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眼見著磨盤大的石頭當頭砸下,當兵的也是人,哪能不懼,一時紛紛後退,嚴整的陣形登時騷動散亂。
白衣女子將劍一橫,長笑道:「這麼個破爛廟,有什麼好守的,既然天子下詔,那你們就都還俗去吧,剃不剃這光頭有什麼值得計較的,釋加摩尼自己本也沒剃過頭,卻非要弟子不留發,這算什麼道理?想是後來的笨蛋們自作主張,自以為自己的這一頭煩惱根阻了修行,成不了佛,修不得道,便以己奪人,非要別人也跟自己一樣剃光腦殼,聚到個黑屋子裡整天裝模作樣的嘟嘟囔囔,這經何處不可念,佛哪裡不能信?禿頭們,都滾蛋吧,佛祖想也不要死和尚當信徒,死都死了,還念什麼經,修什麼道?」
這一番話可當真是大逆不道了,若不是這白衣女子身份特殊,只怕和尚們就要群起而攻之了。
僥是如此,也把那些老和尚氣得直翻白眼,紛紛合什,直叫罪過,年輕和尚議論紛紛。
為首的花白鬍子和尚哆嗦著手指著白衣女子叫道:「花間,惠果大阿闍梨讓你為他護法道統傳承,可如今大難當頭,你不思衛寺,卻這般胡言亂語……」
「我怎麼胡言亂語了?」白衣女子花間指著老和尚道,「這裡不是西方極樂世界,說了算的不是你家大日如來,是長安城裡的皇帝老子,讓你還俗你就得還俗,難道還能抗得這旨意不成?你們這一幫光頭想是覺得修行有成,要用這腦殼來試試人家的屠刀鋒不鋒利了。」
花白鬍子和尚義正言辭地喝道:「昔日佛祖捨身喂虎割肉飼鷹,今當末法之時,我等弟子自當以身衛法,絕不能遵從這荒堂旨意,我青龍寺為天下佛寺表率,今日若是退卻,如何面對天下佛友,又讓其他佛寺如何自處……」
花間斥罵道:「我呸,我看你是要衛的不是佛法,是青龍寺這萬傾良田無數資財吧!惠果當年就說過,你們這些和尚經念得越來越多,事行得越來越歪,不思宏揚佛法,只盤算著建多少寺佔多少田糊弄得多少大施主,這佛信得隨隨便便,可錢抓得卻是實實在在,今日一看,你不僅抓錢抓得實,而且財迷心竅,已經不知死活了。」
花白鬍子和尚哆嗦著道:「你,你怎可如此說,怎敢如此說。青龍寺乃中土密宗祖庭,我佛弟子聖地,乃是歷代祖師千辛萬苦募措而建,只為宏我佛法,絕不可在我輩手中毀於一旦。眾弟子,今日當與青龍寺共存亡!」
眾和尚齊齊呼喝,列陣以待。
陣前將軍冷笑一聲,高舉右手,大聲道:「青龍寺抗旨不遵,是為叛逆,即刻剿滅!」高舉的手臂重重揮下。
手持橫刀的重甲軍士齊聲呼喝,山搖地動中,大步上前,雪亮的刀光晃得天地間一片青白,殺氣撲面而來。
青龍寺僧眾雖然勤習武藝,功夫高強,但畢竟只是烏合之眾,哪見過這等陣勢,一時人人面無血色,便有那膽小的,連手中棍子都要拿捏不住。
卻有一僧躍眾而出,手提烏木棍,喝道:「貧僧青龍寺明尚,受封破魔金剛,爾等於佛祖面前如此無禮,不怕死後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嗎?呵呀,速來受死吧!」舞著棍子就衝了上去。這明尚乃是青龍寺本代的第一棍僧,出家前曾是個江洋大盜,殺人越禍無所不為,後來只因不合劫了至仕返鄉的官員,被官府追剿得緊了,江湖之上無所立足,索性剃了頭髮,躲進青龍寺出家當了和尚,平日裡唸經不勤,但一身好功夫卻甚得方丈喜受,領了護寺武僧的頭領身份,平日不需念佛,只需打發那些上寺鬧事的宵小之輩,倒也無往不利,在江湖上又搏了個渾號名曰破魔金剛,卻不是如空海、珍賀般受阿闍梨所受的。
