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所有人看到這令人心碎的一幕,都默默把頭別到一邊去。敬生畏死,本就是人之常情。
除了九劍。
這徹底激怒了一旁的李棠:「你以為搬出你們的皇上,便可以為所欲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皇上無非是喜歡把玩色澤圓潤的內丹,才派你們屠殺八方四海的妖怪。這等緣由……」
「腰牌四十六個。」九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李棠不禁愣了愣,不曉得九劍在說什麼。
「我的家裡,還留著四十六個這樣的腰牌。」九劍愛惜地拎起自己的腰牌,若有所思,「其實,應該是五十五個……只是,有的同僚別說是身邊的東西了,就連屍骨也找不回來……這些腰牌裡,絕大多數,都是錦衣衛鎮邪司的前輩所留。後輩,也有。最小的,十六歲。」
說著,九劍抬眼,直視著李棠:「天下萬妖叢生,如果真的等到找到真憑實據再下手,那麼百姓估計會被吃得不剩下幾個了吧。這位小姐,我不曉得你經歷過什麼;也許你身邊的這小杏花倒真是天地精華自然而成,也沒做過壞事。可是這白骨妖怪卻不一樣,她能有今天的實力,起碼要吃過不下百人。運氣好的話,裡面說不定就有我昔日裡一起廝殺一起喝酒的舊友。」
☆、第四十六章 善惡(下)
說著,九劍苦笑了兩聲,將腰牌收了起來:「天下百姓,能有今天這份安穩日子,與錦衣衛鎮邪司的死傷慘重是分不開的。皇上喜好內丹,不錯。但是,這也只是一份戰利品而已,並無大礙。我們逢妖必殺,是因為妖怪殘害生靈。真有興趣的話,你大可以去問問那邊的奎木狼;錦衣衛鎮邪司建立之初,他們是如何與天下萬妖你死我……」
九劍的話一頓,他忽然間低頭,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支只剩白骨的手掌從他腳下破土而出,牢牢抓住了他的腳踝。
幾丈外趴在地上的白骨夫人,終於長出一口氣,心滿意足地抬起頭,卻用騰出來的右手遮住了自己的臉。片刻之後,九劍手中的巨傘掉在了地上——他發現,自己渾身的骨頭自下而上,開始逐漸用不上一絲力氣。
九劍並沒有任何徒勞的掙扎,只是盡力扭頭,朝著李棠的方向笑了一下:「看到了吧,人與妖,就是這般你死我活。」
「自然。」白骨夫人勉強笑了笑,卻依舊站不起來。看來剛才的詐死也是無奈之舉,她的雙腿已經被九劍重傷,下半身可謂是灰飛煙滅,「現在,不會有人能救你了……過一會兒,換上你的雙腿後,我便可以……」
一直默不作聲地李晉,突然間站起,然後從背後摘下彎弓,朝著天空便是一箭——只見哮天呼嘯而出,奔著圓月而去。與此同時,大地開始了有頻率的震顫,並非平常地震,反而彷彿是活物的脈搏在跳動一般,生生不息。
李棠嚇了一跳,幾乎站立不穩。細瞧一番,這白骨夫人也是一臉驚異,看來不是她的手段。
「這麼快!」奎木狼一愣,隨即抄起了自己的狼牙棒,朝著府邸衝了進去——看來,他是要去護著百花羞。臨行之前,他還不忘高聲提醒其他人,要他們趕緊避開。
同樣著急的,還有一旁的白骨夫人。
沙海脈搏……看來,這是遠在京城的捲簾動手了。
南疆的地底,其實已經遍佈沙流。而這些沙流無論如何開枝散葉,最終都會連入捲簾的腳下;這些地底縱橫無邊的沙流,簡直就是捲簾的脈絡一般,可以操縱自如。
白骨夫人心下自然明白,這捲簾必然是得了玄奘的消息,這才用了此等法術——其實,白骨夫人絕望之中,卻並不意外。想當年,白骨夫人前來投奔捲簾時,捲簾曾經饒有興趣地問白骨夫人為何竟然有此打算;畢竟白骨夫人同玄奘的事情曾經流傳於妖界,捲簾也知道一二。
「難不成,是想攔我?」捲簾毫不避諱,開口問道。
