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我把老黃被射中針頭,命在旦夕,然後傻活佛做法,我觀落陰走陰至此,其中發生所有的事都和他說了。
解鈴聽得入神,不時微笑,一點沒有做犯人的覺悟。
我剛說完,忽然懸掛的那盞燈籠滅了。隨著燈滅,我們所在的土屋突然消失,連帶著桌子凳子,土炕,所有的一切都無影無蹤。
我和解鈴站在黑森森的空地上,大風吹來,我凍得抱緊肩膀,再看解鈴,大吃了一驚。
大風吹在他的身上,竟然像無形的快刀,出現無數的刀口,皮膚上血跡斑斑,有的傷口淺,有的傷口深可見骨。
解鈴在大風裡艱難前行,走到那盞燈籠前,此時他的臉幾乎被毀容,皮肉翻捲,血肉模糊,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他的肌肉在顫抖,可想而知,他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萬刀穿身。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界中的殉道者
我被風吹得幾乎凍僵,卻沒像解鈴這麼誇張。同一種風吹到我們身上,他的情況要嚴重很多。我想過去幫忙,解鈴卻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近前。
他來到燈前,閉目凝神,緩緩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並起形成劍指,指頭上無火自燃,形成藍色的火焰,他把指頭遞進燈籠,本已熄滅的燈籠緩緩亮起來。
隨著這盞燈亮,地上的椅子、桌子、爛炕,四周的牆壁漸漸顯形,原已消失的小屋重新出現。擋住了外面的大風。我再看解鈴,他身上的傷勢在快速自愈,時間不長恢復如初。
我看得目瞪口呆,大概猜到了怎麼回事,燈亮屋在。能抵擋住大風,燈熄屋沒,大風就重新吹進來。每次燈滅,解鈴要用盡全力抵著大風去點燈。
「解鈴,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
他讓我坐在椅子上。摩擦了一下雙掌:「你是來探訪我這個犯人,來龍去脈應該知道。我算是在這裡贖罪吧。」
「啊。」我大吃一驚:「你贖什麼罪?」
解鈴道:「還記得我們處理過一具蔭屍嗎?」
我點點頭,明白怎麼回事了,一定是馬丹龍找到解鈴,把他囚禁於此。我急了,馬丹龍有點太欺負人:「是不是馬丹龍干的?」我急著問。
解鈴說:「此事因果複雜,需要從頭講起。抗日戰爭你知道吧。」
我點點頭。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一竿子支到抗日戰爭。
「抗日戰爭是誰打的?」解鈴問。
我愣了:「八年抗戰嘛,不都這麼講嘛。」
解鈴道:「淞滬會戰,長沙會戰這些大戰役呢?」
「什麼?」我搖搖頭:「從來沒聽說過。教科書上也沒寫,電視也沒拍。」
解鈴說:「這些年拍的抗日神劇裡,為什麼我們的隊伍和日本人交鋒,不是在小山溝就是小縣城,會戰地點沒有出現上海北京長沙這些大城市?」
「也有吧,地下工作者啥的。」我說。
「正面戰鬥,大場面決戰沒有吧?」解鈴反問。
「嗯,對。」我急著說:「不過,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陳芝麻爛谷子?!」解鈴苦笑:「萬千人頭落地,在你眼裡是陳芝麻亂谷子?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我的同志。世事因果,種了因就有果,在普通人眼裡是一個世紀,而在世事中不過一瞬。當年的那支隊伍,在正面戰場與日寇決戰,奮勇殺敵,死傷無數,可是因為歷史原因,戰士們卻成了無名氏。有的甚至還成為罪人,背負冤屈和罵名。這裡有個很現實的問題,百萬亡靈無法超脫,遊走世間遂成怨氣。你發沒發覺現如今的社會,戾氣極重,人人焦躁殘暴,沉迷外相,得過且過。」
