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秦不空說,自己的第二張嘴此刻開始召喚蠱物,但卻只是阻攔,並未傷害到任何人。當時喚出的蛇蠱迅速束縛住了在場每個人的腳,而自己則大聲喚來了甘木,咬斷身上的繩子,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下祭台,穿過眾人,一言不發地回到家裡拿上東西,就帶著甘木離開。直到離開了寨子,秦不空才撤掉了蛇蠱,恢復了眾人的自由。
  他說,當時自己一路哭一路走,專挑小路。而也並未走遠,而是就在附近的山上躲了幾天。而這個時候,遠處熙熙攘攘的人頭出現在道路上,自己一看,竟然是另外一隊日本兵。
  我驚呼道,原來還有一隊。秦不空點頭說,之前那隊被我給滅了之後,可能是很久沒有消息聯絡,於是日軍就派出了另外一個小縱隊來搜山,而這一次。秦不空再也沒有出手阻攔,冷漠地看著那一隊日本兵,殺光了寨子裡所有的男人,包括自己的阿爸。
  當日本人動手想要殺害女人和孩子的時候,秦不空則故技重施,再次滅掉了這隊日本人。然後他回到寨子裡,對那些倖存的人說,你們現在都各自逃命吧,過不了多久,還會有日本人來屠寨子的,說完他就讓弟弟妹妹互相照顧好彼此,今後大哥就不能陪在你們身邊了。弟弟妹妹因為阿爸阿媽相繼死去,而阿哥又要被大家燒死,本來年紀就小,現在更是沒了主意。秦不空將弟弟妹妹托付給寨子裡一個老大媽代為養育,說如果弟妹有什麼閃失,將來回來會要了她的老命。
  可是秦不空再也沒有回去,從此離開了寨子,不再身穿苗衣,而改換了漢人服飾。也剪去了自己的頭髮,徹頭徹尾地,拋棄了自己的民族。
  聽他說完這一切,我心裡很是感慨。雖然覺得他也的確過激。但那畢竟是因為童年就一直缺乏和人交流引起的,在自己有能力阻擋那第二隊日本兵的時候,他未加阻止,而是目睹著慘劇的發生,不得不說的是,全寨子的男丁雖然並非是他親手殺害,但他們的死卻跟秦不空有很大的關係。也正是因為遇到了這些事情,原本就有些心理缺陷的秦不空,從此以後,就變得更加變本加厲起來,處處我行我素,自私自利。而實際上他的本性並非如此,是因為三十年前的那些事情,讓他覺得無論自己做了多大的好事,幫助了多少人,卻始終沒有好報,這樣畸形的邏輯。就好像他自身的畸形一樣,終生都伴隨著他。
  我歎息一口,覺得眼前這個大鬍子老頭此刻看來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可憐。他與之倔強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人生,也不是自己臉上的殘疾,而是那些永遠都將他排除在外,當做異類的人。他只是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和接納,這些在我們看來稍加努力就會辦到的事情,在秦不空的生活裡,卻顯得那麼困難。
  這大概是他時隔多年才跟人說起這段往事。江湖上認識他的人當中,不少都聽聞過他滅掉日本兵和滅掉全寨子男人的事,使得對此人的傳聞更加縹緲詭譎,就連我師父,也都沒有聽他說起過這些細節,秦不空總是給人一種亦正亦邪的感覺,而每當這樣的人出現在身邊的時候,卻總是會讓人情不自禁地,防備大過於接納,就連我這個聽過故事的人,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我現在能夠理解為什麼剛才我在地上掙扎的時候,他竟然沒來幫我一把,想必是這件事在他的內心深處,是一個致命的創傷,以至於時隔三十年再次重現,他也依舊久久無法接受,為了逃脫這個變成他阿爸的鬼魂,他會迫不得已再親手殺死對方一次,的確一時半會兒,難以從這種感覺當中抽離出來。
  於是我也挨在他的身邊,背靠著牆壁坐了下來,從煙盒裡取出兩隻煙,一併在嘴裡點上,接著我拿出其中的一支,放到了秦不空的嘴唇中間。
第四十章 .三更怪聲
  我和秦不空就這麼呆坐著,抽完了整根煙。這次秦不空雖然依舊在浪費煙草,但是並沒有再被嗆到了。看樣子煙草這樣的東西,的確在心煩意亂的時候,才是人最好的夥伴。
  後來我們燒掉了老木根,這一段木根上的八個字寫著「貓有九命,唯有一心」。這句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話,我甚至不太明白用在景門究竟用意何在。秦不空對我說,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當初佈陣之人在這段木根上留下的這句話,是覺得就算真的有人完整地破掉此陣,最後一門也必然是景門。而留下這句話,貓有九命說的是前面八門凶險到足以丟掉九條命,而唯有一心則是在說我們破陣之後,希望能夠保持初心。