「我知道你吃了幾世金蟬子轉世。」當時白骨夫人幾乎心灰意冷,說話間也是咬牙切齒,「來你這裡,就是為了能親眼看到那負心人被吃掉。」
捲簾滿意地點頭。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包括白骨夫人自己很快就成了捲簾手下的一員大將,數十年裡為他南征北戰,一統南疆。漸漸的,捲簾越發依仗於自己的得力手下,甚至將鎮守南疆信眾的任務都放心地交與了白骨夫人。
是的,白骨夫人知道,自己毫無破綻。
當捲簾突然說自己要離開南疆前往京城一段時間時,白骨夫人心中還暗暗竊喜:自己這些年的心血,終於有了成效。是的,白骨夫人覺得,自己終於博取了捲簾的信任……
如此一來,自己說不定真有機會,能助玄奘躲過這一世的劫難了。
只是……看到現在湧動的流沙,白骨夫人才明白,自己算錯了一件事。
捲簾,其實信不過任何人。真想獲得他的信任,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化作這沙海的一部分。
附近荒山落石滾滾,似乎都是被這地震一般的震動引起的。青玄念了聲「金」,張開了一個結界,招手要杏花和李棠趕緊進來避難。李棠也不含糊,直接拉起了還是想要拔些花草的杏花,躲進了青玄的結界之內。
剩下的人,只有……
吳承恩抬眼望去,哮天還在,李晉自然是不用擔心的。問題是,院子門口的九劍……
如果剛才這九劍真被白骨夫人一招殺了,可能吳承恩只會覺得因果輪迴,也不會揪心。只是眼下,這九劍也是一條人命。
救與不救,一念之間。
吳承恩看了一眼青玄,轉過頭咬咬牙,摸出了自己的龍鬚筆,甩出一張宣紙落筆一個「刀」字——這宣紙橫著飛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斬斷了九劍腳下的骨手。不遠處的白骨夫人眉頭一皺,顯然是疼痛難忍。只是妖氣已經入了九劍的肉身,一時間清除不得,九劍依舊無法挪動,反而直接癱在了地上。
眼見得那九劍不能避險,吳承恩無奈之下,還是衝出了結界,想要去扶一把地上的九劍。只是,現在已經落石纍纍,就是砸在青玄張開的結界上也是坑坑窪窪,更別提萬一要是砸在吳承恩的腦袋上會有什麼後果了。
白骨夫人眼見吳承恩涉險,心中一急,想也不想,一把便將九劍扔向了吳承恩。
自從看了吳承恩的書,白骨夫人便認定了他是前世的玄奘。本就是為了玄奘臥底在捲簾手下,斷不能在這節骨眼上令玄奘受傷……
吳承恩大吃一驚,全然沒有想到這白骨夫人會在此時以德報怨。他來不及多想,一把接過九劍,將他拖進結界之內,轉而不解地看向白骨夫人。
而白骨夫人卻笑了:果然,無論過了多久,他這慈悲為懷的氣度,永遠不會變。
沙海漸漸凝聚成了一個十丈高低的人形,站在了白骨夫人的身邊。這沙巨人左右看看,隨即俯身,朝著白骨夫人伸出了一根巨大的手指:「這麼多年,辛苦。」
雖然只是□□,但這沙巨人的嗓音,卻與捲簾本人如出一轍。
——同樣的冰涼。
——同樣的,令人倍感絕望。
白骨夫人最後看了一眼一臉吃驚的吳承恩,然後眼前忽然一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也罷……最後能看他一眼,便是死了,也……
「起來。不是詐死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說道。
白骨夫人一驚,抬頭望去,卻依舊什麼也看不到。很快的,一張宣紙甩在了身邊,照亮了周圍。
咦……白骨夫人四下望望,這才發現並非是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東西,而是天上的月亮不見了蹤影。同自己說話的人,正是奎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