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喂!你怎麼了?」吳承恩大聲喊著,抬起手,想要將白骨夫人拉出石棺。
  一股溫熱,從吳承恩的手上傳來——白骨夫人一個激靈,霎時間才意識到,這一切,並非是夢!
  是真的!
  玄奘,來救自己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流乾了血淚,此時此刻,白骨夫人的眼角還是情不自禁的濕潤起來;吳承恩模糊的身影,卻和前世一樣清晰無比……
  該對他說什麼呢……久別重逢之際,自己該說什麼……
  白骨夫人的嘴唇已經乾涸,一個字也講不出。李棠急忙拿出靈感抖了抖,幾滴露水落進了白骨夫人的嘴裡。
  「快……走。」白骨夫人深吸一口氣,吐出了兩個字。
  院子門口,一陣風沙猛然襲來,將兩扇殘缺的大門緊緊關閉。關門的響動,引得李棠等人回頭望去——
  「原來,你沒死……」風沙散盡,一臉漠然的捲簾,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既然來了,便坐坐吧。」
  
  ☆、第六十五章 執念(上)
  
  李棠的刀不知到底是何時出鞘,只見刀鋒從捲簾的心口筆直刺入,深深地貫穿了他整個肉身。砂礫不斷從捲簾的傷口處流出,而他本人,似乎並不在意這意圖奪命的一刀。
  「李家小姐,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捲簾深吸了一口氣,暗自用力;李棠頓時感受到了一股從刀柄上傳來的力道,彷彿自己的錦繡蟬翼刀被漩渦所吸引一般。這股力道並不算大,但是用勁的方式,則很像是擒拿術。這股詭異的力道,轉動著傳到了李棠的手上。很快,李棠的手腕吃不住力,竟然第一次鬆了刀柄——
  「只是坐坐,何必動刀動槍呢?」捲簾並沒有乘勝追擊;刀子彷彿草繩一般前後一縮,霎時間全部進了捲簾體內。很快,捲簾仰起頭,用右手掏進自己的嘴巴裡,慢慢將這柄長刀重新完整地撈了出來。
  旁邊的吳承恩握緊了筆桿,已經擋在了李棠身前;他可不知道捲簾會對李棠做什麼。而捲簾只是將錦繡蟬翼刀握在手中,饒有興趣地試著揮了兩揮。刀風呼嘯而至,吳承恩本能地抬手一擋——只是,捲簾的目標並非自己:吳承恩左右的牆壁上,已然被襲來的刀風刻下了兩道深深的刀痕。
  「這刀,用斬的可比用刺的厲害。」捲簾並不擅長使這種兵器,但是隨便一試,也知道這是寶貝:真不愧是李家小姐的貼身物件,拎在手中竟然恍如無物一般輕巧。
  吳承恩呆在原地,左右臉上分別留下了一道口子。傷口不深,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才表明了捲簾功力深厚,近距離一擊拿捏精準。如果捲簾瞄準的是吳承恩的脖子,現在吳承恩多半已經身首異處了。
  冷汗,在這個時候才無聲而至。
  「讓開。」捲簾朝吳承恩開了口,隨手將手中的兵刃松放,墜在了地上。鋒利的刀刃一下子湮入了泥土之中,只剩刀柄露在地面。眼前的吳承恩,還算不上什麼威脅……捲簾瞥了一眼李棠腰間的玉墜,拿捏自己的立場後,並不想與李棠和吳承恩正面衝突。
  他要找的人,不是這對一臉傻氣,又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年輕人。
  吳承恩沒有動;或者說,他不能動。因為他的身後,不僅僅有手無寸鐵的李棠,再隔幾步,便是正在照顧白骨夫人的青玄。瞧過捲簾的身手,這個距離別說甩出宣紙了,吳承恩估計自己半個字都寫不完,就會被此人奪了性命。那麼,剩下的唯一奇襲機會,便是吳承恩懷中暗藏的火銃。
  妖物雖然可以幻化無常,其實為的就是隱藏自己內丹所在;大部分情況,內丹不是藏在心口,便是隱於頭顱之中。既然李棠的一擊並沒有傷到捲簾,那麼倒是可以賭一下……
  只要能傷到捲簾的內丹……
  「準備去撿刀。」吳承恩小聲說道,同時手向著懷中探去——只是這個距離,既然身後的李棠能夠聽見,面前的捲簾自然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李棠微微探出身子,知道機會只有一瞬。
  「吳公子。」捲簾顯然注意到了吳承恩懷中有所蹊蹺,身邊升騰環繞起了一股沙浪:「你的手會被碾碎的。」
  「來試。」吳承恩咬咬牙,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不過,自己雖然與這捲簾過招不多,但他都是要抬手才能出招。現在的捲簾只有一條手臂,而自己的雙手各有兵器——龍鬚筆和火銃——再加上身後的李棠,捲簾在一瞬間不一定能夠應付得過來。最壞的情況,就是自己要用命去頂住捲簾的第一擊。
  多少,捲簾都能猜到吳承恩此時的心思。只不過,在捲簾心中並沒有高看吳承恩一眼:這完全不是勇敢,而是愚蠢。從這小子和蘇老三之間的來往就能看出來,他的境界還很低,根本不能理解自己的可怕。
  螞蟻,拼盡全力依舊是螞蟻。如果螞蟻不要命就能打敗大象的話,豈不可笑?
