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楊塤道:「我也不知道,我來不及聽完,人便暈了,就此酩酊大醉。再醒來時,人在客棧客房中,說是源西河送我去的。我還以為是次日,趕來這裡,跟於康兄一聊,才知又過了一日,我竟是前晚醉酒,今日才醒。」
  於康見朱驥甚是迷茫,又特意告道:「章綸是前日上書,與鍾同一道在當夜被錦衣衛逮捕的。當時楊集人正好在鍾家,連夜寫了一封信給義父,昨日便被內閣外派為官,被勒令出京了。」想到與丘濬趕去相送、楊集始終不肯轉身面對自己的情景,不免悵然。
  朱驥問道:「鍾同是何時被杖死的?」於康道:「也是在昨日。」
  朱驥遂不再多問,默默起床穿衣。
  於康又道:「我去過北城燒餅店幾次,歹人始終沒有再露面。所以我懷疑對方已察覺到官府派了探子在那裡,有所警惕。或許連玉珠都已經轉移走了,只是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麼法子。」想到妻子落入歹人之手已有五日,她性情剛烈,估計沒少吃苦頭,愈發憂心。
  楊塤道:「於康兄,實在抱歉,都怪我貪杯誤事,耽誤了整整一日……」
  於康搖頭道:「孫國丈跟楊匠官交情匪淺,他在你面前驟然過世,你怎能釋懷?都是男子漢大丈夫,抱歉的話就不必說了。況且楊匠官跟玉珠只是同鄉,卻盡心盡力,為了營救她而四處奔走,我感激還來不及呢。你說吧,下一步該怎麼做?」
  楊塤道:「本來當今皇帝和太上皇誰當皇帝只是皇室家事,外人即使看不過眼,也只能發發牢騷,但目下既然瓦剌捲入,便成了國家大事。雖然也知道還有日本人在暗中窺測鄭和寶圖,但我們只能先將重點放在追查蒙古人上。朱兄,你體內劇毒未解,且只有十日之期……」
  朱驥正色道:「不是還有十日嗎?只要十日之內破了蒙古人這件案子,我就算死,也是了無遺憾。」
  楊塤道:「那好,我想這樣安排,我和朱兄先去找楊銘,問問他所說的重要線索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我們去找吳瑾,設法從蒙古人這條線下手。於康兄,你不妨去找一趟你義父於少保,將日本人暗中窺測鄭和寶圖一事告知他,請他查明寶圖下落後妥善收藏,以免給外人可乘之機。」
  於康道:「那好,我就先不向義父提及朱驥中毒和蒙古可汗也先正設法營救太上皇一事,他老人家這幾日實在夠心煩意亂了。」又叫道:「妹夫,你多日未曾回去裱褙胡同,璚英幾次問起你……」
  朱驥忙道:「等我忙完蒙古人這件案子,就去接璚英回家。中毒一事,我會親自跟她交代。」
  於康也不願意妹妹為此擔驚受怕,道:「也好。另外還有一事,前日教坊司蔣瓊瓊來過,指名要見妹夫。看她神情,似乎有什麼急事。我不能讓旁人知道你中毒未醒,便說你去忙公務了,人不在這裡。蔣氏卻說她去過錦衣衛官署,說是你托人請了病假。我不敢讓她進來,只好說你有些私事出去了。又問她找你到底有什麼事,她不肯說,轉身匆匆走了。」
  朱驥年少時曾與蔣瓊瓊有過交往,但後來除非不得已,已極少有來往。他料想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找自己,必定是有要緊事,只是目下難以顧上,只點了點頭,道:「等我忙完,得空再去問瓊娘找我有什麼事。」
  趕來錦衣衛官署,卻找不見楊銘。問起旁人,說是已經有兩天沒有見過楊氏人了。朱驥找到百戶袁彬,問及楊銘行蹤。
  袁彬答道:「我前天離開蒯府,專程去找楊銘,問他在金桂樓發現的線索是什麼。他說是一條重大線索,要立即稟報朱指揮。不得已,我告訴他朱指揮中了毒,人在蒯府,對外只說生病。」
  朱驥問道:「你沒問楊銘線索是什麼?」
  袁彬道:「當然問了,但他不肯說。我說:『朱指揮一時半會醒不了,你說出來,我跟你一起商量。難道你還不相信我嗎?』但他就是不說。又問目下誰在管蒯玉珠的案子,我說應該是楊匠官,他曾以朱指揮的名義讓我監視張大夫醫鋪。楊銘聽了,就立即轉身走了。我猜他是去找楊匠官了。」重重看了楊塤一眼,道:「當時我還特生氣,後來想到楊銘堅持不說,也許是為了獨佔頭功,也就算了。」
