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第八十二章 .明心惕己
  情不自禁地,我再一次觸景生情,回想起當年自己被抓捕,被當做封建份子批鬥的事情。這是一個奇妙的年代,當人們不認可一些自己不瞭解的東西的時候,總是會選擇壓倒性地去攻擊對方,並在這期間付諸暴力。
  我想這長春觀裡舉止怪異的道人們,大概也是因為曾經見識過那悲慘的一幕,以至於現在有生人出現的時候,就一副驚恐萬分。低頭伏罪的樣子,這算是一個條件反射,在做出這樣的反射動作的時候,他們並不曾思考過,自己其實什麼也沒有做錯。
  松子似乎對我的那段慘痛過往並沒有什麼瞭解,只是在我說完這句之後,就站住了腳步,一臉錯愕,但又感慨地看著我。我沒有說話,微微一笑,繼續朝前走著。
  長春觀原本佔地並不小,但是由於被毀壞的地方很多,所以我們能夠走的地方也並不多。冒充遊客尋找了一圈之後,並未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於是我對那個一直跟著我們的道人說,這位大師,我們想要捐一些香火,請問你們現在還能夠參拜的殿堂是哪裡?我今年本命年,想拜個太歲。
  道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二位慈悲,不瞞你說,現在本觀只是留人駐守,並沒有開門迎客,加上之前我們的功德箱,也都被人給拿走了,所以二位如今若是想要捐點供養,只怕也是有心無力。小道在此謝過二位慈悲的功德,如真有心,一柱清香,足以感應道祖。
  他說的有些淒苦,末法時代裡,宗教界人士的確日子很不好過,這些守著宮觀的出家人,反而還不如我們自在逍遙。而我也並不是本命年,我這麼說的目的,只不過是希望能夠找到斗姆殿罷了。
  道人帶著我們來到了斗姆殿,可是推開門一看,卻讓我悲從中來。除了正中央斗姆元君的坐像之外,剩餘的幾十個神明造像,全都清一色被敲掉了腦袋,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身體,那感覺看上去,非但不可敬,反而透著一股子詭異。而其中有不少造像都是用坯土補過,看上去似乎是當初那群砸殿的人還推翻摔碎了不少神像,而道人們在這群兇惡之徒離開之後。默默地將身子補上了。只是這些神像的頭,全都不知去向。
  現在看來,道人說得似乎沒錯。就算我真是犯太歲,此刻在這裡參拜,也沒有絲毫效果。我甚至懷疑這裡到底還有沒有靈氣。從造像的新舊程度來看,年代並不算久遠,許多身上的彩漆都還比較艷麗,向道人打聽後才得知,這一批造像其實是在解放初期的時候才製作的,斗姆殿內原本的那些舊的造像全都統一銷毀了,而即便是銷毀的那一批,根據道觀的史料記載,也是清代製作的一批。
  這就讓我們的調查陷入了僵局,如果說這六十甲子神是我們認為此地就是「魍」之所在地的一個主要原因的話。現在看來似乎這條路已經沒有了調查的價值。於是我和松子毫無意義地奉上一炷香之後,就走出了殿外,而道人也在我們倆走出來之後,立刻就關上了大殿那扇本來已經破損的門。
  松子開口問道,這位大師,我們二人都對道門的歷史文化甚有興趣,在來此地之前曾經聽說過這裡有一口古水井,相傳是老君親手鑿出,不知此井如今是否還存於觀中?道人一聽松子這麼說,立刻就意識到我們倆絕非尋常香客。起碼對於有些歷史的東西是有瞭解的。於是他很是驕傲地笑著說,這位慈悲說得沒錯,小觀內的確有這麼一口水井,但早已封死,封井的時候。都還沒咱們呢。說完他朝著主殿的方向一指說,那口井的位置就在你們進門不遠的地方,現在井已不復存在,二位如果要看的話,小道也可以帶你們去。
  於是我搶著說當然要去,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松子的推論,我除了聽他說之外,對此沒有任何貢獻。眼見斗姆殿這條路已經走不通,那麼倘若能夠找到那口水井的位置,既然知道千年之前的那位前輩藏物於此,那起碼位置我還是需要掌握的,以便他日尋找的時候,不至於到處亂找。
