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雖然如果田德平夫妻倆有過流產孩子的經歷的話,也不該偏偏這個時候來找田小芳才對,為保萬無一失,我還是問了下田德平的老婆,她告訴我從頭到尾都只有這兩個孩子,如果有別的孩子,那也不會不要的,農村人,還是想著多點孩子好享福。看來我的猜測被否定了,那這冤親債主是哪裡來的?
於是我又再一次問米,內容是在問,這位冤親債主,如果是因為因果積怨,就五顆米全部沉下。如果是新亡之人,死亡跟田小芳有關係的話,那就再沉下一粒,浮起兩粒。水碗做出回應,水面上漂浮著六顆米,代表著這個亡人的死和田小芳有著必然的關係,沉到碗底的那一粒米,則恰恰落在了顯影中稍長的那一側,中間偏下的位置。
種種零碎的線索,只能給我整理一條思路,卻並非指了一條明路。期間的很多東西,並非是我的猜測就可以作為證據的,如今田小芳的口中之言將起到關鍵作用。於是我打算出門吧水碗裡的水倒掉後,就來叫醒田小芳,在路過田家小女兒身邊的時候,她卻朝著我的碗裡望了一眼,然後露出驚嚇的表情,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這一幕讓我覺得不太正常,她朝著我碗裡看一眼應該只是好奇,但後來為什麼驚訝?這碗裡的東西只是一個我看不懂的線索,我都沒看懂,難道說這小姑娘反而看懂了?於是我問她說,小妹妹,你剛剛看我的碗,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田家小女兒趕緊否認說沒有,只是自己覺得有點奇怪罷了,但是很快覺得太荒唐,自己說服自己那不可能,也就不必說出口了。
我告訴她說,小妹妹,現在你看你姐姐的樣子,還有她這段日子做的這些怪事,你覺得荒不荒唐?她轉頭看了看田小芳,然後默默點頭。我對她說,在這個行業裡,每天都是一大堆荒唐事,這些荒唐對於你來說也許是難以置信,但是對於我們來講,也許就能夠成為一個重要的線索,小妹妹你告訴我,你想不想救好你姐姐?
我最後這句話,其實是有點逼迫了。但是我也必須這麼做,尤其當我誇下海口說能幫忙,到了現場又一頭霧水的時候。小妹子畢竟年輕,見的人少,我這麼一問,她就覺得如果不說出來的話,也許姐姐就沒救了。事實上那到是不至於,因為即便是我查不出準確原因,只需要放下同情心,照章辦事,驅邪抓鬼也就是了。
田家小女兒點點頭說,當然要救姐姐,自己跟姐姐最親了。於是我告訴她,既然如此,我本來想倒了水就把你姐姐叫醒的,那麼趁著她現在還沒醒過來,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訴我一下,別管它多荒唐,你直說就是。
說完我指著床上的田小芳說,等你告訴我一會,我會叫醒你姐姐,在把你說的內容和我之前分析的內容和她核對一下,這樣我就基本上能夠找到問題的根源,找到了根源,我才能不損你姐姐的福報,救她一把。
說完我把手裡的水碗放到了地上,然後叉著腰看著田家小女兒。
第四十七章 .窗外之人
聽到我這麼說,田家小女兒救姐心切,於是就告訴了我她所謂的「荒唐事」。
她盯著我放在地上的碗,然後指著裡面那個類似小寫字母「h」的紙灰顯影對我說,這個樣子,有點像差不多十天之前,自己看到的一幕。我問她,你看到一個「h」?她搖搖頭說不是的,是看到從窗外走過兩個人,一個老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就從窗外的籬笆外面,沿著那條路就走到盡頭了。這一高一矮兩個人手牽著手,看上去就有點像你碗裡的這個樣子。
我試想了一下,的確還挺像個「h」的形狀。我指著窗外說,就是從這裡路過的嗎?田家小女兒點點頭。於是我推開窗戶,探出頭去看,窗外大約兩米之外,就是她們家繞著房子一圈的竹籬笆,籬笆外是一條小路,剛才村長跟我來田家的時候,就是從這條路走過,然後轉彎就能夠進入到田家的院子。不過這條路的盡頭,我遠遠望過去是在一個小土包的附近,土包上長了些竹子,看上去尋常無比的一條路,如果風和日麗,也許還是一道不錯的景致。
