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堂官正是朱驥。他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問道:「下跪犯人可是楊塤?」楊塤見對方神色嚴肅,勉強應了一聲。
  朱驥又問道:「昨日可是你殺了京營將校蔣鳴軍?」楊塤道:「沒有的事。我是被人冤枉的。」
  朱驥道:「那怎麼會有人見到你手握蔣鳴軍的匕首,倒在他屋裡?」
  楊塤見事已至此,便再無顧忌,道:「這全是因為一張破紙而起。前日,朱指揮你拿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有個圖章,說是在裱褙胡同撿到的,讓我幫你查查這紙是哪家裱褙鋪子的。我還覺得奇怪,一張破紙怎麼能勞動錦衣衛長官大駕,於是非要你說個清楚明白才肯幫忙。你告訴我說,那圖章不是普通印章,是什麼凝命寶,就是建文帝用過的那方十六字玉璽……」
  他說到這裡,堂下證人發出一陣驚呼聲,堂上校尉也各自面露驚異之色。
  朱驥喝道:「什麼凝命寶,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亂語。楊塤,你若再胡說八道,別怪我不留情面,大刑伺候。」
  楊塤道:「我在交代事情經過啊。」又續道:「我聽了只是半信半疑,那圖章明明是黑的,哪像皇帝璽印?但還是引著朱指揮去找我同鄉裱褙匠潘捨,想請他看看。不想我們到時,潘舍人已經死了。我又害怕又難過,便去了酒鋪喝酒。後來回家時再次路過裱褙鋪,見朱指揮人還在那裡,就向他要了那張紙,想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結果我到家不久就有人翻牆進來,將我打暈,搶走了那張紙……」
  將朱驥及時趕到以及次日遭朱公子綁架一事說了一遍。又指著臉上傷口道:「這就是那朱公子逼問我時,在我臉上劃下的道。」
  朱驥倒也不否認凝命寶一事,道:「那張紙是撿到的,我查問紙張來歷只是例行公事,並沒有當真。你說潘捨是因為幫人製造假凝命寶被殺,朱公子就是主顧,他又懷疑你知情而找上了你,那他為什麼不當晚殺了你,而非要等到昨日才綁架你?為什麼審問你後又不殺你,而是以蔣鳴軍之死來嫁禍你?」
  這些問題朱氏早就問過,楊塤也反覆思慮過,卻始終想不通究竟,此時被在公堂當面詰問,仍然無言以對。
  朱驥喝道:「所以一切都是你在撒謊!你一心想娶蔣鳴軍之妹蔣蘇台,與他起了爭執,一怒之下殺了他,又想脫罪,便想利用之前那張紙之事,編造出一個朱公子的謊言來。」
  楊塤大叫道:「冤枉,我說的全是實話。」
  朱驥全然不信,下令將楊塤押到一旁聽審,按流程將證人傳訊一遍。總甲閻英、小吃鋪店家、京營軍士方大明等挨個上場,將所知敘述了一遍。
  朱驥冷笑道:「楊塤,你現下還有什麼話說?這麼多證人證明你去蔣骨扇鋪見蔣鳴軍,又有這麼多街坊親耳聽到你跟蔣鳴軍爭吵,那位小女孩還親眼看到你人在蔣鳴軍房中,手裡握著蔣氏的匕首。不是你殺人,還能是誰?我知道你是官匠,自恃有些名聲,不將錦衣衛放在眼裡,現下該讓你知道些厲害了。來人,給我杖責二十。」
  當即有行刑校尉上前,將楊塤拖翻在地,按住手腳,將他棉衣掀起,剝下夾褲,只留下貼身內褲,「辟辟啪啪」打了二十杖。
  楊塤起初大叫冤枉,後來便破口大罵朱驥是昏官,當了錦衣衛長官就不顧朋友情面之類。然數杖過後,劇痛纏身,鮮血染紅了內褲,他除了哼哼唧唧,再也喊不出來了。
  二十杖打完,楊塤已無法起身,只能伏在地上。朱驥問道:「現下你願意招供了嗎?可是你殺了蔣鳴軍?」
  楊塤甚是硬氣,勉強抬頭道:「不是……朱驥……你……你冤枉好人,虧了你岳父於少保一世英名。」
  朱驥大怒,喝道:「住嘴,這是審案,不准再提於少保的名字。」
  千戶門達曾扈從英宗皇帝親征,土木堡兵敗後僥倖逃回,但卻因護主不力被降級罰俸。他見長官雷霆震怒,忙上前獻策道:「這楊塤好歹是見過世面之人,不動大刑,是不會招的。他是漆匠,靠雙手做活兒,最愛惜手藝,不如用拶指夾他手指,不怕他不招。」
  朱驥微一沉吟,便命人取來拶指,將楊塤十指一一套入夾棍中,作勢欲收時,才問道:「楊塤,你招還是不招?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十根手指可就廢了。」
