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節


  管家把長盒子捧到桌子上,速度飛快地研磨擺毛筆,當華玉龍從地下上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他拿起一個小木人大筆一揮在它身上寫上「胭脂」,黃紙一貼頓時木人變成了穿著女傭服的新傭人。
  桑寧張大了嘴巴看著新女傭奔出房間,華玉龍還在飛快地繼續寫著:硃砂、海棠、石榴、梨花……
  沒有時間給他細細思考,起名下筆一蹴而就,桑寧一面愕然著這公館裡的女傭竟然是這麼來的,一面感慨著華玉龍的喜好還真是有夠老人家……
  女傭們一個接一個地跑出屋子,桑寧看也看過了,就跟著跑出去一起找人。
  公館附近都是別墅區,綠化十足地方又很廣闊,平時出入都是開車,要兩條腿徒步找人也是很費力的一件事。
  但桑寧覺得她能找到月見也不是那麼意外的一件事情,或許在她往這個方向走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月見就在這裡。這種感覺說不清,就只是一種感應。
  她看到月見蹲坐在一個小花園的角落裡,面向牆角,牆頭上垂下來一叢叢薔薇籐枝,花都已經落盡了,只剩繁亂的枝條殘葉遮擋著月見的身影。
  桑寧應該上去喊她一句:「月見,該回家了。」「月見,華老師喊你回家吃飯。」
  可是聲音在嗓子眼兒裡她就是說不出口,本能地感覺到一股股涼氣兒直從腳底往上竄。她不敢喊月見,不敢驚動她,也不敢去看她現在正在做些什麼。
  她聽到細微的咀嚼聲,腦海裡浮現出早上那只被砸開碎腦袋肚腸滿地的貓,只能艱難地一點一點邁動兩腿向她身後靠近過去,腳邊卻突然踢到一隻小小的鞋子——只有三寸長的,一隻漂亮印著的棕色小熊的鞋子。
  桑寧腦袋裡轟隆一聲,像是一道驚雷滾過,只剩一片空白。
  ☆、第105章 課外時11
  桑寧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女傭們發現然後通知了華玉盞和華玉龍把她和月見帶回公館的,她只記得一隻小小的肉嘟嘟的手從月見身側掉落出來時,卻再也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在一邊乾嘔。
  她從沒有覺得月見和她是同一個人過,對於前世今生絲毫沒有過真實感,卻在這一刻像是自己吃了人一般惡寒和噁心,只想要連內臟都一起吐出來,但胃裡卻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直到被帶回了華公館,華玉龍急急的打電話叫來私人醫生,吃了抑制嘔吐反應的藥物才終於止住了想吐的衝動,卻覺得自己好似從胃裡開始全部的內臟都在慢慢的腐爛發酵,幾乎想要求醫生不要給她止吐,乾脆給她點催吐的藥物。
  ——她連早飯都沒有吃,給她催吐的藥物做什麼?最後醫生只能無奈地建議華玉龍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了。
  而華玉龍也只能更無奈地看向華玉盞,他坐在桑寧身邊輕撫著她的背一言不發,雖然桑寧不記得,他卻很清楚她曾經經歷過什麼,或者說她作為月見時經歷過什麼。
  不管性格怎麼變,桑寧內心裡始終有些地方從來不曾改變。
  華玉龍無語的踢踢他,這兒還有那麼多事情等著解決呢,沒工夫給你慢慢矯情啊——「這邊應該沒什麼事了,你先去那邊看一眼!」
  華玉盞顯出了一瞬遲疑,對於他或者華玉龍來說不管是妖怪吃人,鬼吃人還是人吃人都不是什麼大驚小怪的事,他們更不會像桑寧的反應那麼強烈。但只因為吃人者頂著月見的樣貌,似乎就變成了一件無法忍受的事。
  這是華玉盞不能忍的。
  他是為什麼失去了月見?他們這些人為什麼在千年之後再次聚集而來?
