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老弟,言重了。」人影擺手讓竇威起身。
竇威繼續趴在地上不停磕頭,道:「求大哥了!」
「老弟,賢侄就如我自己的孩子,我會照看他和弟媳的,老弟你且安心。」
「多謝大哥!」
「起來吧。」人影的語氣平淡,但帶著無形的威懾力。
竇威不敢不從,馬上站了起來。接著,他眼一紅,神色黯然地說道:「能請大哥替竇威帶句話給犬子嗎?」
「說吧。」
「請告訴犬子,讓他教導子孫永勿為官。好好地守住家裡的良田,盡心侍奉他的母親,千萬不要想著我的事。」
人影說道:「我自會轉告他,賢弟就安心地去吧。」說完,人影從袖子拿出一個青花小瓷瓶,遞給竇威,「那位大人也知道老弟盡力了,這酒菜和瓶子裡的東西是賞給你的。」
「謝大哥!」
竇威伸出雙手,一團冰涼落入他微微發抖的掌心。暗淡燈火的映照下,躺在掌心的青花瓷瓶泛著詭異的橘色淡光。
天色才泛出魚肚白,京兆尹就被趕來急報的獄頭吵醒。
獄頭告知,竇威在獄中已服毒身亡。
這消息讓還沒完全睡醒的京兆尹硬是愣了半天,才如夢囈般嘟噥道:「其他案子他還沒畫押呢。」
尾章 音渺
河水在河岸與船身間來回晃撞,濺起微浪。挑夫們忙碌地把一箱箱的家什挑上船,披麻戴孝的竇永庭紅著眼呆然望著滔滔東去的河水。
因為生母是丫鬟,他自小就被扔在鄉下由祖父母帶大,一年沒幾次能見到親爹娘。但每次見到威風凜凜的父親,都讓他好生崇拜和敬仰。
隨著兩位哥哥相繼因故夭亡,他成了家中實際的長子。今年春天,他被父親叫到京城來學習禮儀。在鄉下長大的他,淳樸有餘而機靈不足,總是被那些在京城長大的同伴捉弄嘲笑。在認識了趙昊啟的短短這幾天裡,他嘗到了被人平等對待、真心相交的滋味,有種找到真正的朋友的感覺。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他讓自己失去父親?
「公子,趙九公子來送你了。」僕人稟報道。
竇永庭抬頭,與帶著一臉「我好像做錯事了」的表情的趙昊啟的視線相碰。
「永庭兄……」趙昊啟垂下目光,「對不起。」
過了好一會兒,沒聽到竇永庭回應,趙昊啟怯怯地抬起視線,「永庭兄在生我的氣?」
「九公子。」
「永庭兄,你不叫我昊啟了?」趙昊啟猶如被主人拋棄了的小狗般沮喪。
竇永庭眼望河水,「九公子接近我……是為了從我這打探什麼嗎?」
「不是!」趙昊啟急忙辯解,「我是真心想與永庭兄交好,不是另有目的的!」
「謝謝你。」竇永庭回身看了趙昊啟一眼,說道,「永別了,我們此後不再相見,請容許我說這句。」
「為什麼?」趙昊啟大受打擊,一臉落寞。
垂下頭,竇永庭避開他的視線,「因為,看到你,我會想起父親。」說完,竇永庭一臉難過地轉身走上踏板。「對不起!」在遠離趙昊啟的甲板上,竇永庭小聲地道出充斥內心的歉意,「我沒有資格做你的朋友,我是父親的幫兇。要是我能早些鼓起勇氣勸說父親收手的話,唐三娘他們就不會被父親殺死了。」
當日,尋找茅廁的竇永庭來到了後院,回去的時候剛好看到陶徐氏被倒吊放入井中,當時他大吃一驚,衝過去救陶徐氏,回身往上察看是何人所做之時,角度原因沒能看到是誰,卻瞥見轉身離去的人揮出的衣袖。他頓時驚呆了,他認得那是自己父親所穿的。待他把陶徐氏拖上來之時,她已經沒救了。父親殺人了。這個可怕的發現讓他膽戰心驚,渾渾噩噩地回到樓上,滿腦子在天人交戰。最後,對父親的敬愛佔了上風。他想出製造小偷偷盜意外殺人的假象,趁著錢袋碰落到地上的機會,偷偷拿了一些碎銀藏在衣袖裡。然後,他又借幫湯康滎找鐲子之機,將碎銀扔到堵塞的那間茅廁裡。之後,唐三娘等人被殺,天真的他一直以為是他人所為,自己敬愛的父親只是誤殺了一名婦人而已。待知道所有的真相時,他滿心後悔與內疚。然而,父親已自絕謝罪,家中的擔子全然落在他的肩上,縱使愧疚,也只能背負罪孽,為了家人而活下去。
河面上,竇永庭的船隻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趙昊啟依然站在岸邊一動不動。
「公子。」元寶在他身後輕喚。
趙昊啟眼望遠方,神情迷惘,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元寶,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揭穿竇威?」
「您說的是什麼話?」元寶大聲斷喝,「那是人命!可不能因為他是您的朋友的父親就徇私。不然,那些冤死的人不就很慘?要是那樣做的話,公子您跟那些草菅人命的貪官、庸官有什麼區別?」
「我又不是官。」趙昊啟嘟起嘴反駁道。
元寶語氣嚴厲地反問他:「可是您知道真相,不是嗎?」
「可是我失去了一個朋友。」趙昊啟語氣裡充滿了陰鬱。
「哼,您要是那樣做您也同樣會失去一個朋友。」元寶大聲地吼道,「那就是我!」
趙昊啟回過身來,拉住元寶的手,帶著哀傷的神情懇求道:「元寶,我現在只有你一個朋友了。作為我唯一的朋友,你可以替我挨一頓打嗎?」
「為什麼?」元寶大驚道。
「我想去西山那幽竹庵探探琴音姑娘,估計不能趕在下午五時回到府裡。」趙昊啟一邊小聲說,一邊偷眼觀察元寶的臉色。
聽他這麼說,元寶面露難色,「這個……」
「元寶,我剛失去一個朋友,你就看在這分上……」趙昊啟懇求道。
元寶在猶豫,「替您挨頓打?」
「不行?」趙昊啟看向元寶,裝出一副可憐樣。
「唉,好吧!」元寶無奈地長歎一聲,「誰叫我現在是您唯一的好朋友呢。」
京城近郊的一處尼姑庵前,半掩的山門外,趙昊啟一行人被拒在外。
門裡的箏兒手扶門扉說道:「九公子,我家小姐說,她既已決心遁入空門,就請公子莫要再讓她沾惹紅塵濁氣。她是不會見您的了,您還是請回吧。」說完,箏兒深深施了一禮,輕輕地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