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三娘不必多禮了,還是快請琴音姑娘出來吧!我們都等不及一睹琴音姑娘的芳容了。」賓客中有人起哄。
  唐三娘抿嘴一笑,右手輕抬,粉色紗巾掩了半邊臉頰,「各位公子、大爺無須著急,待樓裡各位姑娘替貴客們換上熱茶,添上美點。」說畢,香紗巾往左右揮動,「姑娘們快來招呼貴客!」
  隨著唐三娘的呼喚,瀠香樓一樓兩邊廂房那一扇扇的門相繼洞開,濃妝艷抹、環肥燕瘦的一眾女子紛紛冒出,嬌聲調笑著奔向庭中各張桌子,每張桌子各有兩名青樓女子招呼。一時間,鶯聲燕語在每個角落響起。
  「玲瓏、瑂舞,快來服侍竇公子和陸公子!」唐三娘右手高舉紗巾朝東面琴台揚了揚。
  「來了!」嬌媚的兩個聲音自二樓降下,一直坐在二樓東面琴台裡候命的兩名紅牌擺晃著纖細腰肢,一步步地各自從左右連接琴台的兩個樓梯緩緩走下。環珮叮噹,明眸善睞,一名艷若桃李,一名俏若春花,各領風騷,皆是樓裡最紅的頭牌,平常都是百金才邀得稍坐片刻的美妓。
  從左梯下來名喚玲瓏的,身形非常嬌小,一身粉黃,下穿長長曳地長綢裙,上裹繡花抹胸,外罩薄薄輕紗長衣,輕盈如花間的蝴蝶,目光帶著好奇,直瞅著身子粗壯的竇家少年。
  對上了她的視線,竇永庭紅了臉,慌慌張張地垂下了頭,彷彿做錯了事般。
  玲瓏好笑地歪了歪頭,向他走了過去。她個兒不高,今天一如往常梳著高高的雙環鬟,鬟腳飾以點綴了絹制各色卷花的華勝,額貼花黃,面敷薄粉,顯得艷麗中不失活潑。
  竇永庭眼角瞥見她的身影靠近,心裡有些緊張,不住地朝嘴裡灌茶。
  「拜見竇大人和竇公子。」
  嬌聲入耳,竇永庭更加不知所措,拿著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往嘴邊送,記起裡面沒茶,又急急放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玲瓏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竇公子,讓玲瓏來替您斟茶好嗎?」香風襲來,柔軟身軀綿軟地靠了過來,輕輕地壓靠在壯實的肩膀上,同時伸出的雙手接住他重重擱下的茶杯,纖細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竇永庭的手指。竇永庭立時被火燙般跳了起來,差點兒把桌子掀翻了。
  「永庭!」竇威皺了眉,責備地喊了他一聲,「你慌什麼?」
  被父親責怪,竇永庭慌忙坐下,身體僵直緊繃,目不斜視。玲瓏左手指挑著紗巾掩嘴,發出哧哧輕笑。笑聲入耳,竇永庭霎時漲紅了臉,頭也垂得低低的。竇威不發一語,只厲眼往她臉上一瞥,玲瓏心下一驚趕忙收起笑意,捧起桌上茶壺分別往竇永庭和竇威的杯中注上八分滿的青茶。
  另一邊,身穿清一色紫紅衣裳的美艷女子沿右梯步下。一頭烏黑如雲的秀髮梳成側於左臉的墮馬髻,髻上纏了配襯紫紅色衣衫的堇色絲帶,一根金釵斜插烏髮與絲帶間,讓她姣美的容顏顯得越加妖艷。
  瑂舞,樓裡的頭牌,輕移蓮步,纖長的肢體輕擺,猶如在舞動著的綢緞,向著陸祁安而去。
  「陸公子,您又來會瑂舞了?」妖美的紫色移近,軟綿的嗓音彷彿沾了水的紗巾貼向陸祁安。
  陸祁安一臉不高興地撇過臉。
  「怎麼可能?」坐在他身旁的陸前嶸笑著替他回答道,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著她。
  善舞的瑂舞今天特意作了舞孃的打扮,短短的縵衫僅僅遮掩了上胸,衫腳下露出高腰的曳地長裙,隨著下踏的步伐晃擺,波動出一股說不出的逗引節拍。易於在舞蹈中脫去的縵衫,正是坊間舞姬愛穿的飾衣。看來三娘似乎有安排她起舞。
  瑂舞只瞟了陸前嶸一眼,目光即轉回陸祁安身上。她噘起紅唇嬌嗔道:「瑂舞可是日夜盼望著陸公子的大駕,陸管家,您說瑂舞是否憔悴了?瑂舞可是日日想著陸公子……」說著,她斜眼窺探陸前嶸的神色。
  陸前嶸朝瑂舞使了個眼色。碰觸到那別有深意的視線,瑂舞嘟起紅唇住了嘴,伸出纖長的手臂提起桌上酒壺。陸前嶸伸手擋在陸祁安面前的杯口上,緩緩開口道:「公子今回可是為了琴音姑娘而來,酒就留著春宵一刻前的交杯才喝吧。」
