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在她不記得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明明每一個週末每一個週一他們都一起往返於家裡和大學,他開著車,她坐在副駕駛,似乎眼前還能夠看到某個早晨陽光從車窗外投照到他溫和謙謙的臉上的畫面——可是突然之間她卻有些想不起他的長相了。
她急急地催促著——「華老師我們什麼時候才動手?遲了珠子會不會被別人搶走?」
為了小路她可以不要三觀,哪裡還管老蚌可不可憐。
華玉盞突然輕笑著,撫了撫她的臉頰,「——算是曲小路沒白為你做這麼多。」
桑寧愕然地摸摸被他撫過的臉——他一個當老師的這麼對學生摸來摸去真的沒問題嗎?
可是她似乎不能不察覺到,華玉盞果然還是有話瞞著她沒有說。
——小路是為了她才變成這樣的嗎?
他故意不告訴她,只是想試探她的反應,看她到底值不值得小路這麼做?小路到底是誰的表哥??
她很討厭這樣,只有自己一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還有總是對她忽冷忽熱的華老師……
華玉盞此時沒有看她,但大約也猜得到她臉上的失落。只是他沒有想去安慰,比起她不久之後將要面對的事情,安慰沒有任何用處。
「今晚你跟我一起下水去看看,這裡沒有月虧圓缺,蚌珠開啟的時間只能憑著大概去猜測。我們得在蚌珠開啟之前摸清水下的情況,只怕水神娘娘早就已經佔盡地利把老蚌團團圍起來了。」
「我們……要,下水?」
這湖雖大,可是一想到「水神娘娘」的屍體也泡在裡面桑寧心裡就有點牴觸。華玉盞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怕?」
「才,才不是——可是我的手不是不能沾水……」
說著桑寧就看到自己那只白白嫩嫩的手根本好端端的,完全沒有融化……
啊……這不是泥娃娃的身體。那具泥娃娃的軀殼還好好的躺在屋裡睡大覺呢。
她囧囧地抬頭,「華老師,我現在到底算是個什麼狀態啊……?」
她邊問邊捏了捏自己的臉,捏起來觸感也肉肉的,很真實的樣子,實在不像只是靈體——事到如今了華老師沒必要這點小事都還不告訴她吧?
華玉盞看她在那兒一會兒捏捏臉一會兒捏捏胳膊,像在看一隻齧齒類小動物——「你就當是魂魄出竅之後又變成了實體化,現在只需要這麼去理解就夠了。至於要實體到什麼程度,那就看你自己的控制了。」
雖然後面這句話的意思桑寧沒有十分理解,但還是忍不住問:「我不能一直都這樣嗎?如果我能夠一直保持實體就不需要什麼泥娃娃和草娃娃了啊……」
桑寧突然覺得這樣好像也很方便,想實體的時候就實體,有需要的時候還可以變成魂魄狀態穿牆而過……
華玉盞斜睨著她,細長微挑的鳳眼裡帶著幾分不屑,明明是鄙視的目光卻又透著三分勾魂似的媚意——
「你真覺得自己可以長時間保持穩定的實體?誰給你的自信?你想知道如果你突然無法在眾人眼前維持住實體時,會是個什麼情景嗎?」
「……」桑寧頓時沒了聲音,蚊子似的說:「不想知道……」
她根本就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變的,萬一在肚子太餓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分了神把自己變成個燒雞醬鴨脖要怎麼辦??
那場面太美,她一點也不想看!
「可是我到底是怎麼能夠做到這種事的?這應該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吧?」
華玉盞拿出一隻煙點燃,在飄出的煙霧裡淡淡看她,像是斟酌著從何對她這個一無所知的人說起——
「我剛剛說過物用得久了也能成妖吧,這些東西屬於精魅,它們不比民間常聽聞的狐狸精黃大仙,它們本來就沒有血肉,想成精難,想要變成人形就更難。所以它們生來就更擅長寄宿於有血有肉的活物體內,也有些以跟宿主同化來躲避天劫,獲得更長久的壽命——
它們這一類東西,雖然靈氣成長得很緩慢,但活得卻足夠久。而活得越久力量就越強,最終那些幾千年的老魅就可以不再寄宿於其他東西體內,由自己幻化出一個足以以假亂真的軀殼。」
桑寧沉默地聽完,乾嚥了口水把心一橫,「華老師,那……我……是個什麼?」
「什麼是個什麼?」
「我不是桑寧吧?只是寄宿在桑寧身體裡的什麼東西,所以我才什麼都不記得!那我是個什麼?木頭?石頭?或者好歹值錢一點是個玉石珠寶什麼的——」
她話都沒說完就被聽不下去的華玉盞伸手對著腦門彈了一記,「精魅可都是些活了幾百上千年的東西,你覺得自己有那個穩沉氣嗎?」
桑寧捂著腦門一聽幾百上千年……那果斷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活了那麼久的東西並不會因為失去個記憶就變得跟她一樣沒有半點穩沉氣的吧?
「那,還不是華老師你說起這個,我才會誤會的……」
華玉盞不爽地朝她腦門上又彈了一下,比剛剛還用力——「不是為了讓你這顆什麼都沒裝的空腦殼能稍微容易理解一些才不得不從頭說起的嗎?」
桑寧被彈得腦門發紅,這回乖乖閉了嘴謙遜聆聽不敢再打斷,可是華玉盞似乎也失去了詳細說明的耐性,直奔主題簡單一說:
「你不是精魅,只是有一隻千年的老魅把自己的力量給了你,讓你得以寄宿在其他物體內,並且能夠短暫的幻化出實體。」
「——那我自己的身體呢!?」桑寧幾乎脫口而出,一時根本顧不得要慢慢來不能得罪他的打算,「為什麼要把我的身體丟在荒田村?為什麼要讓我待在草娃娃泥娃娃的身體裡??」
她記得那段時間反反覆覆的惡夢,像是每一夜魂魄都會飛回那一晚的荒田村,去一遍又一遍的看著自己的身體被砍得七零八落。
那即使只是夢裡看到的情景她卻莫名就是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就發生在逃離荒田村的那一晚。
那個身體不是泥娃娃不是草娃娃,是有血有肉的真實軀體。
為什麼華老師要把她丟在荒田村?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這麼久,她一直想問,卻一直被他無視。在今天這樣的時機一旦有了機會就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疑問。
從那一天,她被丟在了荒田村。
越發昏暗的天色已經讓她看不清分明華玉盞的表情,只有一雙細長的眼睛,目光格外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