  初心?什麼樣的初心?破陣取魂,難道不就是唯一的初心嗎?秦不空聳聳肩膀說他也不知道,大概是對方知道大勢已去,希望我們不要有違天道吧。
  當景門整個被打通之後。八門陣就完整了,陣心的位置,是一個見尺大約只有三四平米,但是高度卻又兩米多的圓柱形石頭柱子。柱子靠近地面的部分,圍繞著一圈等距離排列著八個深入地面的圓孔。秦不空用手裡的金剛橛比劃了一下說,這八個孔。就是用來安放八枚金剛橛的,只是順序咱們還得把那些金剛橛全都帶來這裡,然後再仔細研究一下。
  石頭柱子的柱體上,還有一些豎著的、長方形的光滑區域,圍著一圈數了數,總共有七個,卻和之前的八有出入,我問秦不空會不會還有一個在柱體的頂部、我們沒有挖到的泥土裡?因為這個柱子相當於一個承重的功能,頂上和底下,都是分別嵌入到泥土和石頭裡的。秦不空點點頭說有這個可能,不過現在研究的話,恐怕容易急躁出錯,所以還是慢慢打算吧,反正咱們時間還多。
  在回去的路上,我問秦不空,這柄黑色的金剛橛,具體你是怎麼得到的,他說剛才在幻像當中。自己和阿爸對打了一陣後,自己狠心用之前的金剛橛「殺死」了阿爸後,這根黑色的就掉了出來。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不願意多談,我也察覺到我的問話無意當中可能再度觸及到他的傷心事,有點自責,也就閉口不問了。
  隨後的一段時間裡,秦不空和我之間的關係又了一些好轉,似乎沒有那麼一個釘子一個眼了,但也算不上親密,我想那是因為我和他都在刻意地和對方保持距離。他還是會常常無意當中就教給我一些東西,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不但要教我記住手法,還要我記住咒語的唱詞和語調,還會給我舉出一些例子,讓我口述破解之法。
  必須承認的是,同樣都是傳授手藝,秦不空和我師父有著明顯的不同。首先是秦不空的手藝以法術和巫術為主,蠱術他似乎沒有傳授給我的打算。而民間的法術和巫術與我們道教的道術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見效快,口訣簡單,有些口訣裡就是一些民間的白話,加上動作和符咒等東西之後,一組合就變成了具有實際功效的東西。師父以往教我的內容,雖然熟練之下用起來也會非常迅速。但從生疏到熟練,必須去記憶一些文縐縐的古言,起碼在記憶的成本上,就比法術更高。而巫術更是簡單,有時候連咒文都省了,照樣子做出來。就能夠達到效果,所以秦不空的手藝在我這個原本有比較深厚玄學底子的人學起來,速度是非常快的。
  其次的不同,在於師父教我的方式以理論為主,實戰則是經驗的積累。秦不空則會用一些實際的案例,要我口述破解之法,由此加深記憶,不過法術和巫術一旦濫用,其反噬的效果,卻比道術要嚴重厲害得多。
  於是我每天除了跟著學習之外,還經常和秦不空一起,將那八柄收集來的金剛橛按照一定的規律進行排列。想要從中尋找一個最可能打開陣心取出巫王魂魄的組合,卻試了很多種方式,最終還是覺得無法確保萬無一失。於是這件事,就耽擱了大約半個多月,我們卻一點進展也沒有,也不敢貿然將金剛橛插入其中。因為金剛橛原本又一個作用就是用來結陣,如果我們搞錯了,搞不好又重新將八門陣樹立了起來,到時候再破一次,我可沒那麼多精力耗在這件事上了。
  新年的夜裡,秦不空又喝了很多酒,我也陪著他喝了不少。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我們竟然在酒過三巡後開始有說有笑,他跟我說著一些自己年輕時期縱橫江湖的奇聞異事,我則跟他說了一些早年被當封建份子抓捕,流落山村,還被人睡了的故事。而且那一晚,甘木竟然也加入了我們的戰局當中,而那天我竟然發現,這條蠢蛇竟然放著好端端的肉不吃,跑來搶食我們下酒用的胡豆和花生米。
  當門外的鞭炮聲大作起來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原來又是一年過去了。秦不空跟我說了句新年快樂後,就自己回房睡覺了。我也收拾了一下酒桌,在床上打坐片刻後,就沉沉睡去。
  大約到了凌晨三點多,一陣劇烈的搖晃將我驚醒。迷迷糊糊我受驚之下,就順勢一腳蹬了出去,卻好像是踢到了一個人。隨著哎呦的一聲,我大聲問道,是誰在那兒!結果地上爬起來一個人,罵咧咧地對我說道,你這小狗日的,你又踢我。
