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七月二十一日,快馬從鄰縣帶回糟糕透頂的消息:靖安侯府三管家陸前嶸被殺於陶商人隱匿的村莊後山一座荒廟內,陶商人則當場畏罪自縊身亡。
  「怎麼會這樣?」聽聞消息,趙昊啟一臉震驚呆在當場,「為什麼會把那兩人都殺掉啊?」喃喃自語了這麼一句後,痛苦地抱著頭沉默良久。
  特意前來告知消息的京兆尹坐在一旁左右為難,不知該保持緘默還是說些安慰話才好。
  過了許久,趙昊啟才抬起寫滿沮喪、挫敗的俊美面容。京兆尹朝他擠出一抹扭曲的苦笑,猶豫著要說幾句勸慰的話,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他自己才是最可憐的人!才剛上任,前後連續出了五起人命案,連自殺還是他殺都沒能弄清,更別提緝拿兇手了。倒霉至此,他這京兆尹當得真叫痛苦!
  「元寶。」趙昊啟招手讓元寶走近,語帶責備地問道,「那天你沒有把信親自交給京兆尹大人?」
  元寶說道:「我是親手交給大人的,還對大人說了是公子給的密函,不能讓第二個人看到信裡的內容。」
  趙昊啟轉過頭,射向京兆尹的視線箭般銳利,「那麼是大人沒按照昊啟的囑咐,讓大人以外的人看了?」
  京兆尹錯開視線不敢與趙昊啟對視,支支吾吾地道:「沒、沒有……」他是給了,還不止一個人。收到趙昊啟送來的書信,他欣喜若狂,內容沒看仔細就急著拿去在眾同僚面前炫耀。那是丞相府裡矜貴的深閣公子給自己的書信啊!怎麼可以藏起?他得意地指著信上字跡說道:「看,九公子的墨跡多俊秀挺拔。」看著同僚們羨慕與妒忌交雜的眼神,他心裡爽快極了。沒想到,才過個半天,那封信竟不見了!
  「是我的錯!我太疏忽了!」趙昊啟聲音哽咽,顯然難受極了。「那兩人是因為我的那封信而被害的!」那封信裡,他向京兆尹透露了琴音私奔的協助者,以及提到陸管家及陶商人都是見過陶徐氏頭部的人,有可能知道兇手是否有在陶徐氏頭部或頸脖上留下痕跡,陶商人甚至可能與兇手曾打過照面。
  「那個人頭真是害人不淺啊!」京兆尹深有感觸地感歎道,「陸前嶸是在後山的荒廟裡收藏人頭的時候被陶商人發現了,估摸是陶商人發現自己被人陷害,一時心生氣憤,操起尖刀就把陸前嶸給殺了。殺人後,陶商人清醒過來,發現大錯已鑄成,就當場自縊身亡。說起來都是那個人頭害的!」
  第二天,應趙昊啟的要求,童師爺與向都頭帶上元寶奔赴鄰縣。當時仵作已驗屍完畢。因荒廟地處荒僻後山鮮有人跡,雖事隔一天,荒廟裡頭的現場仍保存完好。然而,外頭的腳印蹤跡卻亂了。
  第二天傍晚,風塵僕僕的元寶回到了趙府。元寶一見趙昊啟,即刻將自己手繪的荒廟命案現場簡圖遞給他。趙昊啟二話不說,迫不及待地展開簡圖,簡圖繪製得十分粗糙,但也能看出個大略。趙昊啟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簡圖,一邊一字不漏地聽著元寶敘說從四方打聽來的,以及翻閱宗捲得來的詳盡消息。
  據陶商人藏匿地的村民所言,七月十九日傍晚,曾有一名身穿灰布衣、頭戴竹笠的外鄉人到村裡詢問陶商人的住處。外鄉人找到陶商人後,與他在房裡商談多時才離去。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大約晌午過後,幾名在村外玩耍的幼童看到一名穿灰衣戴竹笠的外鄉人,在村外徘徊了一會兒後,那人給了其中一名幼童幾枚銅錢,讓其幫他送了一封信給陶商人。那名外鄉人還問了前往後山的路。黃昏時分,村中人見陶商人離開村子向著後山走去,然而,陶商人這一去就再沒人見過他了。
