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老道人問我,這位慈悲,入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我大聲說道,我找姜學柔,這小賊騙取我的信任,還偷走我的東西!這位大師。請恕在下不禮貌,今天不見此賊,我絕不下山!
  老道人愣了片刻,然後對我點點頭,示意我走進院子裡。這是一個很小的道觀,院子門內就是天井,我上山時候天已經黑了,於是沒能看到那一半紅一半綠的湖水奇觀。到是在院子裡,見到了一口照壁下的水井,想必那口傳說中出過龍的井,正是此處。
  老道人讓我在天井裡稍後,然後他自己離開去敲一扇廂房的門,一邊敲門一邊問道,兔崽子,你是不是偷拿人東西了!盜竊是大戒。你快給我出來!
  他的語氣嚴厲,並帶著一種威嚴。很快,廂房門打開了,鑽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正是不辭而別的姜學柔,我一見到他就非常生氣,正想衝上去抓住他,卻被老道人攔在了身前。老道人客氣地對我說。這位慈悲,有話好說,如果是小徒的錯,我做師父的自會懲罰,還請你稍安勿躁,容我問個明白。
  他的話語速不快,一如姜學柔一般,顯得有點迂腐。只見他將姜學柔拉到跟前,斥責道,你說,是不是拿人東西了?為師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呢,松子!
第四十五章 .一頓訓斥
  松子?這又是什麼鬼名字,這傢伙難道不是叫姜學柔嗎?
  老道士的責罵之後,姜學柔像個孩子似的對老道士說,師父,這個人你可別以為他是一般人,他也是咱們玄門的人,而且這次你吩咐我去調查的那件事,其實已經被他和他的同夥先找到了那個地底封印了。
  我指著姜學柔的鼻子說道,臭小子你嘴巴好好說話啊,什麼叫同夥?還有,我的魯班尺,你快給我還回來!說完這句,姜學柔從袖子裡抽出一截木棍,那正是我的魯班尺。他將魯班尺揚在手裡說,就這麼個破尺子,你還當個寶似的,也不嫌累大晚上追到山上來…
  「住口!」老道士呵斥道。你拿了別人的東西,反而還有理了!姜學柔爭辯道。可是師父,這個人也是覬覦那地底封印的人,而且我還不知道這些人是好是壞,如果真的被他們拿到了封印,萬一起了壞心,那豈不是要惹禍?
  老道士說,那地底封印本就是源於一段傳說,只是被咱們碰巧猜中了而已。就算是我們原本就知道那裡有東西,這東西也並不是咱們的,你怎麼能說別人覬覦呢?如果別人出去說起,還說我高道人覬覦這東西呢!
  看來這老道人姓高啊,於是我拱手行禮。對高道人說道,老前輩有禮了,晚輩這次上山來也不是專程興師問罪,本來就是要到山上來拜訪的,只是這位小兄弟提前不辭而別,還拿了我的東西,我不解其意,所以才特別連夜趕來問個清楚。剛才這位姜兄說的事情,也的確不假,那個封印的確是被我們找到的,也的確是刻意去尋找的,和我一起的人。叫做秦不空。
  我特意提起秦不空的名字,想來這個人在西南地區的玄學界雖然一直行蹤詭秘,亦正亦邪,但我相信他還是很有名氣的,否則我師父當年也不會大老遠專程前來拜訪。果然在我提到秦不空的名字的時候,高道人轉頭錯愕的看了我一眼,但是那感覺一閃而過。也正是這短短的不到一秒鐘,讓我察覺到這個老道士雖然感覺迂腐,實際上是卻是一個見多識廣,有豐富閱歷的人。
  高道人對我微微一點頭,算是還禮了,毫無疑問他論資排輩是在我之上,所以對我這樣的晚輩,不擺架子都算客氣了。他對我說道,原來這位慈悲是秦先生的朋友,難怪了,我聽聞他這些年一直飄忽不定,看樣子也是在到處尋找一些失落民間的寶物啊。既然二位已經捷足先登,就請原諒我們雲升宮的不請自來,將來這件事,我們雲升宮上下,就不予插手了,以免讓秦先生誤會。
  言下之意,算是承認了他認識秦不空。我對高道人說道。其實那也不必,自從認識這位姜兄之後,我們也覺得貴門派一起協助尋找是件好事,所以我才特地來拜訪一下,只是中間出了這麼個小插曲罷了。不過被這位姜兄不告而取的東西,是家師仙遊之前。留給在下不多的東西,也是本門法術的一個必須工具,所以還望前輩做個主,將東西還給我。
  高道人轉頭對著姜學柔大聲說道,松子,你還不趕緊還給人家!從今天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山上,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再下山!姜學柔著急地說,可是如果不下山的話,那之前調查所消耗的一切,可不就白白浪費了心血嗎?高道人似乎是生氣了。他斥責道,什麼心血,這東西不屬於我們任何人,自然是誰先找到,誰就有說話權,我們師門尋找封印,只是為了求保太平,以免封印解除,巫王魂魄為禍作亂,那位秦先生是高人,既然他插手了這件事,我們自然要退下。相信秦先生會處理得比我們更好。我們修道之人,對這些東西雖然好奇,可是我們不會貪圖。這才是為師一直教你的上善若水,不爭之爭!
