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當時郭叔的目光有些複雜,看著我說這是長期投資,他這些年經歷了不少風雨,什麼都能看明白,希望郭福海能跟著我學好,人生一輩子有個良友不易,這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我知道郭叔如果不是因為小鬼的事,也不會在我身上下這麼多本錢,但他眼裡透出的真誠卻怎麼都抹不掉。
家裡最後還是將東西收下了,並且意外的從郭叔那兒得了個消息,說如果我家願意,他能把我和郭福海一起安排到市裡最好的實驗一中。
這話一說出來,我爸媽都快坐立不安了,這可是市裡最好的初中,升入重點高中的升學率也是最高的!
市裡想讓孩子上實驗一中的家長太多,你就是想在裡面借讀,不認識點人花個幾萬塊都別想辦成,呵,那時候的幾萬塊都快能買半個房子了。
我爸那樣不願欠人情的人都厚著臉答應了郭叔,等回頭跟鄰居們一說,散了兩包郭叔送的中華煙,真是沒有一個不羨慕的,家裡的親戚也直說遇貴人了。
但話說回來,其實真正的貴人是藺師傅才對吧……
暑假裡我都是半天半天的不著家,在藺師傅那裡一呆就是一上午,師傅給人治病,我幫忙打下手的同時也得自學,除了這些日常事務,藺師傅有時也接待些不太尋常的病人。
那是快到九月的一天,藺師傅那兒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看他一身泛舊的深藍布衣布褲,能品出對方家境不太好。
男人臉上黝黑黝黑的,眼睛有點污濁,手很粗滿是繭子,像是個樸實的村民。
而類似這樣的人,藺師傅一般是不要醫診費的,甚至於有時還自掏腰包給人治病抓藥,這是藥王門生的規矩,也是個人的修行。
男人進門,也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擔心藺師傅這裡費高,坐在藺師傅面前端著手,駝著背,整個身體都縮在一起。
我看著他臉上的愁容,嘴唇都乾裂爆皮,蠕著嘴巴都能扯出點血絲,心說這得是什麼疑難雜症能把人弄成這樣?
後來聽他自我介紹,知道男人叫王長髮,王家村人,是給女兒看病的。
女病人沒來,當父親的王長髮揉了揉眼睛,將女兒的情況說了一下。
大致的情況是說他女兒在市裡高中讀高一,平時就只有放假回家,去年寒假回來時挺高興的,什麼事都沒有。可今年暑假一回來,女兒整個人就變了,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化妝品,描眉塗嘴的,還老去村裡的工廠找男人聊天。
一開始王長髮以為是女兒獨自在外跟人學壞了,就不想讓女兒唸書了,好好看管幾年以後給嫁出去。
可沒想到,她女兒竟然拿著菜刀要砍他,說什麼也不讓他管她的事兒。
「藺師傅,我女兒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拿刀砍我啊,我就尋思是不是她在市裡衝著啥了,找大仙兒給看看,結果大仙兒就說整不了我閨女,說她身上的東西太厲害。
後來我又找了別的大仙兒來看,錢沒少花,可我閨女就好了幾天,就又跑出去找男人,還威脅我再管她的事,她就和男人睡覺,您說,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啊我……」
王長髮說著,眼睛裡一濕,一張粗糙的大手便摀住了臉,吸著鼻子發不出聲了。
藺師傅聽了也是眉頭微蹙,思量了片刻緩緩說道:「外出的單子我不方便現在就接,市裡有不少病人天天來我這兒,一來一回得耽擱不少功夫,這樣吧,讓我徒弟先跟你去一趟看看。」
第二十四章 硃砂
徒弟?
這不就是說我麼?
我愣了一下,一邊的王長髮也詫異,他哽咽著又問了問,這才確定藺師傅說的就是我。
「這、這……這孩子行麼?」
藺師傅笑了笑,對王長髮說道:「你大老遠來我這兒,是聽別人介紹的?」
「對、對!」王長髮連連點頭,「就是第一個給我閨女看病的大仙兒說的,讓我來市裡找藺師傅,而且就那個大仙沒管我多要錢,我信他。」
「那你也信我這一回,帶這孩子過去一趟,他要是解決不了,我親自去,分文不取。」
藺師傅篤定的話語讓我出了一頭虛汗,也讓王長髮半信半疑的答應了,回頭看我一眼,王長髮濕著眼睛對我說道:「小師傅,大叔的事就麻煩你了,你可得給我加閨女看好了啊,要不然我們一家子可沒臉活了……」
我有些忐忑的應了一聲,將王長發送出門讓他等我一會,回頭跑去藺師傅那裡。
「師傅,我、我這行嗎?堂子都沒立呢,辦事不牢靠的……」
這功夫我腦門又冒了一層汗珠,心裡虛的不行,我這副樣子不為別的,那王長髮找大仙看病,又說她女兒身上的東西厲害,保不齊就是有鬼!
「怎麼不行?」藺師傅笑了笑,「你過去把情況查清楚就算你完成任務,至於能不能處理你看著辦就行。」
說著,藺師傅從書架裡給我拿了一個裝針灸器具的鐵盒,囑咐我這一趟過去把小鬼也帶上。
唉,藺師傅說行就行吧,我用座機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在郭福海家過夜,又給郭福海去電話傳個話通氣兒,帶著東西就出了門……
從市裡到王家村坐車要兩個多小時,下了鄉還得過一段土路,我早上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這一路顛的胃裡都翻了個遍,險些把酸水顛出來。
車子是個小巴,外面掉漆帶銹,車況奇差無比。乘客也基本都是王家村的村民,過道上擺著各種各樣的行李,還有幾個帶雞糞味兒的竹筐,再加上空氣裡夾雜著汗味,還有人在車裡抽旱煙,那環境就別提了。
乘客們彼此是熟識的,聊天的時候不免回頭張望一下和我坐在後排的王長髮,那眼神和交頭接耳的樣子讓王長髮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村民們準是知道他女兒的事情。
我看得出王長髮是個不願與人爭執的老實農民,只是被人說自家的閨女那點事著實難忍,一雙大手攥的死死的,上面的血管都鼓了出來。
「叔,你別這樣,我跟你打趟前哨就放寬心吧,有什麼問題我師傅都能處理,他不是說了麼,給你免單。」
也不知道我這話觸動了王長髮的哪根心弦,他抬起手就揉了揉微濕的眼角,「小師傅,叔為了家裡的閨女都操碎了心,這還沒十八,叔的閨女以後可怎麼嫁人啊?你根叔說,你師傅是不是想把我唬弄走,嫌棄叔家窮才讓你來的?」
一聽這話,我無疑是有些生氣的,「你不信我就說不信我,可別往我師父身上扯,我師傅都說我要不行,他就來給你女兒治病,你還想怎麼的?我這跟家裡撒謊陪你回來跑一天,吃飽了撐的?」
王長髮張了張嘴,握著一雙大手道歉也不是爭辯也不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低著頭做悶葫蘆的樣子。
小巴在王家村村口停下,車裡的乘客陸續下車,我跟王長髮走在最後。踩在堅硬的土路上,村口的道路兩側是大片的苞米地,翠綠的玉米桿上巴掌寬的葉子裹著玉米穗,風一刮,嘩啦啦的作響。
站在村口張望,這王家村和我姥爺家生活的村子差不多,都是些鋪著紅瓦片的大瓦房,也就百十來戶的規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