  瑂舞看向陸前嶸眼裡閃過一抹憂色,輕輕搖了搖頭,立時又眼珠兒一轉,含笑向著陸祁安用輕佻的口吻道:「那麼,瑂舞就替公子把茶添滿吧。」放下酒壺,換過茶壺斟上茶水。瑂舞斜眼看向陸前嶸,「陸管家,您是要茶還是酒?」
  「酒吧。」陸前嶸雙眼凝望著斜前方十來米外的歌舞台,重重吐了口氣,「看情形,待會兒有我忙的了。」
  「是嗎?那瑂舞預祝陸管家辦事順利。」瑂舞抿嘴淡笑,嬌態十足地舉起了杯子。
  陸前嶸與瑂舞對飲了一杯。
  在中間一席,「公子、公子,那點心好漂亮,好像很好吃哦。」年紀最小的幼童左手輕輕拉著趙昊啟空著的右手衣袖,胖胖的指頭直指桌上一碟剛端上的點心,「公子您要嘗嘗嗎?」
  「傻瓜,旁邊那個才好吃,公子,您一定要先嘗那個。」站在趙昊啟左邊稍大的幼童對小童的說法嗤之以鼻。
  小童揚起頭,很不服氣地駁斥:「延壽不是傻瓜,鶴哥哥才是笨蛋!」
  「壽兒是傻瓜,延壽是你的字,長大了才能用,老是記不住。」
  「鶴哥哥才是大笨蛋!是公子賜給延壽的,就是延壽的名!」小童尖聲反駁,小臉漲得紅撲撲的。
  「都說了是字,不能現在用……」
  「好了,都閉嘴!」健壯少年在兩名小童頭上各賞了一記栗暴,低聲叱道,「這不是家裡,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別那麼死板,元寶。」趙昊啟不以為然,開口替兩個小童說話,「你不覺得他們說得很有趣嗎?怎麼也比一直在我耳旁,像只青蛙一樣聒噪個不停的某些人物的馬屁更好聽吧。」
  他的說話聲不大,剛好能讓正嘴不停地恭維著他們兄弟的唐三娘聽到。唐三娘尷尬地住了嘴,瞧了瞧他的兄長,後者正四處打量,一副壓根沒在聽她多嘴廢話的樣子。唐三娘打消了繼續廢話的念頭,重新堆起笑容,囑咐一旁聽候吩咐的龜奴:「讓前頭的姑娘都回來吧,時候也差不多了。」龜奴轉身走上二樓,到前方雅座把一直面向街外歌舞著的歌妓叫回。
  趙昊啟左右看了兩小童一眼,兩小童正眼睜睜地盯著滿桌的美點暗地吞著口水。趙昊啟好笑地用扇子輕敲了兩名小童一記,「你們看上的點心,我都想嘗嘗看。」
  兩名小童聞言興高采烈地回身,從元寶手裡一直提著的錦盒中取出精緻的銀質食具,推開原本擺放在桌上的碗筷,輕車熟路地整齊擺好在趙昊啟面前。稍大的元鶴首先取出另一雙銀筷夾了一塊點心擱在一個小銀碟裡,小心地用一把六七厘米長、刀尖磨圓了的銀刀把點心切成兩瓣,猴急地夾起其中一半塞入嘴中。
  「我的呢,我的呢?鶴哥哥你怎麼光顧自己吃?」眼睛剛過桌面的元壽個子不夠高,踮起腳尖舉著銀筷老半天還是夠不到點心,心裡正著急,看到元鶴吃得香香的,越發不滿。
  「元寶,這家不是花街上有名的青樓嗎?怎麼連多張椅子都沒有呢?」趙昊啟以唐三娘絕對不會聽不見的音量發問。
  站在他身後的元寶沒回答,倒是唐三娘心領神會地喚住一名附近正添著茶水的龜奴,在他耳旁叮囑一番,龜奴馬上小跑離去,沒一會兒就搬來一張椅子。
  「九公子,這椅子您要擱哪?」
  「就放我身邊。」對於唐三娘的慇勤,趙昊啟無動於衷,冷冷地以眼神示意自己左方,「還差兩張。」
  唐三娘趕忙讓龜奴再去搬兩張椅子。
  「坐。」此字剛從趙昊啟唇中吐出,元壽敏捷地爬上椅子跪在上頭,左手撐著桌面,右手迫不及待伸向注目已久了的一塊三色糖糕,攀長了的小手顫巍巍地夾著糖糕,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回。一雙銀筷斜伸來,連同微抖的小銀筷也夾得穩穩的,一同送到元壽麵前的碟子上。
  「謝謝公子!」清脆童聲尚未落下,小銀刀已急不可待落在糖糕上。太焦急之故,糖糕被分成極大和極小的兩份,元壽看著大小極端不平均的兩份糖糕犯愁,烏黑的眼珠子翻上,帶著可憐兮兮的表情瞅著趙昊啟。
  趙昊啟笑道:「壽兒吃大的那塊。」
  「哼,真是沒規矩,竟然讓公子替你夾點心。」元鶴在旁撇嘴咕噥。
  趙昊啟正色道:「鶴兒,在我身邊從沒什麼規矩不規矩的。」
  元鶴垂下了頭。
  元壽氣鼓鼓地嚼著糕點,不滿地瞪了哥哥一眼,待到吞下嘴裡的糖糕,才慢慢說道:「公子是高風亮節,人品高格,哪像鶴哥哥你,光顧著自己痛快,置兄弟於水火中不顧。」元壽年紀雖小,卻是伶牙俐齒。
《消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