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死孩子!
  我們這邊有個規矩,夭折的孩子,都得往臉上畫兩糰子腮紅,弄得跟紙紮的童男童女差不多,為的就是讓他們找個「老仙兒」,先伺候著,等他們父母下去了,再領回來;要不然,小鬼兒進了陰間的母子河,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女的拿壽衣包孩子,不是抱著一個死孩子,還能是什麼?
第002章 土匪師爺(下)
  我剛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就聽那女人細聲細氣的問了一句:「你說,他還能活不?」
  我哪敢答應啊?轉身就想跑……
  可我腳剛往後一退,就一腳踩空了,整個人躺在山坡子上就往下面滑。
  我剛從山坡子滑下去,就趕緊把腦袋抬了起來——這時候要是不抬頭,後腦勺撞石頭上,一準沒命。
  我抬起頭,第一眼就看見那女的抱著孩子,從山坡上撒腿往下追,兩隻手舉著孩子往我眼前湊合:「你說,他能活不?他能活不……」
  我剛想閉眼睛,就覺著身子底下刺啦一聲,後背好像是刮在石頭上了;還沒等反應過來,就咕咚一聲掉進了水裡。好在山水只有我腳脖子深,我沒兩下就掙了起來。
  那女人就抱著孩子蹲在一塊石頭上,伸著脖子問我:「你說,他能活不?」
  「能活,能活……」我嗷嗷喊了兩聲,掉頭就往對面跑。
  也不知道是累脫力了,還是嚇的,我就覺得兩條腿比灌了鉛還沉,跑出去沒多遠,全身上下一點勁兒都沒了,只能拖著腿往前蹭。
  我跑一步,身後就嘎吱一聲,就像是有人踩著樹枝,一步不離地跟在我後面一樣。
  「你說,他能活不?」
  那女人就在我後面,我跑一步,她就問一聲。這回,我再也不敢吭聲了,連頭都不回的,使勁兒往前面跑。我沒跑出去多遠,就看見前面冒出來一道黑影。
  老核桃?他肯定是聽見麻雷子響,追上來了。
  「老核桃!救命啊……」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老核桃屋裡的火炕上了,全身上下像是發燒似的,雖然蓋著棉被,卻還是冷得厲害。
  我剛想喊老核桃,就聽耳朵邊上有人喊了一聲:「你說,他能活不?」
  「媽呀!」
  那女人就站在炕沿邊上,腦袋上垂下來的頭髮還在滴答著水,手裡抱著的孩子臉上那紅印都被水弄花了,紅呼呼的蹭了一臉。這回,那孩子的眼睛睜開了,瞪著兩隻白花花的眼珠子,往我臉上瞅。
  我嚇得連聲兒都出不來了,一個勁兒的在那兒張嘴,就是出不了動靜,心口疼得像是要裂了一樣。
  那女人彎著腰往前湊了兩下,把孩子直接放在我枕頭邊上:「你仔細看看,他還能活不?」
  我正哆嗦的時候,就見老核桃一手拿著土煙袋,一手搓著兩個楸子(東北的核桃),推門走了進來:「該活的死不了,該死的活不成。你還是哪兒來哪兒去吧!」
  那女的像是沒聽見老核桃說話,使勁兒把那孩子往我身邊推,像是要急瘋了似的扯著脖子喊道:「你說他能活不?」
  「給臉不要臉!」老核桃一抬手,像是拿石頭打鳥似的,把手裡的兩個楸子甩到那女人頭上。
  「啊——」那女人尖叫的動靜差點兒沒把我的心給揪出來。
  我眼看著那女人腦袋上被楸子砸過的地方冒出來一股青煙,她卻一下跳到了炕上,抓著那個死孩子,推開窗戶就跳出去了。