  竇威率領的六名衙役是在當天晌午過後到達陶商人藏身的村子附近的。該村處於京城與鄰縣縣城的路途中央,竇威命令六名衙役分成三組,遠遠把守著村裡通往外地的三條大路,要是陶商人離開村子,則一人在後面跟蹤,另一人回報。竇威自己則獨自前往縣城向該縣的地方官通報並請求協助緝捕。
  當日傍晚,一名衙役快馬趕到縣城,告知陶商人離開村子往後山方向而去。當時竇威在鄰縣知縣設的洗塵宴上喝得爛醉如泥,緝捕陶商人的事只好壓後。
  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日,日上三竿後,終於酒醒了的竇威慢吞吞地會同鄰縣都頭率領兩名鄰縣的衙役一起前往村子,中午時分才來到後山的荒廟。留在當地的衙役已經在荒廟前唯一的入口旁的林子裡監視了一個晚上,其間沒有任何人進出過荒廟。
  荒廟位於半山,其中一側緊靠陡峭的山峰,人不能輕易在上面攀爬,一堵坍塌的泥牆環繞著荒廟。廟後一條湍急的溪流自山間奔流而出,環繞半邊廟宇後,自荒廟右前方穿過流向山下,而通往廟的路就在溪流旁邊。那溪流的兩邊均是數人合抱的巨大岩石,岩石尖銳異常,人要行走在上頭是非常困難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落入溪水底部的深坑,深坑底同樣佈滿大大小小的石塊。總的來說,人要越過溪流到達廟裡是不可能的,進入荒廟的唯一途徑只能是前面的山門。
  竇威他們到達後,衙役們方進入荒廟捉拿陶商人。衙役們走上崩爛的石階,只見荒廟的兩扇門板大開,陶商人懸吊在門扇打開的後方。在左右兩邊,四尊金剛瞪眼怒視著他早已涼透了的軀體。
  因為地處半山,荒廟從山路進入山門皆是石階,而荒廟的地基有一米高,需走上數級才到門前。在山門外樹林裡看不到廟裡的情況,因此儘管看守了整晚,負責監視的衙役還是沒能察覺陶商人已死。衙役們在廟裡廟外搜索,發現廟後倒了一名村夫打扮的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背上插了把嶄新的尖刀,刀尖刺中心臟,鮮血流了一地,染紅了身上嶄新的灰衣,露出的膚色顯示其失去生命已久。屍體附近有一把鋤頭,一頂竹笠被拋在了稍遠的地方,身下的泥地才剛掘了一個淺坑。翻開屍體,京城的衙役們認出他是靖安侯府裡的三管家——陸前嶸,同時也發現了在其身下壓著的一個女子人頭。
  竇威立即讓一名衙役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向京兆尹報告案情。
  到了將近黃昏,當地的仵作才姍姍來遲。
  仵作先後驗了屍體與人頭。女子人頭覆滿不屬於該地的泥土,顯然曾埋於土裡並開始腐爛,已死去十多天。陸前嶸比陶商人死得要早,約在前一天的下午到傍晚時分,是一刀斃命。陶商人頸子上的繩索勒痕表明其是吊死,並非勒殺,估計是自縊身亡,時間較陸前嶸稍晚,但也晚不過晚上九時。
  元寶趕到荒廟後,先是四處查看,特別是仔細觀察了廟外前後和陸前嶸斃命之處,在廟的後門附近靠近溪流的爛泥地上還發現了一道又窄又深的壓痕。
  觀察完外面,元寶方踏入廟中。
  廟裡,正中是一尊佛像,靠近門的左右兩側分別有兩尊連泥磚基座有三米多高的泥塑金剛。四大金剛的手很詭異地全部失去了,上面的斷口有些是舊痕,有些則很新。同一邊的兩尊金剛之間靠牆的空處,散落了斷掉的泥塑手部碎塊,還有大塊的石頭混雜其中,在金剛前方不遠處大大小小的陶瓷碎片鋪撒了一地。據查看過現場的衙役所述,陶商人被一條粗麻繩在腦後交叉吊死在靠近門的地方,長長的粗麻繩橫跨兩根橫樑。陶商人面朝裡面,腳尖前不遠處有一張已經四分五裂的供桌。元寶仔細看過那張供桌,供桌看上去並沒腐爛,桌面裂開成兩大塊長條形狀的木板,桌腿則四散開來,其中一條還折斷了,斷口頗新。衙役們一致認為陶商人是踩著供桌上吊,用腳尖推開供桌時,已然老舊的供桌倒地散架了。