  道人帶著我和松子朝著主殿的方向走了過去,此刻長春觀的大門已經緊緊關上了,就跟我們來的時候一樣。也許是因為看到有外人進了道觀裡頭,其餘那些原本在掃地或者擦門的道人,也都在我們進入斗姆殿參拜的時候,紛紛各自躲了起來,以至於這一路走向大殿,我竟然一個道人也沒能夠看見。
  在我們面朝著大殿的左側,是一個看上去像是誦經殿的小偏殿,而它和主殿之間,大約有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小巷子。但由於偏殿的佔地面積不如主殿這麼大,於是走了幾步地勢就開闊了起來。只見開闊處和周圍環境非常不搭調地豎立著一堵黃土泥巴牆。已經非常老舊,似乎是稍微一用力就足以徒手推倒的一般。牆邊的地面上,比周圍的地面看上去更加光滑和結實,就好像那個地方常常有人在走動或者站立一樣。而在這個地方的邊上,有一個八邊形的圍欄。
  八個樁子用鐵鏈圍了起來。看上去就是一個八卦的形狀。而地面上有一個看上去像井的口子,但井口已經被封死了,不僅如此,封死的井蓋上,還立著一塊齊人高的石碑,上邊寫著四個大字「明心惕己」。
  想必這就是那口「惕己井」所在的位置。而所謂「明心」,大概就是參照了老君當年以井水的水面做鏡子,反覆看著自己思考的意思吧。道人告訴我,這個地方一直以來都是用來處罰觀內犯了錯的弟子的。師父會要求做錯事的道人在這面老土牆邊上站著,面壁思過,明心惕己。而這堵牆其實是老偏殿的一堵牆,在幾度翻修的時候,都唯獨單單把這堵牆給保存了下來,意思大概是和這口被封死的井一起,見證道門的榮辱興衰。
  可在我看來,眼前的形式依舊不妙,因為如果僅僅是堵死了井口,那我或許還有辦法,想法子鑿開一個洞也許就能夠進入到井下。可現在上邊還立了一塊青石石碑,這就讓我們無計可施了。
  我的思緒再度開始一團亂麻,於是把目光看向了松子,希望他此刻能夠有一點別的辦法。松子望了我一眼,大概是會意了,於是他問道,那這口井都封了。此地又是半山腰上,觀內的道人口渴了怎麼辦?其實連我都聽得出松子這句話完全是明知故問,因為一個宮觀的規模到達了長春觀的大小的話,肯定是不止一口井的。就連好多農村的院子裡,都有兩三口井。果然道人回答道。我們道觀裡還有別的水井,與這惕己井水出同源,道人們取水解渴,自然不成問題。
  松子裝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說道,那既然如此。我和我這夥伴遠道而來,也希望一嘗這觀內井水,以明心惕己。說完他不等道人答應,就恭恭敬敬對道人行了一禮。
  這種趕鴨子上架的行為,我其實是不齒的,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好辦法,大家都是初次見面,嘴上都客客氣氣的,行為上松子卻沒有給對方拒絕的機會。於是那位道人說。既然這位慈悲要求了,小道自當盡力滿足,請這就隨我來。
  於是道人帶著我們順著路走到了主殿背後的一顆大樹邊,樹邊上就有一口水井,從井邊緣的的顏色和雕花來看,似乎也只有幾百年的時間,邊上這顆大樹枝繁葉茂,想必也是因為靠近水源的關係。於是道人請我們在邊上稍站,自己就開始放下轆轤,到井下取水。而就在這個時候。我除了聽見木桶接觸到水面那悶沉的聲音之外,我還聽到了「嗨…」的一聲歎息。
  當下我吃了一驚,因為這一路走過來,我們並未見到其他人,就算是這裡的道人發出的這聲歎息,以剛才對我們畏懼的樣子來看,也不太可能當著我們的面這樣做,而真正讓我感到吃驚的,竟然是這聲歎息是從這口水井的方向發出來的。
  本就無頭蒼蠅一般在亂撞了,此刻我們更是不能容忍半點差錯,於是我一下子就走到了井邊,差點被地上的青苔給滑了一跤,然後我手撐在井口朝著井內張望,接著一邊問那個打水的道人說,剛才我聽見誰在歎氣了,好像是從這井裡發出來的,難道說這底下有人嗎?
