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大家許過願,也就散了,冷風吹著,十幾號人感覺陰風陣陣,幾個小孩子已經哭得嗓子啞了,根子叔睜大了眼睛,看著月月的墳墓,在他的視線裡,原本彩色的世界,似乎逐漸變成黑白。
晚上,全村人做了同一個夢。
所有的牲口都死了,死法一致,都是被吸乾了血。
就像是完成了某種儀式,墳墓裂開了,從裡面走出一個面貌極具醜惡,渾身爬滿毒蟲的女子,她一步一步的靠近,一步一步的。
逃不掉,沒有人能夠逃掉!
035:李軍的故事(5)
因為做了同一個夢,村子再次陷入了恐慌,大家蒼白著臉跑到墳地,吊起來的十幾號人還都活著,除了精神狀態比較差之外,一切正常,不知道是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下,然後就引起了連鎖反應,大家像是多米諾骨牌一般,全部跪倒在墳前,誰都知道,月月不殺這十幾個人,肯定不是心軟了,而是不想簡單的讓他們這樣死去,彷彿印證了昨天的夢境。
沒有人能夠逃掉!
「你要我死,我死在這,放過我的孩子!」有個母親抱著自己剛剛滿月的孩子,衝到了月月的墳前,重重的磕著響頭,沒幾下,額頭就出血了,然而她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哭嚎著繼續磕頭,直到暈了過去。
村民們沒有阻攔,他們期待著看著,彷彿在等待奇跡,只是最終的結果依舊是黯然,暈過去的母親被抬了回去,吊起來的根子叔一行人,也都被放了下來,既然吊著他們解決不了問題,那又何必吊著呢?大家都習慣聽根子叔做決定,哪怕知道他是這次災難的罪魁禍首,但在這個時刻,即使再不情願,也得聽根子叔說道說道。
年紀大了,受了一夜的折磨,根子叔的精神很差,但思維卻很清楚,疲倦地說道:「拚命吧。」
村民們望著他。
根子叔的滿頭白髮隨風飄著,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歲,他音量提高了,聲音卻是沙啞:「鄉親們,拚命吧!她不肯放過我們,除了拚命,我們沒有別的出路了,沒有了!」
大家依然看著他,沒有人主動響應,只是默默地,離開了這裡。
村民們最終還是決定拚命,沒有去想面對著這樣的一個充滿怨氣的存在,普通人的攻擊有什麼效果,他們刻意遺忘著這一點,大家伐木,把木棍削尖,弄成木槍,拆掉了村裡最好的房子,男人們,女人們,甚至是小孩子,也用籃子裝著磚頭運到了村委會,大家把村委會造成了一個堡壘,就像是一場戰爭,晚上甚至還有人提著鋼叉巡邏。
至於那些家畜,沒人管了,反正都要死,乾脆全部放了出去,第二天,主人只需要收屍就可以了,也曾有人惱羞成怒,試圖燒掉帶來厄運的繡花鞋,可是第二天繡花鞋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家人的門口,而燒繡花鞋的人,卻是被吸乾了血死了,他們的骨頭一寸一寸的斷開,身體不規則的扭曲著,可知生前受到了多麼大的痛苦。
於是大家幹活的熱情又增長了許多,正在修建的堡壘,成為大家的寄托,他們強迫著自己勤勞,消耗力氣,直到累的沒有餘力去思考任何事,因為只要一靜下來,他們腦子裡就是那雙怨毒而又嘲諷的眼睛。
唯獨李軍一家,沒有參與到這項工程中。
李軍幾乎是以死相逼,說服了父母,他應該是最清楚這件事的人了,如果這些事兒都是月月姐弄出來的,那麼這些留在村子裡的人,都必須死,沒有任何活著的希望,想活命,必須要離開村子。
晚上,死氣沉沉的村子裡,一家三口提著包裹開始上山,他們打算離開村子,之所以選在晚上,不是說李軍一家人找死,而是對於他們這些孱弱的普通人來說,白天跟晚上並沒有區別,他們沒有任何的僥倖心理,只有滿腔的悔恨,李軍恨自己,如果當時勇敢一點,像個男子漢,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家三口開始爬山,誰也沒有說話,草叢裡有很多蟲子,發出詭異的聲音,這也是村子的異象之一,無端端的,突然間多了不少從未見過的蟲子,只是村民們都操心自己的事兒,根本沒有心情去關注這些。
快要到山頂的時候,一家三口同時停住,互相望著,滿眼都是恐懼,就在這個瞬間,他們同時有被盯上的感覺,就像是背後有一隻老虎,已經露出了猙獰的爪牙,似乎在說,你們若敢再走一步,那就要了你們的命!