  不爭之爭,當初拜師的時候,師父也跟我說過這樣類似的話。
  也許是因為高道人斥責姜學柔的聲音特別大,吵到了其他人,就在說話間,陸陸續續從其他廂房裡,走出來四五個十幾歲到三十幾歲,道人打扮的人。這些人很快就聚攏在老道人和姜學柔的身邊。沒想到這個破破爛爛的小道觀,竟然還住了這麼些人,看這些人的打扮,似乎也都沒有民間弟子,而都是正式出家的道人了。
  我這人也算是慫,一見人多了,就有點心虛。可是魯班尺不拿回來,我就這麼下山的話。將來還不得被同行恥笑死。於是我站著不說話了,就看著高道人怎麼處理這件事。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姜學柔雖然滿心不情願,但還是嘴上回答了一聲「是」,就慢吞吞走到我跟前,將我的魯班尺還給了我。我收下魯班尺後瞪了姜學柔一眼,然後轉頭對高道人說,原本此番上山,是為了跟貴門派知會商量一聲,既然大家找了魂魄都不是為了做壞事,何不群策群力,互相協作。這樣也能夠更快一些。既然高前輩沒有這個想法,就當我這一趟是出來散了散心吧,就不多做叨擾了,這就告辭。
  說完我拱手行禮,就想要轉身離開,畢竟這裡七八個人。又是大晚上,又在這荒山坡上,如果人家真要對我做個什麼,恐怕我也無力還手,所以還是趁早開溜的好。可是高道人則叫住我說,這位慈悲,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這山上無光,下山的路又比較險,恐有危險。如果不嫌棄我們雲升宮設施簡陋,不如就留宿一夜,明日天亮後再下山吧。
  我心裡有些心虛。害怕這一晚又多生事端。但是如果我當面拒絕的話,似乎當著高道人的一眾弟子,又有點不給人臉面了。於是我尋思著要不然我晚上不要睡那麼死,稍微清醒一點就行了。想必這個高道人我雖然還摸不透底細,可是從我上山後聽他說的這一切來看,這人似乎還不像是亂來的人。從頭到尾對於他們師門尋找巫王魂魄,以及找來何用的對話來看,也和最初姜學柔被我們抓住的時候,說的內容是一樣的。假如這當中姜學柔和高道人任何一個人有撒謊的話,也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這麼表演一通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就行禮謝過。高道人的幾個弟子就立刻忙裡忙外地去給我收拾廂房去了。而當姜學柔正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高道人呵斥道。誰讓你走的,你給我站住,說清楚,為什麼要偷拿別人的東西。
  姜學柔看上去可憐巴巴地,他本就瘦小,這會兒在夜色中低著頭,看上去別提多造孽了。他輕聲說道,我也沒有想專門拿他的那把尺子,而只是別的東西看上去似乎都不曉得怎麼用,唯獨這尺子做得還算精緻,順手就拿了。倒也不是故意要偷盜,只是想讓他著急而已。
  聽姜學柔這麼說,我苦笑道,除了那天你從地下鑽出來的時候我撲倒了你,畢竟那時候互相不認識,也不知道是敵是友,在那之後,我可是一直對你以禮相待。沒有冒犯到你吧,你怎麼就這麼坑我呢?姜學柔白了我一眼說,誰讓你們搶了我的先機,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找到魂魄封印的人呢!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我給你道歉不就完了嗎,之前悄悄拿走了你的東西。對不起!
  儘管他嘴上在道歉,可是卻似乎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這樣的道歉是非常沒有誠意的。我本來想想也算了,既然東西找回來了,事情也說清楚了,男子漢大丈夫的,也不差這麼一句抱歉的話。可是高道人似乎不這麼認為。他認為姜學柔是行跡敗露才會認錯,且不是真心實意的,一下子又生氣了,大聲訓斥道,你做錯了事情還不知悔改,你是想要把這件事傳出去。丟盡我全宗雲升宮的臉面嗎!