  聽完元寶的詳細說明,趙昊啟站起身,步出書房。
  書房外,夕陽斜照,環繞著高樓的湖面上,粼粼金光隨著微波起伏。趙昊啟面對湖面輕聲吩咐道:「擺琴,我要靜一靜。」
  悠揚琴聲掠過水面。天色暗了下來,蒼穹下,湖面上,隨著樂聲彷彿打拍子般蕩漾著橘色燈火的倒影。
  琴聲驟然停下。
  靜寂中趙昊啟的嗓音響起:「元寶,那個廟的地面是泥地嗎?」
  「是的。」
  「我完全明白了。」
  「明白什麼?」元寶追問道。
  「為什麼地面只有陶瓷碎片。」
  「可是我什麼都不明白,能說給我聽嗎?」
  趙昊啟對元寶閃動著好奇的眼神視而不見,再次陷入了沉思當中。
  「衙役們與你們一同回京嗎?」趙昊啟忽然抬起頭問道。
  「是的。」元寶還在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能聽到下文。
  「那麼就是今晚了。」趙昊啟小聲地說了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今晚怎麼了?」
  趙昊啟沒有回答元寶的疑問,而是徑直回到房裡,飛快地寫了好幾張紙,分別裝入不同的信封,在信封上寫上數字。之後,趙昊啟將每一封信都封嚴實,遞給元寶,吩咐他:「馬上把這些信送到京兆尹手裡,讓他先看數字為一的信,然後嚴格按照我信裡吩咐的去做!」隨後他又拿出一個包裹,裡頭包了京兆尹送來的木盒子。他交代了元寶一番事宜。元寶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繼而心領神會地猛點頭。
  府衙裡的京兆尹接到那些信如獲至寶,不過對於信裡的內容就不太以為然。他認為一連串的事件該是落幕的時候,趙昊啟的猜想是多餘的。這一切定然是那個九公子想太多了,分明就是陶商人殺人後畏罪自殺嘛!只是,既然是聲名顯赫的九公子吩咐要做的事情,他不按照安排去做就太不給面子了。
  於是,京兆尹完全按照趙昊啟的指示做了安排。出乎他的意料,竟如趙昊啟所預言,就在當天深夜裡,真有吃了豹子膽的大膽賊人夜探府衙,把前些日子從幸運閣客棧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找出的木盒子給盜走了。
  正當一眾都頭、衙役惶惑不安、焦慮萬分之際,本應最著急的京兆尹卻淡定地吩咐不住咒罵著的向都頭,「把那條狗牽來。」那是早些時候趙昊啟讓人送來的一條獵狗。
  京兆尹撿起被賊人丟棄在地上,包裹過木盒子的布巾,布巾隱隱瀰散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京兆尹讓狗聞了布巾上的味道,獵狗嗅了嗅,立即循著那股獨特的香味往衙門外飛奔,眾衙役連忙跟在狗的後頭追去。獵狗領著眾衙役一路穿街過巷,奔了好一會兒,在一座房子的後門停下吠叫不已。一直緊跟在後的衙役們喘著粗氣抬頭一看,全都臉色發青,震驚不已。

  第九章 兇手的詭計
  鳥鳴啁啾的趙府裡,金色晨陽鋪灑進窗戶內,把站在窗邊的兩人的臉龐染成充滿勃勃生氣的色彩。
  元寶快手快腳地拿出棋盤擺放在桌上,又替趙昊啟斟上茶,這才問道:「公子,您讓人把那個布包連同向三公子借的獵狗送去給京兆尹,又是怎麼回事?」
  趙昊啟喝了口茶,淡然說道:「你贏我一盤棋就告訴你。」
《消失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