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天邊已經微微擦亮,此時的麥芒伍正與九劍站在今日比武要用的校場之中細細佈置。校場長寬百丈,四周被高聳城牆所包裹。從昨天起,神機營便已經大費周章地將八十門大連珠火炮架在了城牆上,正對著中心的校場。而三千營和五軍營,也如臨大敵般將部隊部署得格外周密,埋伏在校場正南五里蓄勢待發。
  畢竟皇上是要親自來看武舉決賽的,各衙門自然都要小心應對。
  皇上的座位,是在校場天南樓;按道理來說,南城牆理應安排幾個二十八宿護駕才是。但是,五寺的幾位大人也表示要來校場親瞻皇上盛威,勒令鎮邪司一併負責——並不僅僅是安全問題,甚至連端茶倒水都要照顧周全。
  這擺明了是要藉機在皇上面前羞辱鎮邪司。麥芒伍身在朝廷之中,卻也拒絕不得。
  眼下,麥芒伍只是負手而立,看著九劍在校場正中刨了一個小洞,然後將一粒種子埋進了土中。掩好土後,九劍朝著種子倒上了一壺水——霎時間,本來荒土遍地的校場頃刻間長出了爛漫的花草,生機勃勃。
  九劍頓時瞠目結舌,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深秋時節,這般景色確實令人眼界大開。想不到方才麥芒伍交給他的這顆其貌不揚的種子,竟然有如此威力。
  「這法寶,您是哪裡得來的?」九劍不由得開口問道。
  麥芒伍心中複雜萬分,屈身蹲下,用手掌感受了一下大地的溫熱。這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奎木狼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離京數載,這心繫蒼生的漢子最終還是把一切都托付給了李晉,然後轉交給了自己。
  「比想像中還要厲害。」聽著麥芒伍的解釋,九劍感慨萬分。他看著四周的花草,朝著自己懷中摸索一番——掏出來的,則是奎木狼臨別之際贈予自己的所謂「內丹」,小心把玩:「剩下的事情,便是……」
  天空忽然嘶鳴,「嗚嗯」一聲,仿如霹靂;九劍和麥芒伍同時警覺抬頭,卻又不見任何端倪。麥芒伍盯著星空略看幾眼,星盤交錯得令人心慌。他忽然間眉頭緊皺,低語道:「怎麼又回來了?」
  「難道是……」九劍看著麥芒伍,小心猜測道。
  「蘇缽刺尼。」麥芒伍最後看了一眼播下去的種子,直起了身子,便要朝著一笑樓的方向邁去。九劍心領神會,抄起自己的巨傘,就要先行一步。
  「你去天牢。」麥芒伍抬手,止住了九劍:「那邊,先由我去招呼。」
  「先生您獨自前往的話……」九劍話到嘴邊,卻不敢言語;擔心麥芒伍的安危,似乎是對他的大不敬。
  「你同我去,也是無用。」麥芒伍倒是有一說一,毫不避諱——確實,那姓蘇的如果真的鐵了心要發飆,多一個九劍少一個九劍並不影響勝負。而且,這姓蘇的向來孩子脾氣,自己去的話,好言好語說不準能有轉機……
  銀光一閃,麥芒伍的身影已經從校場之中消失不見了。
  此時的一笑樓門口,吳承恩已經被蘇公子硬拉著到了大街上,說是要抓緊時間一決勝負,不然天亮了人多了打起來不好看。
  其實,這擔心實屬多餘。一笑樓的大門已經被人推開,捲簾站在門口,端視著幾丈外的蘇公子——以及他身邊的那兩男一女。看清三人面孔後,捲簾並沒有任何反應。
  李棠同青玄還沒有從剛才的一聲吼叫之中醒過神來;倒是吳承恩反應頗快,捂著耳朵說:「想不到你嗓門這麼大……你莫要再吵,回頭嚇跑了對面的捲簾,當心李棠砍你。」
  蘇公子的嗓門大不大,別人無從知曉。倒是吳承恩這番話被站在街對面的捲簾聽了個一五一十,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蘇公子也不含糊,只是將吳承恩拽得離了李棠五六丈遠,然後自己轉身站定,大聲說道:「我先把話放下:這只是我與吳公子的個人恩怨,切磋一下而已。諸位要是想插手,那就不是切磋了。」
  在一旁的李棠不耐煩地心想: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初見這蘇公子時還覺得他風流俊美,原來腦子不大清楚。正要罵他幾句,身後卻有一雙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被吵醒的人,著實不少。
  李棠心下一驚,猛然回頭;七八個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然到了自己身後——其中兩個,一左一右夾住了青玄;而按著自己肩膀的人,雖然戴著白色面具,但是胳膊上的紋身表明了他的身份:李晉。
  「好,我們不插手。」李晉在李棠身後,對著蘇公子說道。李棠一下子愣住,正要甩開身後的李晉,卻發現他手上用了力氣,將自己按在了原地。李晉似乎依舊輕鬆,嘴中細碎:「男子漢頂天立地活一口氣,爭風吃醋乃是常事。蘇公子您儘管打,這和我們李家無關。只要對面的朋友應允,您可隨意。」
