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我有些好笑,對於這偏遠山區的農民來說,北京是無比神聖、閃爍著金光的存在,北京來的人就相當於古代的欽差大臣,坐著八抬大轎,手拿尚方寶劍,斬奸除妄,神鬼辟易,所以老陳很激動。但是我很清醒,北京又不是龍虎山,不見得個個都能降妖捉鬼吧?如果又失手,今晚還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我要怎樣才能擺脫妖物的魔爪?
  老陳立即開始準備迎接貴賓,佈置禮堂,殺豬宰羊,指派樂隊,集合孩子們穿戴整齊,拿上六一節表演用的紙花列隊迎接。
  雖然報了警,鄉鎮派出所的警車並沒有來,眾人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午快四點鐘,才有一輛小轎車拖著一屁股黃塵到來。早已等在路邊的鑼鼓隊立即賣力敲打,嗩吶聲驚天動地,塗成紅臉蛋的孩子們搖晃紙花參差不齊叫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老陳屁顛屁顛迎了過去,但車裡的人卻沒有下來,搖下一點兒車窗說了幾句話之後,老陳一臉尷尬回來,遣散眾人,一個都不許圍觀——顯然他的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村民差不多走光之後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跳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臉容堅毅,眼神凌利,全身上下散發出爆炸般的力量感。副駕駛坐出來的是一個白頭髮的瘦削老人,一副樸實謙和的樣子,這個人我在學校辦公室的照片上看到過,就是校長,也姓陳。
  兩人下車後迅速拉開了後面的車門,微彎腰做出恭請的姿勢。左邊出來的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適中,穿著絲質長衫,短髮長鬚,面帶溫和微笑,氣度不凡,只是一雙劍眉顯得太粗了一些,飄逸之中帶著一點霸氣和殺氣。
  右邊出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材頎長,穿淡黃色圓點褶邊長裙,輕靈如一隻飄飛的蝴蝶。她的頭髮整齊地梳在後面,額頭光潔飽滿,修眉入鬢,鳳眼生威,明艷照人,臉上雖然還帶著點孩童稚氣,卻已顯示出了明星般的耀眼和公主般的華貴氣質,令人不敢逼視。
  我沒有多看她,不是不敢逼視,而是不喜歡她那高昂著的頭,北京來的也用不著眼高於頂吧?
  陳校長有點謙卑地說:「陸老,先到村部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先辦正事要緊。」被稱為陸老的長鬚老者搖了搖頭,朝遠處左右掃視一眼,隨後眼光停在我身上,微露驚訝之色,接著快步向我走來,還是上下看個不停。
  我有些心裡發毛,「欽差大人」為什麼一直看我,難道我身上有妖氣?
  眾人都發現了異常,但沒人敢開口,陸老走到我面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繞到後面去看,嘴裡自言自語:「可惜了,可惜了……」
  我忍不住問:「什麼可惜了?」
  「你有靈根,可惜虛度年華,已經筋骨僵硬,經脈滯塞,修道也沒有什麼前途了。」
  我差點失笑,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道士,有什麼好可惜的?當老師難道不比當個神棍強?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問他:「什麼是靈根?」
  陸老似乎在猶豫著什麼,隨口道:「所謂靈根,就是通靈的能力,也就是溝通宇宙中靈氣的能力,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學習玄術的資質。你的資質是相當好的,可惜年紀太大了,要是早些年遇上我就好了。」
  我只是保持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對老頭的自以為是表現出反感。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容易遇到靈異的事了,因為有「靈根」,容易感應到其他靈體的存在,鬼怪之類可能對我也比較感興趣,比如吸了我的精血可以得到我的靈根之類。
  少女問:「爺爺,他的資質真的很高?」
  陸老沒有回答她,而是說:「你們迴避一下,我有話跟這位少年說。」
  陳校長、陳書記、司機等人急忙走開,但少女站在原地沒動。陸老說:「我雖然沒有穿道裝,但實際上我是正宗傳承的道士,如今在政府某個特別部門掛職,處理怪力亂神之事。雖說你年紀太大了一些,還是有培養的可能,你可願意跟我走?」
  我搖了搖頭:「多謝老爺子好意,我覺得當教師挺好。」
  少女皺眉道:「真是不知好歹,我爺爺乃是當今修道界泰山北斗,他肯收你那是你十世修來的福氣……」
  陸老舉手制止了孫女,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雖說跟了我也未必能光宗耀祖,出人頭地,但無論如何,哪怕是只學一招半式也比當一個教師要強上幾十倍。」
  陸老蔑視教師讓我有些反感,這跟指著和尚罵禿驢的道理是一樣的。也許他真有些本事,有些權柄,跟著他混個一官半職不難,這是離開這窮地方的捷徑。但是我感覺自己與陸老有很大的距離,人生觀生活習慣都有很大差異,跟他們在一起未必會開心。況且陸老剛才也說了,我年紀太大已經不適合修道了,要是沒學好受人白眼,一輩子都要受窩囊氣,寧為雞頭勿為牛後,何苦好高騖遠?