田家小女兒接著對我說,這件事大概發生在十天之前,那天中午的時候父母都在外頭幹活,自己就在家照顧姐姐,其實說是照顧也算不上,就是盯著姐姐,發病的時候邊上有個人幫忙安撫情緒罷了。於是那天午後的時間,姐姐突然就發病了,在床上掙扎了好一陣子後,才漸漸平復下來,不過她卻眼中帶著害怕地,望向窗外。
田家小女兒說,實際上每次姐姐發病後,都有一個類似的動作,不過自己和家裡人一直沒有注意過,偏偏那天自己朝著窗外看了一眼,就發現一個老人帶著小圓帽,牽著一個小孩子經過,不過他們卻一邊路過,一邊也望著自己。
雖然我知道這當中必然有問題,但是試想一下,假如我當時看到這兩個人,我也不太容易引起察覺,因為門前的這條路感覺走的人還不少,也許是別人聽見家裡田小芳的動靜後,就自然而然的望了過來。田家小女兒說她也是這麼以為的,所以壓根就沒在意,只是在那兩個人經過後大約十幾分鐘,姐姐已經漸漸睡著了,身上也開始冒出了汗珠子,由於開著窗戶透氣,她擔心姐姐受了風,再著涼的話那對病情可沒有好處。於是就站起身來關窗戶,不過在關窗戶的時候,她卻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那道路的盡頭處,那一高一矮,一老一小兩個手牽手的人,就站在道路的盡頭處,就那麼站著望著自己。
田家小女兒說,就是這一點,讓她當時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剛剛這兩個人路過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分鐘之前的事了,這條路就算走得慢,也最多一兩分鐘就走完了,然後就會沿著路走到轉角,那個部分自己家裡是看不見的。另外一點就是,自己當時關窗戶的時候,看到這兩個人,眼睛是盯著自己的,而不是自己家的院子。
田家小女兒臉上出現了一點害怕的神色,她告訴我說,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有兩個人一直在監視著自己家,眼睛一直看著自己姐姐房間窗戶的位置,只是碰巧被她看見了,而更加奇怪的是,自己發現那兩個人的時候,他們就好像沒事一般地走掉了,消失在盡頭的轉角處。
這個是時候,田德平的老婆說道,哦對了,這件事我也有印象。於是我問她說,怎麼,你也看見那兩個人了?她卻搖搖頭說,看見到是沒有,不過當天回家後聽小女兒說起過。田家小女兒這時候說,就在那兩個人消失在轉角後,沒幾分鐘母親就從農田里回家了,而母親回家的路,就是這條路,如果按照時間來計算的話,母親是一定會和那兩個人遇到的,不過自己問母親的時候,母親卻說一路上都沒看見人。
我皺眉思考著,根據田家小女兒說的內容,我猜測那一老一小兩個人,多半是鬼魂。因為我知道鬼魂會在某個特定的前提下,讓活人看見自己的樣子,但是這個樣子也只有它們願意被這個人看到的時候,才會被看見。例如前一陣子我幫望龍門的馬大叔的時候,他就看見了那個老人的鬼魂,而在場的其他客人卻沒能看見,是相同的道理。假設這兩個鬼魂是奔著田小芳來的話,那麼田小芳的妹妹看見它們,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是親姐妹,血脈相通。
我問田家小女兒,所以這件事你就只看見過一次對嗎?她說是的,從那以後只要姐姐發病,就會害怕地望著窗外,自己就會下意識地去看看窗外,卻再也沒有發現那兩個人的蹤影了。於是我對她說,那你現在仔細跟我說一下,那兩個人的樣子。
田家小女兒說,那個老人帶著一個圓頂帽子,身上穿著黑色的馬褂,馬褂裡面有暗綠色的襖子,襖子有點長,大約到膝蓋的位置,之下的部分,就跟咱們這裡的人穿得差不多了。那個小孩子倒挺奇怪的,男孩,身上衣服很髒,穿著灰白色布料的衫子,黑褲子,打光腳…
