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嗯?」捲簾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有、有一事……相求……」白骨夫人喘息著開口,垂下的眼簾隱藏了她眸中的神色。
  捲簾嘴角的笑容微冷,卻並未開口。
  「求、求你殺了我吧!」白骨夫人再抬眸時,眼神中帶了幾分哀求。
  捲簾面前的沙盤再一次被抹平,他揮了揮手,卻不再有新的文字浮現。捲簾起身,伸手向著沙盤一抓一握,然後轉身走到了白骨夫人面前。
  他在白骨夫人眼前攤開了自己的手心——手掌正中,有一顆砂礫。
  「多謝......」白骨夫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眉頭也舒展開了,這麼久以來,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此愉悅的神情。
  「想死?」捲簾笑了笑,「這粒沙,就是你近幾日已承受的苦痛。」
  白骨夫人瞳孔微縮,似乎已從捲簾的話中明白了什麼。
  捲簾輕輕吹飛手心裡的沙礫,笑容更深:「而你將要承受的……還遠遠不夠!」
  從那瘆人的笑容之中,白骨夫人眼前,浮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沙漠。
  是的。泥棺材之中什麼也沒有:沒有光、沒有水、沒有氣、沒有食……
  最可怕的,便是沒有絲毫希望。
  她不怕沒有希望,只怕自己白白苦等這麼多年!
  泥棺材之中,忽然間凝了一股妖氣!
  捲簾頭也不回,便知曉白骨夫人要做什麼,但是他沒有出手。
  「捲簾!」白骨夫人喘息著,嗓子幾乎已經無法念出聲——她耗了自己的內丹,妖氣已經四散而開。白骨夫人忍了這麼久,為得就是現在這一刻:捲簾大意了。
  自己爆開內丹,便可以引那近在咫尺的捲簾一起粉身碎骨。即便自己多年修為不夠與這妖人同歸於盡,起碼也可以重創於他。只要自己死了,多少都會對那個人有利吧……
  他……
  白骨夫人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只可惜,自己最後也沒有勇氣與玄奘相認……本指望他能記得自己的……玄奘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自己這張臉?灰飛煙滅之後,玄奘可會記起自己?說不定,今生的玄奘還會為自己寫下什麼故事吧……
  內丹經不住內力四撞,裂開了一條縫——白骨夫人閉上了眼。
  然而,她的耳邊便傳來了世上最可怕的聲音。
  「我說過,你不會死。」捲簾的聲音,依舊平靜。
  白骨夫人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毫髮無傷的捲簾。怎麼會……即便自己妖氣變弱傷不了捲簾,但是內丹一裂就好比人類碎了三魂六魄,應該登時必死。
  緊接著,白骨夫人覺得自己的身子一陣發寒;低頭望去,卻見一隻漆黑玲瓏的九爪蠱蟲,從自己內丹的縫隙之中爬了出來——
  永生蠱。
  捲簾這輩子練出的最詭異的蠱蟲,沒有之一。
  這種蠱如其名一般,中了蠱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死。但是,也就是不會死罷了;傷口永遠不會癒合,痛苦更不會停止。即便肉身被大卸八塊,除了在腦海中永遠體會肢體斷開的劇痛外,也無法逃離蠱的作用。
  與其說是永生,倒不如說是無盡的地獄。
  「這永生蠱只有三隻。用在你身上,也算瞧得起你。」捲簾抬起手,捏住了白骨夫人的下巴:「如何擺脫此蠱,世間只有我一人知曉。我倒要讓你看一看,你那轉世的情人會不會認出你。」
  是的,捲簾並不著急殺死白骨夫人。這是魚餌。遲早,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金蟬子,會自投羅網。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捲簾大手一揮——泥棺材即刻密封完畢,片刻間沉進了地上湧現的流沙之中。
  進來的人,正是銅雀。
  銅雀縮縮鼻子,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抬頭看看,捲簾卻正在院子正中打禪,並無任何蹊蹺。銅雀有些不放心,輕輕打了個響指;院子四角的燈籠,霎時間亮得恍如白晝。
  「掌櫃的多心了。」捲簾抬起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示意光亮刺眼。
  「沒辦法,大仙要是動了殺心,我還不夠填牙縫的。」銅雀自嘲一句,似是客套;但是,他卻沒有朝著院子再邁一步。院子的四面都被光亮包圍,平常妖怪若是穿過這光芒,可是會被灼燒致死的。
  這燈籠,乃是五寺幾位大人的安排。捲簾心中明白:名義上這院子四周的結界是要保護自己,實則是一種禁錮。這燈籠叫做「善障燈」,內裡的蠟燭雕滿了佛經,燃起來後能散出佛光,做工倒是精巧。這等手藝,多半是出於神機營內裡的能工巧匠之手。
  捲簾並不在意這東西——這燈籠對他來說,最多只算是一種羞辱。即便院子裡掛上一千個燈籠,捲簾也能在一笑樓來去自如。只是這些日子,那姓蘇的也在京城裡,捲簾並不想節外生枝,躲在一笑樓隱了妖氣倒也自在。
  「明日,便要上擂台比試了。」銅雀聳聳肩,回頭朝著內廳望了一眼——牆壁上,掛著的正是今次武舉之中奪魁的熱門人選;捲簾名字下的賠率,已經到了二十比一。回過頭來,銅雀小心翼翼問道:「大仙左手的傷勢如何了,用不用幫您請個郎中瞧瞧?」
  捲簾的左手,被紅錢所傷之後一直沒有痊癒。這一點早被眼尖的銅雀識破,卻並沒聲張。捲簾自己也並沒有避諱多少:即便自己不用雙手,這京城內又有幾個人可以與自己比肩?
  「掌櫃的有話直說。」捲簾明白,這銅雀絕非愚鈍之人,郎中一事只是玩笑罷了。
  「大仙息怒。」銅雀急忙擺手,示意自己不該賣弄聰明:「知會大仙一聲,蘇公子已經退了武舉,昨日答完卷子便已經離了京城……」
  捲簾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果然,那黃毛小兒根本無心武舉。這樣也好……蘇老三向來喜怒無常,說話行事實在無法預測。雖然捲簾並不懼他,但此人卻也著實棘手。只要這個姓蘇的人不在京城,捲簾倒是能省下不少心思。
  ☆、第五十五章 展翅(下)
  與此同時,一笑樓對面的客棧。
  青玄照舊在地板上打坐,而吳承恩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從文試那天起,李棠便隨著青玄滿京城尋覓著捲簾的行蹤;吳承恩交了卷子出來後,連口氣都沒喘,便去找了李棠他們匯合。一晃,三天了。京城上下幾乎走了個遍,卻沒人知道捲簾的下落。不少百姓被問及於此,反倒對其歌功頌德,個別的還拿出一個泥僧三拜九叩,弄得李棠更是怒從心起,一掌打過去,那泥胎變成了一堆爛泥巴。
  那百姓,忙跪在地上把泥巴撮起來,像捧著金子一樣捧在手裡,李棠又急又氣,可又不能為難一個市井老婦,只好一甩袖子走了。
  天下小,京城大,即使機敏如李棠,又怎能料到,捲簾就住在自己的對面?
  明日便是武舉比試,吳承恩並不意外自己沒有接到被刷下來的通知,自己還是要去的;畢竟之前文試,吳承恩總覺得自己可以高中狀元。倒不如,明日再去走個過場,隨便輸掉便好。要是再為武舉之事分心,李棠恐怕真會劈了自己。
  夜色正濃,房門突然間被重重敲響。青玄睜開了眼睛,吳承恩也睡眼朦朧地醒了過來。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