  原來是秦不空,只是我不明白他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撩我幹什麼。於是我也沒好氣地問道,你幹什麼,不知道現在是幾更天啊?你半夜不睡覺,做賊啊你?說完我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頭一晚喝酒有點多,現在腦子還是暈乎乎的。太陽穴有種脹痛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的腦子在腦袋裡晃來晃去一般。
  秦不空打開燈,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對我輕聲說道,你快到我屋裡來,去床上仔細聽一下。我一愣,聽什麼玩意,是隔壁那對小夫妻正在翻雲覆雨嗎、進出你我嗎?我說你這老不要臉的東西,都一把歲數了還這麼下流…
  話還沒說完再次被秦不空打斷,他說道,我覺得好像有什麼聲音從地洞下面傳了過來。
  我一驚,立馬一個翻身起床,就快速衝到了秦不空睡覺的裡屋。由於地洞的口子是在他的床下,當我正要把床給搬開的時候卻又被秦不空阻止了,他說你是不是傻啊,你拖床發出的聲音,如果被對方聽見了怎麼辦?我說到底哪個對方啊,你是說這地洞下面有人嗎?秦不空點點頭,然後朝著自己的床一指說道,你把耳朵貼在床板上,木頭是傳聲的,這樣直接就能夠聽見了。
  我這才明白,原來秦不空大半夜跑來跟我說這個,是因為他睡覺的時候。大概是一個側臥的姿勢,耳朵是直接貼在床上的,於是聽到了底下傳來的聲音。我爬到床上,忍住那髒兮兮的床單散發出來的秦不空身上的臭味,將耳朵貼在了床板上,然後盡可能讓耳廓完全貼合床面。然後深吸一口氣,就開始仔細聽。
  除了我自己咚咚咚的心跳之外,我還聽到了一種鐵器敲打在堅硬的石頭上的聲音,就好像當初我和秦不空強行鑿穿景門的牆壁發出的聲音一樣。
  秦不空的床下距離八門陣,如果單單是走的話,大約要花十多分鐘的時間,但實際上彎彎斜斜的,直線距離其實並不遠。這種聲音聽上去並不算大,但由於是夜晚,加上地底通道本身有回音,更不要提石頭地面的傳聲效果原本就非常好,我還是非常清晰地聽見了。只不過如果換成是白天的話,搞不好就不容易察覺。
  我抬起頭來對秦不空說,好像真是有人在下邊鑿石頭似的。秦不空也說道,這太不應該了,因為這條通道咱們來來回回走了不下百次,除此之外並沒有別的出入口,如果下面有人。唯一的路徑就是我的床底。自問我和你都不是無能之輩,怎麼可能讓人偷偷鑽進去而不察覺?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奇怪,於是我對秦不空說,要不然咱們去看看?秦不空說好,帶上你打符的魯班尺,我也帶上甘木一起,咱們動作盡量輕一點,不要讓裡頭的人察覺到,倒是逃走了就再難抓住了。
  於是我立刻去穿好了衣服,將我的帆布包往身上一掛,我還特意換上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這樣子我走路的聲音就會更小一些。我塞了幾張符咒到我的挎包裡,還撞上了魯班尺,心想還從來沒用過這招去制敵,假如底下的人不懷好意,今日正好一試。
  準備好一切後,我就跟著秦不空一前一後地跳進了地洞裡。為了防止在牆壁上磕碰發出聲音,我們連煤油燈都沒帶,就帶了兩個手電筒。輕車熟路地,我們很快就輕手輕腳地到達了八門陣邊上,關閉電筒後,那鑿石頭的聲音更加響亮。但是摸著牆壁繞了一圈後,卻一點光亮都沒看到。
  於是我們就覺得奇怪了,在這地底下,不照明就開始鑿石頭,那和瘋子幾乎沒有區別,於是我們摸到陣心不遠的地方,才打開了手電筒,仔細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很快,我們在距離陣心直線距離大約只有五六米的地方,發現聲音就是從我們腳下的石頭裡傳出來的。
第四十一章 .地底之人
  我和秦不空都沒有說話,而是放輕腳步,慢慢靠近正在叮噹響的地面。我把電筒遞給秦不空,讓他幫我照射著地面,我則蹲下身子,輕輕將手摸到了地面上。
  伴隨著每一次敲擊石頭的聲音,我手掌下的地面傳來一陣震動感,灰塵也隨著叮噹聲一下一下的揚起。很明顯,有人正在從我們腳底下的位置,正往上邊鑿洞呢。究竟是什麼人,是一般老百姓在深挖洞廣積糧,還是同行中有別的人知道了這個秘密,於是也來尋寶來了?