  老核桃走過來,從炕櫃下面翻出了三個麻袋片子,捲成一卷,用麻繩捆上,往胳膊下面一夾:「老實躺著,我去追她。」
  我指著炕席上那幾個黑漆漆的腳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老核桃抬手給了我一個嘴巴,我才回過神來,沒命地喊了一聲。
  老核桃可沒管我是不是快要嚇瘋了,夾著麻袋,轉身就往山上去了。
  我在他屋裡呆了一晚上也沒敢合眼,等到第二天天亮,老核桃還沒回來。我就一直坐在門口等他,直到天色傍黑的時候,他才背著一個用麻袋套住的人進了院子。
  老核桃裝人的手法挺怪:一條麻袋從腳套上去,套到人腰的位置;一條麻袋扣個窟窿,從腦袋上往下套到腰;最後一條麻袋直接套人腦袋上,在脖子上扎活扣。
  老核桃把人背到院子裡,往地上一扔:「掀開臉看看,是不是,認準了,趕緊燒了。記著,只能掀臉看,別開別的地方。」
  我使勁兒往自己手上拍了兩下,才控制著手不抖了,掐著麻袋邊兒,掀開一塊,往裡瞅了一眼,就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麻袋裡那死人只剩下半邊臉還有人模樣了,另外半邊臉像是被老鷹抓了似的,活活給撕下來一大塊,裡邊的骨頭都露出來了,看著就不像是人臉。
  尤其是被老核桃用繩子紮起來的腰,看著還沒我大腿粗呢!要不是內臟被掏空了,再怎麼勒,也勒不出這個樣兒來!老核桃到底弄下來一個什麼東西啊?
  我剛往老核桃那邊看了一眼,他就冷著臉道:「是不是昨天追你的人?」
  我仔細想了想,昨天那女的追我時,我就在她靠在炕沿上的時候看見過她半邊臉,跟麻袋裡那個人也差不多少,乾脆點了點頭:「是!」
  「那行了。」老核桃伸手把那女人抓了起來,像是夾著行李似的夾在胳膊底下,轉身又上了山。等他回來的時候,卻空著兩隻手。
  還沒等我賠上笑臉,老核桃就炸鍋了:「看把你能耐的,往墳地裡扔麻雷子!你還想幹啥?」
  「你知道那墳地是怎麼回事兒嗎?那是聚陰氣的地方!我故意在墳上掏個窟窿,就是為了把陰氣洩出來;只有洩了地氣,高大頭那一家子才有救。你可倒好,一腳踩上去就算了,還敢往裡扔麻雷子!炮仗一響,裡面的鬼魂能不傷著嗎?」
  老核桃帶著一副「鬼咋沒有弄死你」的表情,咬牙切齒的道:「你小子要是膽兒肥,你別跑啊!我這邊還沒把那死鬼按下去,你倒先跑了!你身上沾著陰氣呢,荒山野嶺裡的各路冤鬼不找你找誰啊?我要是再晚去一會兒,你就得讓女鬼把你身上的陽氣借光!你就得成那死孩子!」
  我聽了半天,才出聲道:「你沒走啊?一直在那兒看著?」
  「我要是走了,你早死了。」老核桃沒好氣地道:「我一出屋就知道你跟在我後面。我故意裝不知道,就是為了讓你知道個深淺。」
  「我這不是知道了嗎……」我笑嘻嘻的道:「你究竟是啥人?」
  「鬍子!」老核桃一瞪眼。
  我眼睛一下亮了!東北鬍子鬧得確實厲害,可是這鬍子裡也有好壞,東北抗聯裡有一部分人原先就是鬍子。我最愛聽別人講鬍子、講大仙兒,乾脆湊到老核桃邊上:「你真是托天梁?」
  我早就聽人說過,一個綹子裡除了大掌櫃之外,最厲害的就是四梁八柱。這四梁的頭一梁叫「托天梁」,也叫「搬舵先生」,是綹子裡的軍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行動前,要占卜凶吉;遇險時,要祈神庇佑。
《邪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