  楊塤笑道:「你二人曾在漠北同生共死,你還不知道楊銘為人嗎?他這樣的忠厚老實人,不肯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袁彬尚未釋懷,賭氣道:「是啊,我也知道啊,獨佔頭功就是他的道理。」
  楊塤上前一步,低聲告道:「楊銘發現的線索,裡面一定牽涉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他怕牽累你,所以才不肯告訴你。」
  袁彬聞言一呆,問道:「是楊銘告訴楊匠官的嗎?」
  楊塤道:「不,前晚楊銘找到我時,我人已經醉了,沒跟他說上話,這只是我猜的。當年我被錦衣衛逮捕,朱指揮在公堂下令對我用刑,甚至要廢掉我一雙手,我卻從未懷疑過他。袁百戶可知為什麼?」
  袁彬道:「朱指揮事先跟楊匠官通過氣,動刑只是走走過場?」
  楊塤搖頭道:「不是,是因為我對朋友有信心。袁百戶,你也要對朋友有信心。」
  朱驥道:「楊銘人沒有來過官署,你我只能先去他家找找了。」
  路過鎮撫司公堂時,堂中不斷有慘叫聲傳出,有什麼人正伏在地上受刑。正好有一名年紀極老的犯人被五花大綁帶到,卻是南內老太監阮浪。
  楊塤大為驚詫,忙上前問道:「阮內使犯了何事?」
  阮浪搖頭不答,旋即被校尉押解進大堂受審。
  楊塤轉頭看了朱驥一眼,使個眼色,朱驥亦有所擔心,招手叫過袁彬,問道:「出了什麼事?」
  袁彬開始不敢說,引著朱、楊二人走到角落,才道:「全是一柄金刀惹的禍。」
  原來前幾日老太監阮浪過生日,太上皇念他入宮多年,勤勤懇懇,將自己隨身佩帶的金刀賞賜給了他,作為生日禮物。後來阮浪義子王瑤見到,很是喜愛。阮浪因自己已經失勢,而王瑤在司禮監任職,前途無量,便大方地將金刀轉送給了義子。不想那金刀不知如何落入了錦衣衛指揮盧忠手中,盧忠以金刀向明景帝朱祁鈺告發,說太上皇與阮浪、王瑤勾結,圖謀復辟,金刀便是陰謀的證據。朱祁鈺十分生氣,立即下詔逮捕了阮浪、王瑤,交由錦衣衛嚴刑訊問。
  袁彬道:「盧指揮正在親自審案,堂上受刑的就是司禮監太監王瑤,一早就被帶進去,拷打到現在。盧指揮也不忌諱,公然喊道:『皇帝說了,務得實據。』」
  楊塤聞言,不禁苦笑道:「我之前還以為玉珠那件事是圈套,原來金刀案才是。」
  袁彬問道:「楊匠官在說什麼?」楊塤搖頭道:「沒什麼。」
  朱驥皺眉道:「當日在金桂樓,我見過那柄金刀,當時阮浪就說是太上皇送的生日禮物。一柄金刀,能有什麼陰謀?」
  又聽到大堂中慘叫聲迭起,應該是阮浪也加入了受刑的行列,一時忍耐不住,便欲進堂。
  楊塤忙將他扯住,低聲道:「朱兄,你扭轉不了這件案子的結局,正如於少保無力改變鍾同鍾御史的命運一樣。阮浪、王瑤被屈打成招,牽連進太上皇,正是當今皇帝想要的結局。」
  朱驥道:「可是……」
  楊塤道:「你救不了他們,卻還有機會救其他人,又何必白搭上你自己?你我還是盡快去找楊銘要緊,蒙古人那件事一旦張揚開去,根本不再需要阮浪、王瑤二人的口供,不但太上皇死無葬身之地,怕是蒯家上下,還有孫太后孫家上下,都要受到牽連。你岳父於少保跟蒯家是姻親,只怕……」
  他沒有說完,朱驥卻不禁打了個寒戰,遂不再堅持挺身為阮浪作證。
  出來官署時,正好遇到錦衣衛校尉押著京營監軍曹吉祥進來。曹氏出自阮浪門下,手握兵權,連兵部尚書于謙都受其監管,本是最有實權的宦官,而今也落得個鐐銬纏身,想必是被金刀案牽連了進來。
  曹吉祥倒頗為鎮靜,還主動跟朱驥、楊塤打了聲招呼。
  朱驥歎道:「也不知這樁莫名其妙的金刀案要牽累多少人。」
  楊塤道:「這曹吉祥不是普通人,一定能全身而退。」
  楊銘住在西城鐵匠胡同,其住處原是孫太后名下的一處宅子。孫太后為感激楊銘在漠北朝夕侍奉太上皇,將這座帶花園的三進四合院賞賜給了他。
  楊塤道:「楊銘沒有親眷嗎?一個人住這麼大宅子,實在有點兒浪費。」
  朱驥上前叩了兩下門環,見大門虛掩,便徑直推門進去。宅院中槐影森森,卻是不見人影。
  楊塤道:「這宅子外面看起來不起眼,裡面卻是別有洞天,幽靜雅致。」對這處四合院的佈置讚不絕口。
  朱驥叫道:「楊銘,楊百戶,你在家嗎?」
《大明驚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