說到這裡的時候,田家小女兒突然停了下來,然後恍然大悟道,對呀!這麼冷的天,他怎麼穿得這麼單薄,還不穿鞋子呢?我很想告訴她因為那是鬼魂而不是人,但是又不希望嚇著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於是我默不作聲。從她說的外形來看,那個老年的男性,穿著風格和時下區別還挺大的,有些像解放前那些富貴人家的穿法,還有點像人死之後,給換上的壽衣。
前者還好,如果是壽衣的話,那就麻煩了,這說明這個鬼定然是來復仇的,要不然壽衣的袋子裡都是裝了斷氣錢和上路錢的,非但沒上路還出現在活人周圍,那可就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了。
又問了幾句,發現田家小女兒已經沒有更多消息可以提供給我了,於是我就對她說,我現在去外面等,你幫我叫醒一下你姐姐,穿上衣服,我有些話要問她。然後我問田德平老婆說,你大女兒清醒的時候神志清楚嗎?她說清楚。我說那你們就沒問過她當時害怕的時候,看見了什麼嗎?她說早就問過了,但是她一直咬著嘴不肯說,神情比較牴觸,我們害怕刺激到她,也就只能不問了。
於是我也不問了,有時候孩子的固執和父母的慈愛,卻會因此害了孩子的。
我走到屋外,騰出她們給田小芳穿衣服的時間,雖然看不到心裡挺遺憾的,不過也趁此機會到屋外透透氣,因為屋子裡那味道的確是挺難聞的。
村長和田德平肩並肩蹲在自己家門口抽旱煙,那模樣很像是在大便。我走到他們身邊,他們問起我情況如何,我也坦言現在有一些線索,但是一切都還不明朗,還得等田小芳醒來以後再調查一下。然後我順便地問起田德平,你平日裡在村裡來來回回的,有沒有看到過一個穿著像解放前的老人,手裡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的?
我試圖在田德平身上獲取一點線索,畢竟他常常在村子裡來回走動,而且他是田小芳的爸爸,命脈上來說,理應也是接近的。沒準就真的看到過呢?田德平想了想說,那還真是沒有過,不光如此,自己回想起來,村裡似乎都沒這麼號人物才對。
他告訴我,自己在村裡做了個小官,村子也並不大,也就二十來戶人家,每家人自己都認識,而且除了嫁出去和娶進來的,大多數人家也都是在這裡生活了好幾輩人了,自己還從沒見到過我說的那兩個人。
於是又卡住了,我也就不再繼續問下去。過了一會兒,田家小女兒來門口叫我說姐姐醒了,告訴我可以進去了。於是我走進屋裡,雖然我早已見過田小芳,但對她來說,卻是第一次見我,我不得不稍微自我介紹了一下,告訴她我是她爸爸請來幫忙的,不過稍早的時候我看到她身子這一段,我就略過不提了。
讓我意外的是,田小芳聽說了我是學道的人之後,並沒有和許多進過城的姑娘一樣,對我的職業懷著懷疑或是瞧不起,她閃爍的眼神就好像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這讓我更加確定,我從她身上能夠得到很關鍵的信息,並且這些內容她自身是一早就知道的,而當家裡人問起的時候,她卻避而不答,這說明這些內容是不敢跟家裡說的。
這姑娘有秘密,心裡藏了太多秘密,會害人的。
第四十八章 .自殺的人
由於田小芳在之前的十多天時間裡,都不曾跟家裡人談論過這個話題,此刻也許也不太願意被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知曉,於是我請田家小女兒和她媽媽暫且迴避一下,我需要跟田小芳單獨談談。
很顯然田小芳是知道一些情況的,於是我也懶得拐彎抹角了。我就直接告訴她,你妹妹曾經在十天前,看到過一老一小兩個人從門前經過,並且我的水碗圓光術也恰好顯影了這一點,你能告訴我,那兩個人是誰嗎?
