞到了江軍下垂的手中去。江軍愣愣地接過匕首,雙眼茫然地看著我,我對著江軍繼續說:「一切都還能挽回,匕首上的血已經擦乾淨了,但如果你要用這把匕首再去屠戮生命,我沒有辦法阻止。上面的血,不是每一次都能擦乾淨的。」
  江軍默不吭聲,但我明顯覺得他身上的戾氣沒有剛剛那麼重了。江軍似乎在刻意不讓自己看向黑影,他在擔心,擔心自己看到黑影,又一次失去理智。但我知道,江軍的心裡還是沒有放棄殺死黑影的念頭。
  「想想那個為你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吧,一旦你踏入黑暗,她就失去了依靠,你要她一輩子在牢外等著你嗎?」為了勸回江軍,我不僅搬出了王鑫,還提到了劉佳。並不只是計謀而已,我說的一切都發自肺腑。
  江軍的眼神渙散開去,他動搖了。
  「你可以不看黑影,但你心裡的結還在。忘記你曾一直追求的理想了嗎,我們離開番市的時候,劉佳在病房裡交談了很久。她說,我們就是一群追逐理想的人,但我覺得,我們更像一群追夢的瘋子,我們追逐著自己的理想,勿忘初心,像瘋子一樣義無反顧,但你心裡的結,已經否定了你的理想,你不相信正義了,不相信法律了,你變得只相信你自己。」
  江軍低著頭,死死地看著他手裡握著的匕首。一切歸於平靜,光和暗的選擇,一念之間,影響今後的道路。我不再和江軍說下去了,我已經盡力了,如果江軍執意要動手,我無力阻止,我轉過身,看向正倒在地上的黑影。
  我讓他站起來,黑影立刻照做了,他早就喪失了一名殺手的尊嚴,他躲在大石頭後面,還是不敢靠近我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軍終於叫了我一聲,我轉過頭,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江軍已經轉過身去了。
  江軍背對著我,我驚訝地發現,此時的場景和劉佳的夢境是那麼相似。江軍背對著我們,他的面前是一片無盡的黑夜,和劉佳的夢一樣,江軍的手裡也攥著一把匕首,唯一不同的便是,夢裡,江軍手上的匕首有血,此刻,匕首上沒有血跡。
  血,象徵著屠戮,我突然對江軍充滿了信心,當血被擦去的那一刻,我就該相信江軍會做最正確的選擇。果然,江軍緩緩地轉過了身,月亮出來了,月光灑在他的臉龐之上,暴戾的表情完全不見了,江軍的目光也不再渙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堅定。
  思想是最神奇的東西,它產生快,改變也快,不久之前,江軍還在想盡辦法要殺死黑影,而此刻,江軍已經放棄了這個念頭。看到江軍臉上略帶歉意的微笑時,我知道,江軍心裡的結解開了。
  江軍還是繼續選擇相信律法,相信正義,他選擇了光明。我的錯覺消失了,那些隱沒在黑暗中的無數雙眼睛也全部消失了,當人的信念堅定的時候,黑夜裡邪惡的魔鬼絕對侵染不了人心。
  江軍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他要替我查看背上的傷。我阻止了,警方還沒有趕到,危險仍在持續,現在不是查看傷情的時候。江軍在關鍵時刻收了手,所以匕首並沒有對我造成致命的傷害。
  黑影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在我的示意之下,黑影怯怯地走到了我們的身邊。江軍已經對黑影沒有殺意,但是對於黑影的不屑和嘲諷依舊存在,江軍冷笑一聲:「兵魁是條漢子,和他相比,你差太多,殺手組織中,竟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江軍說著,先走到了一邊去。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第三次隱匿在大石之後,等了十分鐘之後,警方的人還是沒有趕到,江軍也有些擔憂了,他問我會不會出什麼事了。我想了想,說應該不會,因為我們還沒有聽到槍聲。
  警方又有那麼多人,如果要讓警方三十名人全軍覆沒的話,肯定要經過一場激烈的槍戰。這麼寧靜的夜,我們和副隊長分開的地方不算距離太遠,如果有槍聲,我們這邊隱隱約約還是能聽到的。
  但是江軍卻問了一句:「會不會那人影已經將警方的人全部引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我皺著眉頭點頭:「有可能,警方的人這麼久都沒搜到這裡,恐怕是被引開了。」
《謀殺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