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可是這一抬頭她就再也爬不動了,頭頂上一圈又一圈的屍體張開雙臂靜靜漂浮,尤其她們都還傾斜著面朝下,抬頭就能夠看個對臉。
大多數沉屍臉上都早已經沒有了皮肉,骷髏臉上只剩一對黑漆漆的眼眶,更讓人覺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像在盯著自己。
桑寧現在哭的心都有了,她現在還只是在水神娘娘籠罩的區域邊緣,這塊被籠罩的地域足有一個足球場大,她還要深入腹地繞場一周順便掘地三尺。
如果可以她現在就想往回挪,可是想想曲小路,那個總是和煦溫文的青年,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哥,在她有限的記憶裡記得的卻全是他對她的各種照顧。
她一邊慢慢的往前爬,一邊想著發生在自己身上這難以理解的一切,努力分散精力不再讓自己抬頭。
——她的身體到底怎麼了?連最初扔在荒田村的那一具軀體都不是她的,那她自己的身體呢?
——華玉盞說一隻老魅把自己的力量給了她?什麼老魅跟她交情那麼深居然為她做這種事?
桑寧想到這裡卻突然頓了頓,腦子裡猛然閃過什麼……
華玉盞說,小路怎麼了?
他失去了形體?
他說過,千年的魅是怎麼樣來著?
能夠實化出形體的千年的魅,失去了形體的曲小路,可以把離體的魂魄具象化的她——一切好像突然被串了起來,在她眼前連成了一個可能的因果。
曲小路,就是那只魅。
他把力量給了她,所以就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
這個猜測一旦浮出就在她心中無限放大——是那樣嗎?這完全是可能的對嗎?
如果是曲小路,他完全有可能為了她做這件事的,他是一個那麼好的表哥。
而且華玉盞似乎說過什麼,在她表示要跟華玉盞一起來搶珠子的時候,他說過類似不白費曲小路為她付出這種話。
一旦想到這個可能,桑寧也就顧不得害怕頭頂漂浮的水神娘娘,壓低了身子胸口幾乎都貼到地面上,小蛤蟆似的快速往前爬。
湖底都是厚厚的淤泥,估計要是正常的體重踩上去就得直接陷進去。
藉著湖水的浮力和匍匐的姿勢增加受力面積她倒是不會往下陷,可是手底下爛泥黏膩的觸感也足夠讓人難受。
老蚌似乎傍晚上來透氣之後被水神娘娘和其他一些東西騷擾得不輕,已經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桑寧一邊爬一邊還得在淤泥裡扒拉,有時以為摸到了什麼,扒開卻只是石頭。
這樣找下去別說是天黑之前,就是找到天亮也不可能找得到啊……
她轉頭想去看華玉盞,希望他至少能夠給點指示,別讓她自己一個人悶頭瞎找。
然而一回頭,哪裡還有華玉盞的身影?
視線裡找不見他,桑寧的心頓時就有點慌。
華老師人再不地道,只要他在那裡,就是她的主心骨。
現在主心骨沒了,她連個目標和方向也沒有,留給她的只有這一片足球場大的淤泥攤子。
桑寧驚惶茫然了片刻,然後別無選擇地,繼續在淤泥裡翻找。
她想至少這跟大海撈針是沒法比的,這裡地方就這麼大,要找的東西就在這裡,只要一尺一尺地找下去就總能找到。
她剛掏完一處淤泥,抬頭時只覺得四周似乎壓抑了不少,仔細看了看竟然覺得水神娘娘們籠罩的圈子似乎縮小了許多。
桑寧的目測能力一般般,沒有那種一眼看出空間範圍的眼力,也不敢確定範圍是真的縮小了,還是她在壓力之下的錯覺。
她趕緊低下頭去加快翻找速度,扒著扒著只覺得脖子癢癢的——在水裡頭發散亂漂浮不時就拂過脖子,她也沒在意,癢得難受了就隨手撥開。
這一撥收回手指的時候上面卻帶著長長的長髮纏繞,她看一眼那長長的頭髮頓時心都涼了。
這可不是她的頭髮,她的頭髮哪會有這麼長!
她一寸一寸地順著頭髮看上去,就看到一個似乎比較「年輕」,臉上的皮肉只爛了一半的水神娘娘靜靜漂浮在她頭頂上方,眼眶裡還剩下一隻眼球,無神而幽幽地看著她。
桑寧頓時炸毛了,猛地向後一退,跌坐在淤泥上,也顧不得起來就拚命想要遠離。
可是水神娘娘的頭髮就纏在她手上,她退,水神娘娘也就被拽著緊跟而來,像是一個漂浮在水裡的風箏,彷彿沒有自主的行動,只是被桑寧拽著前進。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桑寧用力把手上的頭髮往下扯,可是那些頭髮看起來只是鬆鬆的纏繞著,卻越扯越亂,反而越來越多的纏在手上,甚至連手腕也漸漸被纏住。
並不是她的錯覺,此時水神娘娘們真的在慢慢下沉,壓低,收攏,她們在緩緩聚集過來向她靠近……
水神娘娘的數量是龐大的,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年輕女孩被投了湖,有的是祭獻給了水神,有的卻只是為了鎮壓跟她們同命相連的水神娘娘。
她們一代又一代的沉在這湖裡,分散漂浮時還能夠忍受,此時密密麻麻的聚集過來就足以逼得人發瘋。
可是這安靜無聲而又緩慢的聚集讓桑寧連驚叫也不敢,好像她們現在只是在沉睡中無意識的靠近,只要一發出聲音就會被驚動,立刻紛紛撲過來。
桑寧頂著這樣的壓力,不知道自己的神經會在什麼時候崩斷——或者她現在的這個身體連神經也沒有,根本就不會崩。她連乾脆暈過去的可能也許都沒有。
就在她被緩緩飄近的水神娘娘逼得快要抓狂的時候,她卻突然從漸漸要把她圍住的水神娘娘們的間隙裡看到了華玉盞的身影。
他從遠處無聲的靠近了因為靠近桑寧而被水神娘娘讓出的空地,迎上桑寧的目光絲毫沒有來救她的打算,反而深處一根手指擋在嘴唇前,另一隻手對她揮揮手讓她走遠些。
桑寧領會到這是要拿她當誘餌引開水神娘娘,她怵歸怵,可是為了蚌珠也就拼了。保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手腳並用地往後挪,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快了怕她們不跟上來,慢了又怕被她們追上。
這簡直就是一場精神刑罰。
唯一的安慰就是從水神娘娘軀體的間隙裡看到華玉盞在那片地域裡繞了半圈似乎就已經發現了老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