可能是出現這個症狀太久的原因,田小芳神情已經有些開始恍惚了,顯得比較情緒化和敏感,她聽聞我說田家小女兒也看見了,趕緊問我妹妹有沒有事,我說妹妹好得很,你不用擔心。田小芳告訴我,她每次發病的時候,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些什麼,但是在平靜下來後,她對於之前那一小段記憶的空缺,還是有一點印象的。她之所以害怕,也正是因為自己看到的那兩個人,的確就和妹妹口中描繪的人一樣,不過她卻說,那個小孩子不知道是為什麼會出現,倒是那個老人,自己覺得可能和幾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有關係。
我打斷她說,幾個月前,你好好回想一下,是不是在立夏那段日子附近?她說是的,那段日子自己還在城裡。如此一來,時間上就跟我起初的起卦吻合了。
田小芳說,那個老頭,很早以前就是這村子裡的人,是村裡最大的一個地主。自己小時候沒什麼印象,不過自從解放過後,就再也沒見到過這個人了,直到去年的春天,自己在跟著隊伍搞文化活動,在城裡路過一個市集的時候,看到了這個地主。他好像是從解放後就到了城裡生活,在擺攤賣熱糍粑。
在重慶,有一種小吃,叫做「熱糍粑」,是將大大的糍粑塊切成小湯圓的大小,然後在混合了白砂糖的黃豆面上拌一拌,就可以吃了。這種小吃和北方的驢打滾很像,香甜可口。而在解放之後,很多以往在農村有土地的地主,因為土地被分給了老百姓,自己以往靠收租生活的來源就被切斷了,於是這些地主或投奔親戚,或進城也做起了老百姓。「打土豪,斗劣紳,分田地」,是我小時候跟其他小孩玩耍的時候,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順口溜。
田小芳說,自己當時看到這個地主的時候,並沒有一下子認出來,而只是覺得眼熟,自己好奇就去買了一點熱糍粑,買熱糍粑的時候,卻反而被這個地主給認了出來,說你不是田德平家的閨女嗎?怎麼你也進城來了?所謂他鄉遇故知,大概就是指的這種。
不過即便如此,田小芳還是沒想起這個人是誰,但是她現在知道這個人和她是一個村裡的。於是在有一次給家裡寫信的時候,提到了這件事,田德平在回信的時候就告訴她,這是村裡以前的大地主,解放之後就佔了他的房子,分給窮苦人住了,這人也就沒在這裡了。除此之外田德平也沒有說更多的內容,卻就因此告訴了田小芳,這個人,以前是個地主。
田小芳說,她是她們「隊伍」裡的文化宣傳,日常的工作,就是給老百姓宣傳一下口號,背背領袖的語錄等,但是那天當她得知這個賣熱糍粑的人就是自己村裡的地主的時候,一時沖昏了頭,就跟組織上匯報了這件事。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能夠聯想到一些後面的情況了,眼前這個虛弱的女人,這個我正在搭救的女人,恰恰是我當初害得我顛沛流離的同一批人。他們用對國家效忠卻類似宗教式極端的思想,把舉報一些以前或許有罪的人,當做是立功的表現,只覺得如此一來會為主義的道路剷除障礙,卻從未思考過這些「罪人」們的人生,以及在經歷了這一遭之後,他們的何去何從。
悲催的歲月,我雖然心裡感歎,也對田小芳這個女人頓時全無好感,不過一碼歸一碼,人我還是要救的,即便他們曾經給過我切身的傷害,但說道根子上,她跟我一樣,不過是一個時代的犧牲品罷了。
見我默不作聲,田小芳也接著說下去。很快組織上就抓捕了這個人,並且開始遊街,批判。我想那情況應該跟我當時遭遇的差不多。田小芳也因舉報有功,被組織上表揚了一把。不過她說,這件事自己卻一直沒有告訴家裡人,只是那個地主和自己非親非故,抓了他,對田小芳來說,不會有任何人情上的過不去。
我試想了一下,地主因為自己被抄家,然後流落到城裡繼續生存,這原本算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了,而他繼續做生意,說明他還算是挺過來了。這人一輩子,如果連續遭遇兩次來自同一批人的打擊,還是會很容易走上絕路的。於是我問田小芳,這地主後來是自殺了嗎?田小芳低頭不語,我一下子發火了,一腳踢在床沿上,讓她快說,她才哭著點頭說,後來有一次跟隊伍裡的戰友聊到這件事她才知道,那個地主被抓進去後,堅持了十多天,然後就自己在豬圈裡上吊自殺了。
回想我在被關押的時候,條件還算好。有些隊伍據說還會讓「犯人」睡在豬圈牛棚裡,意味著他們畜生都不如。別說這地主了,就算是換了我這麼臉皮厚的人,估計也會想不通。人在想不通的時候就容易鑽牛角尖,越走越窄,到最後就走了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