  十年寒窗無人問,突然之間工作有了,未婚妻從天而降,首都來的貴人青眼有加,看起來似乎時來運轉了。可是工作的地點不理想,未婚妻是我不瞭解的人,貴人的施捨太讓人意外,這一切真是好運麼?這些東西我感覺都不靠譜。
  「這個……這事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要考慮一下。」我含糊地說。
  陸老是何等樣的人,立即看出了我沒誠意,只是不好當面拒絕。他有些不悅,但也沒再說什麼,大概覺得我看到他的真本事後會改變主意。
  少女因為爺爺很看重我,對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滿:「喂,你叫什麼名字?」
  對待這種沒有教養的人,我直接無視,假裝沒有聽見。陸老瞪了孫女一眼:「再這樣無禮,以後不帶你出門了!」
  陸老頗有古人氣度,所以我施以抱拳之禮:「我叫張玄明。」
  陸老點點頭:「好名字,像是我輩中人。我叫陸成山,她是我孫女陸晴雯。」
  少女嘟起了嘴:「沒有必要把我的名字告訴別人吧!」
  陸成山沒理他,問我:「遇到邪物的就是你吧?從頭到尾給我細細說一遍。」
  汗,當著陸晴雯的面怎麼好意思詳細說?好在我口才不算太差,思緒也算敏捷,該詳細的詳細,該省略的省略,詳略得當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陸成山聽完微微點頭,招手讓眾人過來,一起往學校走去。陸成山問:「以前有一個女子在學校裡面自盡了,這是怎麼回事?」
  陳校長和陳書記對視了一眼,陳校長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有個女知青叫謝永芳,跟一個男知青好上了,後來男知青回城了,她沒有得到回去的名額,肚子又大了起來,羞於見人,就懸樑自盡了。」
  陸晴雯怒道:「可惡,這個臭男人太不負責任了,乾脆把謝永芳的陰魂帶到他家去……」
  陸成山瞪了孫女一眼,又問:「知道她埋在哪兒嗎?」
  「這個……應該能找到吧。」
  「找幾個人去挖出來,但不要亂動她的遺骸,挖出來了再叫我。」陸成山轉頭見陳書記還站在那兒,臉上有為難之色,不由笑道,「白天它不敢現身的,況且還有我在,你怕什麼?」
  「是,是是。」陳書記連聲答應,急忙走了。
  陳校長帶頭,眾人來到學校附近,但陸成山沒有進學校,而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繞過學校走到後面的亂墳崗。

第7章 銀屍與怨靈
  我對後山的亂墳崗有些心怵,所以這兩三天都沒有上去過,偶然掃過一眼也沒有細看,這時走上去,才發現墳頭一個挨著一個,有些地方還可以看到半腐爛的棺材。
  1995年的時候,很多地方已經實行火葬了,但這裡還是傳統的土葬,而且還有一個風俗,那就是死者下葬幾年後,會把棺材挖出來,把化掉了皮肉的骨頭裝進罈子裡再次下葬。有些人怕麻煩,或是忌日不適合立即入土,棺材就直接放在地面上,蓋些竹蓆,看起來特別嚇人。
  五人沿著羊腸小路往上走,陸晴雯踩到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覺得有些奇怪,於是用手裡的樹枝挑了起來……
  「啊!」她發出了大聲尖叫,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急忙連著樹枝丟掉。
  開車的司機阿良本來在最後,奮力一躍躥到了前面,手上多了一柄軍用匕首,全身繃緊如即將撲擊的獵豹。但是掉在地上的東西卻不是活的,那只是一團花白的頭髮,其中一截還打著辮子。
  原來是一個老女人屍體腐爛後留下來的頭髮,這東西放在其他地方也許不會嚇人,在這亂墳崗中出現卻很噁心、很嚇人。陸晴雯雖然看起來像個大人,實際上還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女孩子,乍見之下難免被嚇壞了。
  陸成山搖了搖頭,沒有責罵,讀萬卷收不如行萬里路,這正是他帶著孫女同行的原因,相信下次她再看見這類東西就不會怕了。
《狐狸精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