  因為月見不願意變成一個食人鬼,因為她不能看著更多的人被不完整的返魂術復活術變成靠吃人而活的殘次品,所以她才決心藏匿起龍珠,這個最廉價的復活術的關鍵。
  龍珠在她死後交給顏青保管,顏青又在死前傾盡財力,加上周煦天師半生的心血建造了青山古墓,封存了龍珠一千年。
  古墓的結界堪堪撐到了一千年後月見轉生桑寧成人,所以取走龍珠繼續保管的重任也只能由桑寧自己接回去。而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與人為伍,四處遊蕩了一千年的自己不也是為了跟月見最後的約定才會找上華玉龍,成為他的弟弟華玉盞,陪桑寧一起進古墓取龍珠——
  (見《戀骨記》)
  一千年後所有的重逢相遇看似是為了龍珠,實際上卻是為了月見的堅持。因為她的決定,華玉盞也好華玉龍也好曲小路也好,甚至還有桑寧自己,這些分別了一千年的人才會再次聚在一起。
  可是現在這個月見所做的事這麼輕易的將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他心裡從來都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月見,只不過是那個來歷不明的「返魂香」用桑寧魂魄裡的一部分做出來的一個虛假的生命。
  他一面告訴自己即使只是一部分,也不能丟著曾經屬於月見的魂魄不管,總要確保她好好的。另一面卻隱隱覺得哪怕是虛假的,至少還能夠再看到月見——已經一千年了,連他記憶中月見的樣貌都已經快要模糊了。他也只是想再看看她而已,哪怕當做緬懷,不想心裡那個模糊的影子這麼快就完全被桑寧取代。
  只是他也有犯錯誤的時候,讓那個影子被桑寧取代,總好過被這個月見毀壞。
  他現在哪裡還敢再去看她,看她用那張熟悉的臉怯懦而又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害怕他會生氣,小心的祈盼著他的原諒。
  可是他沒有生氣,他知道生氣的感覺,就像看著桑寧偷偷跟著曲小路去作回一身禍來,那時的感覺才是生氣,氣得他不光想揍曲小路還想揍桑寧一頓。
  但是對於那個月見,他就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見她,怕再多見一眼,會毀掉自己心裡的記憶。
  可惜華玉龍可沒那麼體貼,他追問著,「你還管不管她了?你要不管我可就把她扔地下室去了?」
  華玉盞瞥了他一眼,顯然對於扔牢房還是很有意見的。
  華玉龍回他一個「瞪我也沒用」的表情,卻沒想到聽到桑寧說:「華先生,我也想見她可以嗎?」
  ——桑寧要見月見?這倒是讓他蠻意外的。
  桑寧沒有問華玉盞而是直接問華玉龍,大約也知道自己這個要求讓人體挺不解的。她沒敢抬頭看華玉盞怕他會問,但她真的很想見一見月見,想問問她為什麼要吃人。在這種好像她自己真的吃了人似的感覺之後她才感覺到她們兩個真的曾經是同一個靈魂。
  之前月見襲擊她的時候完全只是行屍走肉似的狀態,襲擊也只是本能,所以她連責怪都沒有責怪過月見。但現在她已經有了靈識懂得自己的思考,那月見為什麼會選擇吃人呢?是不是她自己的靈魂裡也有著暴虐的部分?
  她好像突然鑽了牛角尖,好像突然不瞭解自己。
  奇怪歸奇怪,華玉龍當然還是同意了。而華玉盞疑惑的目光則被無視了。
  桑寧來到月見的房門外,她想見她,華玉盞可不想見她。所以她一個人走進房間,看到月見在椅子上,身上捆縛著像在電視裡看過精神病院裡使用的束縛衣,被固定在椅子上確保她不會再逃跑。
  月見看著她走進來,那雙漆黑的眼睛大得竟然有點嚇人。
  桑寧還沒有開口,腦子裡就先響起了月見的聲音——「他不會再來了嗎?」
  桑寧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月見就已經繼續在說:「他到現在都沒有來看我,是不是不會再管我了?」
  桑寧覺得有點可怕,因為昨晚月見跟她說話時都還只能費力的用著單句,傳進腦海的聲音弱小無力。而今天她就像又變了一個人,思維表達都如此清晰。
  只是吃了一個人,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對她的問題,桑寧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來做什麼?」
  「來問你,為什麼吃人?」
《東大妖怪民俗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