  我趕緊說道,高前輩放心吧,這件事不會傳出去的,起碼我自己不會拿出去說的。這位姜兄已經知錯了,就算了吧。可是高道人不依不撓地說,這位慈悲。這是我雲升宮教訓徒弟,請你不必多說。今日之事既然小徒沒有否認,說明就如你所說,是他有錯在先。剛才這位慈悲已經說尊師已經仙去,很是遺憾,否則我高道士。定當押著劣徒,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去。
  我連連擺手說道,高前輩你真是言重了,這位姜兄也許就是一時興起,也別無什麼壞心腸,只要知錯能改就行,您這樣客氣,反而叫我這個晚輩有點下不來台了。
  說完之後,我看著高道人,那意思是算了不用這麼嚴厲,都是小事。我難道不是上山來討說法的嗎?怎麼顛來倒去的,我竟然開始為偷我東西的人說起情來了。我直到今日也沒有想明白,這中間的關係,是怎麼在高道人幾句短短的話當中完全相反地扭轉了過來。
  高道人聽我這麼說,於是也沒有再繼續責罵,只是對著姜學柔的腦瓜子指了指說,今晚你別睡覺了,給我去樹底下跪著,直到這位慈悲同意你起身,你才能起身!
第四十六章 .羅漢松前
  說罷,高道人拂袖而去,留下姜學柔在那裡嘟著嘴賭氣,以及我的一臉懵逼。
  現在可怎麼是好,我和姜學柔都是道門的人,又算得上是同輩,這種跪地似乎有違規矩啊,而且還要我叫他起來才能起來,這不是擺明了把我拉下坑嗎?
  姜學柔賭了一陣氣候,就自己跑到偏殿邊上的一棵大樹下,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這眼下剛剛過了新年,天氣還非常寒冷,山上的氣溫就比山下更加低了,大晚上的穿得這麼少在戶外跪著,還真算得上是嚴懲了。眼看姜學柔默默的跪下,我杵在那兒也有些尷尬,於是就走到他的身邊,對他說道。算了算了,既然東西還回來了就沒事了。別跪了起來吧,就算是我讓你起來的。
  姜學柔不理我,繼續面朝著偏殿的方向跪著。我有點著急了,於是說道,我說小兄弟,這事你也不能怪我,不管從哪個角度,我都沒做錯什麼。咱們尋找東西,也要講個先來後到,我們先找到,你要加入也只能按我們的法子來。這個規矩你應該是懂得的。但是你不辭而別也就算了,拿了我的東西,我來討回,你能說我做錯了嗎?
  他依舊不理睬,甚至直接閉上了眼睛,就好像多看我一眼都會心煩似的。我也詞窮了,不知道說什麼,於是就站在樹底下,默默點燃了一支煙。剛點上,姜學柔卻開口了,他說道,我們這是清淨地。又都是木結構的屋子,請你別在這兒吞雲吐霧,要抽煙,自己到外頭抽去!
  於是我無奈地踩滅了剛抽了一口的煙,然後對他說,你肯說話了啊?我還以為你啞巴了呢。他不理我,我又問道,原來你叫松子啊?怎麼著名字跟個小動物似的,你早前跟我們說你叫姜學柔,到底是真名字還是假名字?