  李晉雖然語氣平常,心中卻有幾分懊惱:大意了。自打這姓蘇的離了京城,執金吾便離了李棠身邊。沒人想到,這姓蘇的竟然又回來了。如果是別人,勸上幾句服個軟,那姓蘇的估計也不會動氣。偏偏巧,這一次他挑上了吳承恩……
  李晉心中深深有感:吳承恩在把別人惹毛的方面,還是非常有天賦的。
  只不過,李家此刻斷沒有為了吳承恩出頭的任何理由。
  蘇公子點頭,然後回頭看了看一笑樓的方向,卻沒有去看站在門口的捲簾。相反,此時他更在意的,卻是匆匆而來的鎮邪司管事:麥芒伍。
  麥芒伍剛剛在一笑樓樓頂落腳,剛才的隻言片語也只是聽了個大概。李家的人齊聚於此,氣氛卻也劍拔弩張,一看便知並不是同那蘇公子一夥兒的。倒是捲簾也在,有些棘手。
  「京城之內,要保個太平,這也是我衙門的職責所在。所以兩位如果當街毆鬥,在下不能不管。」麥芒伍略一沉氣,開口說得倒也在理,一番行動顯得無懈可擊。
  「不是鬥毆。是切磋。」蘇公子忍不住糾正道。
  切磋?那吳承恩的身手,麥芒伍心中有個大概。與他切磋……稍一拿捏不準,吳承恩便要葬身於京城了。
  「今日正是武舉比拚,蘇公子若真是想比一個高下,何不去校場比武,也算光明正大。」麥芒伍開口說道,隨即又反將一軍:「莫不是……有什麼不能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要趁著天色未亮,私下鬧事?」
  蘇公子倒是被問住了,他瞥了一眼李棠後支吾一番,最後說道:「天亮了我便要走,所以等不及。」
  麥芒伍見著蘇公子勢弱了三分,心中倒是鬆了一口氣:果然,這蘇公子與那捲簾不同,雖說喜怒無常,倒也只是率真脾氣。只要利用好這一點的話……
  「蘇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麥芒伍悄悄抬頭看看天色,最多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便是清晨:「吳承恩遲早是我鎮邪司的人,朝廷規矩,鎮邪司嚴禁私下械鬥。蘇公子要是一意孤行,只怕鎮邪司要難做了。所以,我是不會讓他出手的。」
  樓下的吳承恩,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曉得這兩人到底在說什麼,只是句句提及自己,實在複雜。不過話裡話外,倒也是中了吳承恩的心思:他是真不想同這蘇公子動手。
  麥芒伍的話術確實高超,幾句便將蘇公子逼到了死路上:言外之意,就是吳承恩不會反抗,蘇公子即便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捲簾知道,這麥芒伍一頓搶白,為的就是避免戰火燃起。其實,麥芒伍此刻的所作所為倒是對了捲簾的心思。因為捲簾此時內心之中,遠比表面的沉穩要緊張萬分。
  眼前的三人,應該確實是自己□□在南苗所見的那三人——捲簾第一眼便認出了李棠、吳承恩。那青玄,倒是印象模糊。這三人之中,應有一人是金蟬子,這件事他有十足把握。只是沒想到,這金蟬子不僅沒有逃走,反而來了京城,此舉令捲簾頗感意外。
  按理來說,金蟬子不大會是女人;那麼,就在剩下的兩人之中。如果青玄是捲簾要等的人,那麼此時,捲簾大可以點頭,讓蘇公子發了他的小孩子脾氣便作罷。但是,也有五成的可能是吳承恩才是自己要等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捲簾自然是不能讓吳承恩死於別人之手。這三人的本事,捲簾心中是有數的。要是對上了這姓蘇的,只怕……
  所以,捲簾在心中飛速盤算,這姓蘇的向來不按牌理出牌,讓人頭痛——說不定,會壞了自己的大事。倒不如……
  那麥芒伍還在與蘇公子你來我往,卻見捲簾上前一步,加入了兩人的對話。
  「既然蘇公子難得有雅興想要與人切磋,卻又難為到了鎮邪司的大人,倒不如由我陪你過上三招?」 捲簾開了口,但是此番開場白,絕不像是要做個和事佬那麼簡單。
  「與你打沒意思啊,捲簾。你倒不如替我勸勸,這天都快亮了。」蘇公子開口,表情倦怠了不少。
  吳承恩、青玄和李棠都不由得一怔,三人互相看了看對方,眼中的神色都由訝異迅速變得凶狠。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來得好!」吳承恩已經顧不上身前的蘇公子,甩手扔出去了一疊宣紙後亮出龍鬚筆,開始龍飛鳳舞寫下了無數個「刀」字。來京城的路上,吳承恩都在苦練;這招袖裡乾坤得了龍鬚筆的增強,實力已經是今非昔比——吳承恩有信心,這一招過去,捲簾起碼也要傷筋動骨。
  蘇公子一動沒動,甚至連頭也沒有轉向吳承恩,只是夾雜著驚喜和疑惑說道:「吳公子,莫不是在讓我?」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