  我本來以為我這種故意為之,且不怎麼禮貌的行為會引起道人的不滿,可誰知道這個道人竟然微笑著對我說,這位慈悲,你可能聽錯了,剛才你聽到的聲音大家其實都聽到了,但是那並不是誰在歎氣的聲音,但是的確是從這井底發出來的。
  什麼樣的水井,竟然還會自己歎息?
第八十三章 .再訪道觀
  正當我在納悶的時候,那種「嗨…」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只是這次因為我伏在井邊,於是能夠清晰地聽見那聲音通過井壁的迴盪後傳到我的耳朵裡,帶著一股子回音的感覺。聽上去雖然是歎息的語調,但卻的確不是由人發出的聲音,因為那聲音是從水面底下傳出的,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道人說,這口井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我們道觀裡稱它為「歎龍井」。然而民間則更多稱其為「浪花井」。相傳呂祖曾在漢江和長江的交匯口降服河妖,而打敗對方後,發現其真身竟然是一條江中螭龍。但是呂祖並未殺死此龍,而是將這條龍鎮於山脈涓流之中,希望以山川之靈氣化此龍之戾氣,讓它不能再翻江倒海,毀船害命,反而變成這裡的龍氣,興旺這一方水土。所以你聽到的那種歎息的聲音,其實是被鎮在此處,保一方水土的螭龍歎息。
  說到這裡道人笑了,顯然他也不怎麼相信這個傳說,但是修道之人,心中難免是浪漫主義的。他接著說,而百姓們稱其為「浪花井」,則是因為這種在咱們聽起來像歎息聲的聲音,其實是浪花的聲音,因為據說此井下的水脈,是直通長江的。也許此刻江邊擊打岩石發出的聲響,通過地底傳到了這裡。
  於是我仔細聆聽著,當那種「歎息聲」再度傳出,還真是有些像浪花的聲音。
  而生活在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其實都知道所謂的水井只是下挖到底下有水的地方,再接著往下挖一段距離,低於這個地下水源的水平面,這樣一來地下水就會滲透到井裡來,卻總是不會溢出,始終保持著和地下水的水位線差不多的高度。所以這井從水面開始往下,最多也就一米多兩米多深,且不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龍,就算真有,能夠翻江倒海的龍也絕非這幾米深的水井能夠關得住的。所以相比之下,百姓們說這是浪花井,儘管同樣讓人覺得稀奇,但顯得就理性得多了。
  松子一直在邊上掰著手指似乎是在計算著什麼,一邊比劃,一邊偷偷朝著「惕己井」的方向張望,彷彿是在計算著這口井到「惕己井」之間的距離。我大概能夠猜測到他想要做什麼,只是這道觀又不是空無一人,不管我們從那個地方打洞進去,都沒辦法做到悄無聲息,所以我不是很明白,他究竟還在盤算著什麼。
  很快道人就打了一桶井水起來,讓我和松子雙手捧著喝。出於禮貌,畢竟最早也是自己要求要喝水的。我就捧起一點開始喝,可是當水入口之後,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有些水臭味,但又有點區別。
  於是我忍不住皺眉。我的這個表情似乎是被道人看見了,他笑了笑說,二位慈悲大概是覺得這水有味兒是吧?其實我們也覺得了,就在前陣子不久,也不知道為什麼水就突然變成這樣的味道,原來我們取水喝的時候,井水是甘甜可口的。可能是上游有一些土質改變吧,酸鹼失衡後,影響了這裡的水質。
  松子卻突然問道,請問這位大師。這水變成這個味道的準確時期,大概是什麼時候?道人翻了翻眼睛,似乎是在努力回想。松子搶先說道,是不是差不多有一個月左右了?那位道人說道,是的,大概就是這麼個時間,請問這位慈悲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眼神透著一種疑惑,或許此刻又開始懷疑我們是不是和那群打砸宮觀的人是一路子了。松子說道,沒什麼,瞎猜的。別在意,哈哈,別在意。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下來,松子又東拉西扯地和這個道人說了一些別的沒有意義的話,但大多數語句是在鼓勵對方要堅持。說早晚有些不公平的事情是會撥亂反正的,咱們就該好好活著,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千萬不要提前放棄。我相信這些話是松子和我的心裡話,也相信松子這麼說,其實是為了給對方留下好感,因為他也應該猜得到,我們是沒有可能不被發現就下到井底的,所以提前跟對方搞好關係,說不定到時候還能夠給我們行個方便。