我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解鈴道:「世間戾氣不消,情況會越來越嚴重。其實也不是沒想辦法,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茅山掌印和兩名得道高人應邀出山,仔細研究過這件事,上面問如何能消滅,他們給出的意見是種種怨氣只能度不能滅,革命烈士為保華夏一土不惜拋頭灑熱血。戰死前憑借強大意念駐留世間,強行消滅違背天倫人性。幾位高人便利用八年的時間,在全國佈置十處度魂陣法。茅山掌印捨身取義,自為西方路引,開啟陣核,親自為戰士的亡魂引渡,送嚮往生。咱們破的那個蔭屍墓穴,就是其中一陣。」
我聽到這裡才恍然大悟,震驚到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這個局簡直太大了,完全出乎我的想像。
解鈴彷彿一夜之間就老了,目光深邃如古井,他看著我。我正要說什麼,那盞燈突然滅了,隨著燈火一暗,破房子連帶著桌椅破炕全部消失。我們又暴露在野外的大風裡。
陰風吹過,我情不自禁縮成一團,解鈴和上次一樣,非常慘。陰風如刀,割在他的身上臉上,衣服破了。肌膚上出現痕痕刀傷,有的深可見骨。
能看出他在極力忍受痛苦,神情倒是鎮定自若。他對我做個手勢,讓我稍安勿躁。他緩緩走到燈前,又逼出手指上的藍色火焰。他緩緩把手指插在燈裡,用手指的火點燃燈芯,燈籠慢慢燃了起來。
隨著這一絲燈火亮起,屋子重新出現,又擋住了外面的狂風。解鈴身上的傷漸漸痊癒。比較奇特的是,他的衣服也完好無損。
我忽然明白了,對他說:「這就是對你的懲罰吧?」
解鈴點點頭:「我破壞了一處蔭屍之穴,破壞了當年苦心營造的度魂大陣,無數冤魂還沒超度。世間又起波瀾。」
「可這是你無心之失。再說了,哪有那麼邪門的度魂陣,那具蔭屍已經有了屍變的可能……」我急著說。
解鈴擺擺手:「世間因果,做了就是做了,後果出現了就是出現了,不要找理由。蔭屍真的屍變了嗎,沒有。至於吳美宣和三兒,是他們本身心術不正,易被妖邪蠱惑。或者這麼說,一旦那具蔭屍真的出了問題,茅山一派已經有了預備方案,根本不需要我們來插手。」
我嘴唇顫抖:「所以你就背負了所有的罪名?」
「不要說的那麼苦情。」解鈴樂呵呵勸我:「做了錯事就要受罰,對事不對人。這裡名為苦界,刮起的這種淒厲陰慘的怪風,乃是世間戾氣所化,你也看到了,風吹在我的身上就像剮肉一樣。這盞燈乃是地藏王菩薩所制,每次點亮都能化解一份戾氣,燈滅說明戾氣超度,然後我重新點燃,化解下一份戾氣,一直點下去就能不斷的超度。」
我幾乎要哭了:「世間亡靈戾氣無數,你要超度到什麼時候?再說了,追其根源,這個根本不能賴你。」
是誰製造了這些亡靈,是誰讓它們無法超度?冤有頭債有主,不能坑解鈴一個人吧。
解鈴擺擺手:「歷史原因複雜,因果善惡更是無法一語道斷。我在這裡超度是我自己的修行,是我的功德。齊翔,沒有人逼我,你覺得我是像屈服權威的人嗎。如果沒道理,普薩來了我也不會低頭。馬丹龍找到我敘清前因後果,我就決定來到苦界。所謂無心過失只是引子,好比我從中國坐飛機到了美國,至於到美國之後我怎麼闖蕩,跟這架飛機沒有關係了。我不想說什麼大話,只求問心無愧,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
我不說話,內心被極大的觸動。
解鈴說:「你剛才說,世間戾氣無數。我一個人能做到什麼時候。」他指了指那盞微微燃燒的燈火:「對這一個有用就行了。」
我想起很古老的寓言,一位老人在沙灘上看到一個年輕人撿起被大浪沖上來的魚,往海裡扔。他過去說:年輕人,這裡的魚千千萬萬你要扔到什麼時候?年輕人撿起一條魚,隨手拋到海裡說:對這一條有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