  在這個行業裡,常常會為了圖方便和保護自身,用到一些假名字,這是非常常見的現象,於是我才有此一問。原本我以為我這句話依舊不會得到回應,誰知道他依舊閉著眼,但是卻開口說道,你知道我師父為什麼要在這棵樹下跪著嗎?我搖搖頭,但很快意識到他閉著眼睛,於是才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說,當初我十幾歲的時候,來到這裡拜師,就是在這棵樹下跪了一夜。我說怎麼你拜師聽上去這麼慘啊,這山上的道士本來就少。你師父為什麼不肯收你,這可是弘揚道法的好機會啊,而且你那麼聰明,竟然可以直接略過我們先前破掉的八門奇陣,直接鑽到陣心的部分。
  他說道,師父一開始本來是不想收我的。可是我不甘心,於是就賭氣在這裡跪了一夜。你有沒有察覺到,這棵樹有什麼不同之處?聽他這麼說,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這棵大樹。原本一開始還沒發現什麼不同之處,但是細看之下,竟然發現這棵樹比道觀裡的其他樹長得都更高,且即便在寒冬裡,也依舊青翠挺拔。地上掉落的些許小松果,說明它是一顆松樹。
  於是我回答道,這棵樹比周圍的樹長得都好,而且在這個季節當中,其他樹葉子都掉光了。唯獨這一棵卻不掉,是這樣嗎?姜學柔微微一笑說道,你只說對了一半,這是一棵羅漢松,這山上雖然有很多松樹,但是這一棵,卻是整座山唯一的一株羅漢松。
  我一聽這就有些稀奇了,於是我問道,為什麼會只有這一棵?按道理來說的話,一個地方的植物生長,和這方水土是有很密切的關係的,就算是某個物種非常稀少。也絕不至於只有一棵獨門沖才對。姜學柔說道,那天晚上我跪在雪地裡跪了一夜,師父沒肯收下我做弟子,當時我也和你現在想的一樣,發現了這棵樹的不同之處。後來才聽師兄們說,這棵樹在這裡已經活了超過兩千歲了,是在秦朝末年的時候,一個叫做「扶嘉」的名仕所栽種,當時此人在這裡隱居,而山上除了這一棵唯一的羅漢松之外,還有許多松柏樹,而那些,卻又都是唐代道教名士翟法言種植的,所以從秦漢時期開始,一直到今天,這裡從來都是我道門的靈氣之地。
  我心裡點頭,表示贊同,單憑那半紅半綠的湖水。已經注定了此地的與眾不同。可是我不太明白,這姜學柔跪著跪著,怎麼就突然說起這個來了。果然他接著說,當天拜師被拒,長跪此樹之下,由於夜裡太冷,到了早晨的時候,他原本就很瘦弱的身子,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凍僵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就覺得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面前晃來晃去,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在自己跪著的面前。有一隻大尾巴的松鼠,正在自己面前撿食這一夜掉落在地上的松子,甚至一點都不害怕自己,不光撿了地上的,還爬到他的身上,吃那些掉落的松子。
  他告訴我。自己當時覺得雖然身上寒冷,可是當這一幕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心裡面卻非常溫暖,他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非常平靜,似乎這上山一趟,雖然沒有能夠拜入師門,但卻因此有了這麼一段童話般的奇遇,也算是不虛此行,沒有遺憾了。
  可是這一幕,卻完整地被高道人看在了眼裡。在他看來,這似乎也是一種萬物共生的和諧。最稀奇的是,當高道人走出廂房,走到姜學柔身邊的時候,那只松鼠,雖然也在躲閃,卻沒有直接躥到樹上逃走,而是一個機靈,就鑽到了姜學柔的衣服袖管當中,然後轉了個彎,將小腦袋從袖子口冒出來,賊溜溜地看著高道人。
  高道人一看覺得有趣,同樣都是人。為什麼這松鼠會害怕自己,而不怕姜學柔。於是他走到姜學柔身邊,對他說道,之前沒有收你為徒,是因為覺得沒有理由。你大概就跟其餘那些一心想要上山學藝的人一樣,一時之舉罷了。可是當你昨夜跪了一晚,今晨又見此奇景,而此景是因你的堅持才會出現,假如你昨日在被拒之後就悻悻下山的話,後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姜學柔說,自己當時不知道高道人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因為身體已經凍僵了,意識也有點迷迷糊糊的,只能茫然地抬頭看著高道人。高道人伸手扶起了他,然後拍了拍那一夜之間掉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松子,然後說道,不知此緣是善是惡,但你既然許我如此奇景。我且收你入門。本該讓你沿用家姓,然後師門賜予一字,不過今日例外,你也例外,不如,你就叫「松子」可好?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奇怪的名字——「松子」竟然是這麼得來的。先前我還覺得奇怪,一般按照道教習俗來說的話,敢稱之為「子」的,如重陽子、長春子、玉陽子等,那可都是在道學上有極深造詣的人,才敢用這個字。沒想到竟然是我自己把這件事想得過於複雜。「松子」這個名字,原來來自於一個美麗的畫面。
  於是我問他道,那所以值錢你告訴我們你叫姜學柔,一方面也是沒有出口撒謊,另一方面也是對我們有所防備,是這樣嗎?他點點頭說道。當時你們第一次見到我,就用了這樣一種打招呼的方式,你說你們分不清我是敵是友,實際上對於我來說,也一樣如此。當我問你們什麼八門奇陣的時候,你們也選擇了避而不答。所以既然大家都在起初的時候沒那麼真誠,也算是禮尚往來了吧。
  我笑了笑,心想這人的確也挺有趣的,在他趁夜逃跑之前,我和秦不空都被他那些無害的樣子給欺騙了,實際上這傢伙可精明得很。不僅如此,還同時有計謀和城府,幸好目前為止感覺此人行為還比較端正,如果是個心術不正之人,又身在玄門,那可能就會成為一個禍害了。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