當此大難之際,明尚不負平日方丈偏愛,率先沖了護寺,只是江湖習氣不改,還拿出江湖械鬥那般樣子來,盤算著仗著自家好功夫,先衝上去打翻他幾個兵卒再說。
好明尚,本領了得,只將那一條烏木梢棍舞得呼呼作響,化為一團黑雲籠在身周,哇呀呀衝入軍陣。
「殺!」
第一排的兵丁齊齊低喝一聲,橫刀舞動,劃起繚亂光影,便聽噗噗悶響,鮮血滿天,再見那明尚已經被切成十幾塊骨肉內臟散落一地,濃血順著石階汩汩流下。
可憐這明尚和尚一身的好本事,卻使得不是地方,人家大軍當前那是列得打仗的陣勢也不管你使得什麼棍法,用的什麼招數,只將橫刀陣排過去,就如那絞肉機一般,當場將明尚絞成了肉餡。
眾士兵斬了明尚,毫不停留,端刀踏步上前,沉重的戰靴踩在屍骨鮮血上,將那碎肉踩得稀爛,隨著拾階而上的步伐,留下一排排鮮紅赤眼的足印。
本來被明尚鼓起的幾分士氣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原本還有幾個護寺武僧想跟著明尚衝過去,但見明尚落得如此悲劇下場,直嚇得手腳發軟,扔了棍子掉頭就跑,有那嚇得厲害的,褲襠已經是一片精濕,連滾帶爬之際,在石階上留下腥臭的水印。
青龍寺眾面如土色,在橫刀軍陣緊逼之下,步步後退,哪還有對抗的膽量。
驀得狂風大作,一道無形劍氣橫掃石階,鮮血噴湧,人頭亂飛,前面兩排軍士都化了無頭屍體,便好似被收割的莊稼般齊齊摔倒。
這一下青龍寺眾一片嘩然,軍陣停頓,人人側目,只見那白衣女子按劍踏上山道中央,正是青龍護法花間下場。
「花間,你要抗旨不遵嗎?」
領軍的將軍指著花間怒喝,卻把自家的身子藏在一堆重甲武士的後面,生怕露了點,被一劍奪了小命。
花間誰?那是三朝國師、青龍大阿闍梨惠果的護法金剛,神通了得,又豈是肉體凡胎所能抗拒得,雖然躲在萬千大軍當中,可那將軍卻依然沒有任何一絲安全感,只是暗暗叫苦,心道:「那人明明說花間絕不會出手啊!什麼神機妙算,都他媽的扯蛋,現在可怎麼辦?」一時進退兩難,偏身旁那宦官不知好歹,尖著嗓子喝道:「博顏將軍,不過一個小小女子,怕她作甚,陛下還在等著匝家回去交旨,速速滅了這青龍寺,不要讓陛下久等。」
將軍膽顫心驚,生怕這死太監的話讓花間聽了去,連忙拉了拉這不死知活的傢伙,低聲道:「公公有所不知,這花間號青龍護法,是當年惠果大師親封的護法金剛,看上去年紀不大,實際上卻是修行了上百年的佛教高人,神通了得,已經脫了凡胎,可不是我們能對付得了的,您也看到了,她一劍砍倒山門,一劍砍掉幾十顆腦袋,哪是人力能為的?依我之見,反正青龍寺在這裡也跑不掉,暫時撤軍,待布部署妥當,尋得高人,再重新來過,把他們殺個乾淨。」
「呸,博顏將軍,虧陛下對你寄以厚望,只一個小小女子就把你嚇成這樣,虧你還是久經戰陣的將軍。來人,請尚方寶劍!」
宦官尖喝一聲,便有身後的隨叢雙手奉上明黃龍紋布包捲的長劍,博顏將軍唬得面無血色,顫聲道:「公公,有話好說,何必如此,本將從命就是,不需如此,不需如此。」當下挺直身子,喝道:「上!」
軍令如山,雖然眾軍士被花間那一劍之威唬得心驚膽顫,但軍令即下,哪敢不從,齊齊呼喝著,挺刀前進。