李軍的媽媽崩潰了,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月月,月月,我求你了,大姐給你磕頭了,一切的一切,是我們不對,你要是恨,你就恨我,你放過我的孩子,他還小,求求你……」
李軍的爸爸也跪下來了,這個忙了半輩子農活的魁梧漢子,並不善言辭,他寬大的手掌舉過頭頂,很是虔誠很是用力的磕頭,每一下都發出咚咚的聲音,李軍聽在耳裡,痛在心裡,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是第三個跪下來的,手插在泥土裡,眼淚啪嗒啪嗒的往外掉:「月月姐,我對不起你,是我太懦弱,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
「雪花飄,雪花謠,雪花落在梅花上,梅花開,梅花謝,梅花做成梅花糕……」
李軍哭唱著童謠,這首歌是月月教給他的,曾經他多麼愛吃月月的梅花糕啊,那時候溫柔,善良的月月姐,去了哪?到底是時間改變了人,還是人改變了時間?還很年輕的李軍不懂,他只能用自己和月月曾經的,那些美好的回憶,企圖討來那一絲奢望的憐憫。
「月月姐,月月姐,我求你……」
一家人眼淚都哭干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終於,那種被盯著的感覺似乎變淡了許多。
幾乎昏聵過去的李軍第一個反應過來,難道是月月姐心軟了嗎?他拉著爸媽,互相攙扶著往外走,爬到了山頂,出村的道路就在眼前,一家人還沒有來得及喜悅,就有一股更加陰沉,比之前危險了幾百倍的恐怖氣息包裹了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們同時聽到了一聲啼哭,就像是呱呱墜地的嬰兒,發出的哭聲一般。
如同一枚錘子,重重的砸在心臟上,三個人都癱軟了。
「月月姐,你反悔了嗎?」
李軍淚眼模糊的看著黯淡的天空。
無人回應,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大,昏暗之中,依稀之間有一抹紅衣閃過。
「只能活兩個!」
一個生澀的,稚嫩的似乎是剛剛學會說話的聲音響起,卻是帶著不可抗拒的意念。
這不是月月的聲音。
難道導致村子變成這樣的不只是月月一個人嗎?這個聲音又是誰?李軍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就聽見自己的父母同時叫喊:「我留下!」
他怔怔的轉頭看去,發現從來相敬如賓,幾乎不吵架的爸媽,卻是紅著眼對峙。
「當家的,你帶著兒子走,你是男人家,是咱們家頂樑柱!」
「不行,我是男人,我怎麼能拋下自己的女人?而且我也不會帶孩子,你帶著兒子走,本來你就是外村人,嫁到我們村來的,這裡不是你的地方。」
李軍媽媽悲憤出口:「你說這不是我的地方?」
那個沉默的,繼承了四川爺們一貫怕老婆性格的漢子,此刻卻是如同一隻擇人而噬的老虎,他比任何時刻都像是一個男人,一隻手抓著女人,另一隻手抓著孩子,將他們直接推下了山:「滾,都給我滾,全部滾!」
話都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趕緊轉頭,不讓妻兒看到自己最丟臉的一面,李軍的爸爸衝著大山拜了拜,然後一步一步的,堅定的回到了村子。
存在於李軍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那一層層湧出的,彷彿是天然屏障一般的薄霧。
似乎從他離開之後,村子就徹底的被封閉了起來,與世隔絕,不許任何生靈走出來。
李軍的媽媽爬上山,哭得撕心裂肺,李軍堅強的抱住媽媽,父親用最後一次道別,告訴了他什麼才是男人,李軍最後看了一眼生他養他的村子,輪廓已經徹底不清晰了,只有灰濛濛的霧氣,而那霧氣之中,卻是隱隱有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散發出來。
就這樣,李軍離開了村子,再也沒有回頭。
036:北海秦懿
「後來,我們逃出了大山,我媽受不了這種打擊,瘋了,我一閉上眼,也是止不住的噩夢,那種感覺,就像是我的人雖然出來了,但靈魂卻還在村子裡,我感覺她還沒有放過我,壓力,恐怖,各種各樣的情緒湧上來,我支撐不住,咬掉了自己的手指,彷彿以這種贖罪的方式,能夠使我片刻的安寧……」
李軍的故事說完了,喝了口水溫潤著嘴唇,房間裡卻是陷入久久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