  捲簾的手微微抬起。吳承恩知道自己不可能後發制人,當機立斷摸出火銃,瞄住了捲簾的腦袋;李棠一個翻身便將沒入地下的唐刀利落拔出,旁人看不清她的手勢,只見一道白光從捲簾的身子正中,自下而上閃過。
  霎時間,血光飛濺。捲簾低頭看去,自己的身子已經由天門正中一分為二。
  「好刀。」捲簾抖了抖身子,緩緩開口。
  吳承恩眨眨眼,然後猛然回頭——自己面前被李棠劈中的捲簾,渾身如同蛻皮一樣開始潰出散沙;不消一刻,剝落層層沙皮後,裡面的肉身卻是一個普通百姓模樣的中年漢子,看面相,早已死去多日。他的手中,虔誠地捧著一個笑臉泥僧。
  而另一個由砂礫凝成的捲簾,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蹲在了毫無防備的青玄身後。
  青玄並沒有留意捲簾的動作,眼下他正在給白骨夫人恢復元氣,略微分神,便會被捲簾瞄了空當,趁虛而入。
  「終於見到你了。」捲簾開口,青玄這才一驚。
  白骨夫人已經緩了三分元氣,見到這一幕來不及提醒,直接用盡了渾身力氣翻身抬手,死死攥住了捲簾的腳腕。白骨夫人心裡明白,自己的絕技只有「脊蛇」;這一招其實對捲簾毫無用處,她也曉得這是徒勞之舉……
  但是,當白骨夫人握住捲簾的一瞬間,忽然有了不同感受。隨即,白骨夫人用上妖氣奮力一抽,這捲簾的肉身倒是真的被剝了骨——只是和剛才的情況如出一轍,死去的捲簾潰出渾身砂礫,裡面包裹的乃是一個死去多日的百姓,手中也是捧著一個泥僧,一臉虔誠。
  如果千里眼和順風耳沒有被胡來的鎮九州拖住手腳,那麼此時也會方寸大亂:京城內,不少民戶紛紛大門敞開,由內走出了十七八個捲簾;而這些百姓的家裡,早已沒了絲毫生氣。這些捲簾,有的直奔鬼市,有的堵住城門,有的來了鎮邪司……
  而剩下的捲簾,則都是朝著皇宮而去。
  此時此刻,即便鎮邪司再次張開天羅地網,但是要判斷到底京城之內哪個才是捲簾真身,已是不能。
  對於麥芒伍來說,下棋最大的樂趣,就在於過程中的種種變數:不到最後,勝負永不分曉。
  千算萬算,人總會有算漏的時候。
  捲簾會反,麥芒伍心知肚明。但是,他以為捲簾怎麼也會再忍讓一天,待到去皇上面前殿試之際再反——畢竟,那是一個行刺的完美機會。麥芒伍已經對此做足了準備,未曾想到的是,捲簾已經忍無可忍。可以說,捲簾把握住了一個最恰當的時機,打了整個錦衣衛鎮邪司一個措手不及。
  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又是那鎮九州鬧了麻煩。對於鎮九州,麥芒伍一直心中有愧:確實,走投無路之際,是自己進諫於皇上,說不如壯士斷腕,以絕後患。這番考量,雖然是為了大局出發,卻也的確是不義之舉。
  沒想到,自己對於鎮九州的略微放縱,會招致一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第六十五章 執念(下)
《吳承恩捉妖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