花間輕彈劍刃,發出一聲龍吟般的脆響,低聲道:「惠果,弟子不成氣,你倒逃得輕閒,卻將這因果由我來承擔,來世再相見,可得還我了!」只將那劍輕輕一揮,踏步上前,長吟道:「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風,幻出無根無實性。」一句一劍,連踏四步,即揮四劍,踏上石階的軍兵無一存活,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小小女子,白衣飄飄,青鋒如炬,不沾滴血,按劍凝步,有如神魔。
三軍嘩然,懼意大生,雖然千萬眾,氣勢卻被一人壓下,駭得紛紛後退。
那宦官也是嚇得臉色臘黃,險險將手中的尚方寶劍給丟了,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可,如,如,如何是好,還是快,快請,請寧,寧道長……」
「公公高見,還是請了寧道長來,再做打算。」
博顏將軍大喜,心裡暗道:「那死牛鼻子自稱神機妙算,法術無雙,便讓他來對付花間好了,這種神仙打架的事情,我等凡人只需圍觀即可。」當即便欲下令撤軍。
忽聽空中傳來一聲長喝:「無量壽佛!」
一個穿著杏黃八卦道袍的道士自空中飄飄而來,落在石階下方,腳踏屍堆血河,與花間遙遙對視,單身施禮,「花間道友,貧道這廂有禮了。」
第四十一章 金剛
瞧這道士真是一副好皮囊,面若冠玉,唇紅齒白,猿背蜂腰,頷下無須,彷彿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背掛一口紫鯊魚皮鞘的寶劍,腰插玉笛,雙手籠在寬大袍袖當中,往那裡一站,當真是風度翩翩光彩照人。
來者正是當朝國師寧不奇,這人修行凡二百餘年,法術通玄,呼風喚雨,灑豆成兵,點石作金,無所不能。想是算出這青龍寺妖孽出沒對抗天兵,這便親自出手了。
見得道士出場,萬軍叢中發出一片歡呼,便是那一直縮貓腰的博顏將軍也挺直了腰背,撫鬚大笑:「寧道長來了,這就好,這就好,公公,今回交旨沒問題了。」
那宦官卻沒答理博顏將軍,握著拳頭尖叫道:「寧天師,這妖女對抗朝廷大軍,大逆不道,請速速捉拿啊。」
寧不奇頭也不回,笑盈盈望著按劍凝立的花間,一團和氣,哪有半點要開戰的架勢。
花間曲指一彈劍身,淡淡道:「寧不奇,倒是好久不見,你不老老實實呆在宮裡耍把戲哄那些達官貴人開心,怎麼有閒暇跑我青龍寺來?」
寧不奇搖頭歎道:「貧道無事忙,只因花道友才來。花道友,你百世修行,只差一步便可即身成佛,脫離這紅塵紛擾,又何必強出頭,干擾這人間因果?生生將自己重新扯回這萬丈紅塵之中?」
「既然身在紅塵,又怎麼可能拋捨一切?這些和尚雖然不肖,可畢竟是惠果和尚的弟子,對於宏揚佛法也算出力,如今大難當頭,我又怎麼會置之不理,任他們被爾等屠戳?」
寧不奇朗聲清笑:「花間道友,你佛心通明,自然曉得這前因後果,有道是月盈則缺,佛家歷數代至順宗在朝時達至頂峰,普天僧眾不知收斂,反而廣占田地,大肆建寺,又組護寺私兵,不合更將俗家弟子將朝野滲透,妄想建立地上佛國,卻忘記一句話:受命於天,即壽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