  隨後我們辭別道人,離開了長春觀,開始踏上回家的路。
  走到半路上,天色就變得有些黑了,只不過這些天我們都知道秦不空會在家裡準備吃喝,也就不擔心待會會餓肚子。在路上的時候我輕聲問松子。你後來跟那個道人說那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松子告訴我,因為先前問了問那個道人水開始變味的時間,那個時間大概就是我們三個人開始著手闖七煞關開始的時間。這就證明在我們開始闖關的時候,雖然是挨個來,但其實早就已經觸發了其他的關卡,否則沒有理由我們在破「魑」、「魅」的時候,這「魍」就提前出現了異狀。
  我點點頭,的確剛才松子這麼問的時候,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只不過因為松子在身邊,我覺得既然我都能想到的話,松子自然是想得到的,也就沒好意思開口罷了。松子接著說道,而後來我跟那道人東拉西扯。想必你也發現了,我們要找到埋藏在這裡的秘密,地面是絕無可能,所以那東西只能在井底,除了井底,不會有別的地方。
  松子說,千年之前佈陣的那位前輩高人,選擇的地點都是一些靈氣之處,此地留存千年且有靈氣的,就只有那口惕己井,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基本上是非常確定的。我說這個我贊同,畢竟也沒有別的選擇,就算是錯我們也不能放過這個線索。松子接著說,所以我跟那道人說了很多,是因為我覺得早晚都要讓他們知道這件事的一部分,否則我們怎麼才能找到東西,在人家的地盤上。
  我問他那你剛才為什麼不直說?松子說道,這件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參與,秦前輩雖然是發起者,但是今天他也沒來,既然咱們是一個團隊,有些事情我們自然不能擅做決定,我遲遲沒有跟那個道人提起,是想要先跟秦前輩商量一下之後。再找一個合適的方式去說。
  松子的考慮非常細緻,換了我肯定想不到這一點。於是我對松子說,剛才那個道人,看樣子雖然未必是這長春觀當家作主的,畢竟現在也只有那麼幾個道人在留守而已。但是在留守的這部分人裡。他應該是管事的一個。
  松子說是的,所以這件事回頭跟秦前輩說一下,看看他有什麼意見吧。
  我其實很擔心秦不空知道這件事之後,按照他的脾性,他一定會不顧他人。硬闖宮觀。反正在他的眼裡,那些個道人壓根就不是他這種術士流派的人的對手,更何況秦不空自來都認為對付活人比對付死人容易得多。
  可是當我們把這件事告訴了秦不空之後,他卻出人意料地同意了松子的提議,他是這麼跟我們說的,反正早晚都得打洞,畢竟在人家的廟裡頭,於情於理都應該知會一聲。既然都要說,那也不必說假話,如實告訴他們即可。只是咱們雖為闖關,但闖的是什麼關,關後藏了些什麼,還是能不提就不提吧。這些正兒八經的道門中人,估計也沒見過這種場面。
  言下之意,先禮後兵,說到底秦不空還是盤算著終有硬闖長春觀的打算。而同時也把我和松子諷刺了一番,意思是我們倆不算是正兒八經的道士。
  於是大伙盤算了一番,打算第二天再去拜訪。秦不空說他也跟著去,還能多個人幫忙拿鐵鍬鏟子什麼的。我說你是不是瘋了,你起碼也得等人家同意了再挖吧,你當是你們自己家院子啊?雖然秦不空不太情願,但最後還是放棄了第一天拜訪就帶著工具去。
  可是第二天我們三人到了長春觀門口的時候,卻發現有些不對勁。昨天還緊閉著的大門,今天竟然大大敞開著,難道說是要開門迎接香客了嗎?於是我們三個人懷著納悶,就走進了宮門之內。
  朝著主殿的方向走去,因為那裡應該道人最多,可是在我們靠近的時候,卻聽到從主殿內傳來一陣吵鬧的喧嘩聲。
《司徒山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