  楊塤道:「朱驥,你好狠……」見行刑校尉用力欲收,忙叫道:「好,好,我招……我招了……」
  朱驥卻不命人鬆開拶指,只喝道:「快將你殺人經過一一招來。有一句謊話,便要立即動刑。」
  楊塤既已服軟,又有刑具夾在手上,隨時待發,為了保住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手藝,只好垂頭喪氣地招供道:「昨日我在小吃鋪吃完早飯,京營軍士方大明帶話給我,說蔣鳴軍有事找我,我便去了蔣骨扇鋪,結果跟蔣鳴軍起了口角,我一氣之下就把他殺了。」
  朱驥道:「你臉上的傷怎麼來的?」
  楊塤道:「是蔣鳴軍劃的。他騙我近身,忽然抽出匕首劃傷了我的臉。我實在氣不過,才奪過匕首殺了他。」基本上是將昨晚朱驥在獄中的話重複了一遍。
  朱驥道:「你既然殺了人,為什麼還留在現場?快說,不說就廢了你這雙手。」
  楊塤只得胡亂編道:「我……我臉上的傷流了太多血,一時嚇得暈了。」
  朱驥又詢問一番,見殺人動機、行兇經過均已詳實,這才命人鬆了拶指,命書吏將供狀送到楊塤面前,讓他簽字畫押。楊塤自知一畫押便等於判了自己死刑,是以遲遲提筆難下。朱驥一再催促,又以拶指威脅,楊塤無奈,只得簽了名,按上指模。
  朱驥看過供狀,蓋上錦衣衛指揮大印,命道:「來人,押楊塤下去,釘上死囚大枷,關入死牢。沒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視。」
  證人們見蔣鳴軍殺人案僅僅一日便水落石出,當堂審結,效率極高,均感滿意,各自散去。
  忽有校尉報道:「門前有人自稱能夠作證楊塤沒有殺人。」
  朱驥本已走下堂來,聞言不禁看了楊塤一眼。楊塤搖頭道:「這世上,除了朱公子那夥人,沒有人能證明不是我殺人,總不成是朱公子自己來投案自首了。」
  朱驥便重新坐回堂上,仍讓楊塤跪在一旁,命手下帶證人進來,卻是衍聖公弟子源西河。眾人均感意外。朱驥問道:「源公子如何能證明楊塤沒有殺人?」
  源西河道:「昨日我曾去教坊司找人,貪圖路近,便從蔣骨扇鋪後巷穿過。當時後巷裡有一輛馬車,將巷子完全堵住了。我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那一片都是前鋪後院,從來沒見過有馬車停在後院門口的。我既起了疑心,便先閃身在巷口槐樹後。馬車停下後,有大漢扛著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進了院子,馬車又立即往前走了。」
  朱驥道:「源公子可有看清對方面孔?」
  源西河道:「抱歉了,距離太遠,沒有看清。但我留意到那個被扛著的人反綁著雙手,而且眼睛蒙了黑布。」
  楊塤忙道:「呀,這不就是我嗎?」
  朱驥道:「既源公子發現異樣,為什麼沒有呼救或是報官?」
  源西河猶豫了一下,道:「因為我也被人發現了。那大漢轉頭看到了我,便喊了一聲,院子裡迅疾出來一個人,朝我奔來……」
  楊塤問道:「這個人不會是我吧?」
  源西河道:「當然不是,我認得楊匠官的臉。我見他手裡拿著一把尖刀,嚇得傻了,轉身就跑。一路瘋跑,直到進了衍聖公府才停下,中間連頭都沒回過。倒叫朱指揮見笑了,我真的是嚇壞了,連昨日跟教坊司瓊娘的約會也錯過了。」
  朱驥道:「源公子既沒有看清對方面孔,如何能肯定跟蔣鳴軍一案有關?」
  源西河道:「我不知道。後來瓊娘尋上門來,說蔣骨扇鋪出了命案,我感到跟我看到的情形有關。今日聽說錦衣衛開堂審問蔣鳴軍一案,我覺得我應該來說出真相。」
  朱驥道:「源公子能肯定那輛馬車就停在蔣骨扇鋪後院嗎?」
  源西河道:「嗯,這個……我其實不知道蔣骨扇鋪具體在什麼地方,得到了後巷實地,才能確定位置。我這就帶朱指揮去看,只要我指明的位置就是蔣骨扇鋪後院,不就可以證明楊匠官是遭人陷害嗎?」
  楊塤奇道:「我跟源公子僅有一面之緣,你如何能肯定我不是殺人兇手?」
  源西河道:「楊匠官有一雙妙手,我不相信你會用這雙手殺人。」
  楊塤道:「呀,想不到源公子竟是我楊塤的知己,足慰平生。」
  朱驥命人將楊塤帶下監禁,走下堂來,向源西河實話告道:「楊塤已經招承殺人罪名,此案算是結案了。」
《大明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