  秦不空做了個手勢讓我去他身邊,於是我站起來靠了過去,他一隻手捂著嘴巴,湊到我的耳邊對我說,看這個樣子,下邊的人距離挖通到這裡。大概還有兩尺多的距離。我點點頭,順便告訴他你的鬍子撩得我的耳根子好難受。我問秦不空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到外面去找一下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挖洞的?秦不空說不用這麼麻煩了,這人既然能夠挖這麼深,說明不可能是短時間內挖到這裡的,很有可能就是咱們這段日子沒怎麼進來。正好就被人鑽了這個空子。
  我問秦不空,你除了今天晚上之外,就沒有聽到過敲擊聲嗎?秦不空說是的,但是也有可能是最近這段日子到處都在放鞭炮,所以我們沒有察覺到。我心想也的確有可能,在那個年代裡,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固定的模式,認為過新年就是一年當中最值得高興的日子,所以存了一年的鞭炮,都在這個時間段開始同時炸響。
  秦不空說,咱們不動聲色,就在這兒等著這傢伙把洞打穿,然後直接抓活的。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我相信只要我們抓住了人,以秦不空的手段,想要逼問出一些信息來,想必是不成問題的。咱們正好省點體力,以逸待勞。
  於是當晚我們放心大膽地回去睡了。只是離開的時候依舊是輕手輕腳而已。秦不空說,從敲擊的聲音來判斷,底下就只有一個人,既然如此,這人總不可能不吃飯不睡覺吧。我和秦不空都是打過石頭的人,所以我們猜測,距離這人打穿地面,估計最快也需要三四天的時間。
  那三四天時間裡,我和秦不空就輪流守在八門陣裡,直到第四天下午,敲石頭的聲音明顯變得近了許多,於是我和秦不空就遠遠站在一邊,安靜地等著。隨著清脆的一聲石頭碎掉的聲音傳來,我們知道,對方已經鑿穿了地面,從地底下透過小洞傳來一陣光。接著那個洞口隨著底下的人不斷敲擊,變得越來越大,直到洞口大到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出。
  我心跳加速,躲在一邊遠遠地看著,只見映著光線,從洞底下冒出來一個小小的腦袋。那個人探出上半身,手裡提著一個煤油燈,四下打量了一下環境,我和秦不空在他將頭轉向我們的時候。迅速將自己的身體在石頭後面遮擋住。
  緊接著我偷偷側著臉去觀察,那個人已經完全從地洞裡鑽了出來,站到地面後第一件事,就是將手撐住自己的腰部,然後罵罵咧咧地說,這狗日的石頭。還真他媽硬。
  聲音是個男人,聽到這句話,我差點笑出聲來,看樣子鑿穿這個洞,這傢伙也真是花了不少力氣,還罵起石頭來了。但是從他這簡單的一句抱怨,我很明顯聽到一種四川方言的口音,但是卻和我的家鄉話有些區別,但基本上可以斷定,此人是川人。
  從他的動作和語氣來看,他似乎並不知道,在他到來之前。早已有我和秦不空在這個地方活動了將近一年半的時間。可能在他自己認為,自己才是第一個到達這裡的人。我小心地躲閃著,只見那個瘦瘦的男人提著煤油燈,開始在八門陣的陣心處觀察著,還在地上八個圓孔周圍摸了幾把。眼看他距離自己鑽出來的地洞越來越遠,秦不空突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意思我明白,是在說現在可以動手了,他遠離洞口,逃不掉的。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