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那個白衣女子的話,已經在四喜的耳邊響起。
「你回去之時,不可再走那條老路……」
這句話四喜當時並沒注意,但此時卻是忽然想了起來,抬頭往周圍看看,果然不知怎麼居然又走回了昨天那條路。
只是這荒郊野外的,又是守在流波山的下山路口,附近又沒人家,哪來的這個小店呢?
他敲了下腦袋,暗想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昨天就沒想到呢?
他猶豫了下,並沒有進入小店,那紅衣女子卻又喊了起來。
「小道士,不管有沒有捉到妖魔,也不能餓著肚子呀。」
她這句話卻是讓四喜臉上一紅,索性低著頭就往前走,誰知剛要穿過小店門前,一個身影突然出現,正是那五大三粗的夥計,他攔在路中間,冷冷對四喜說:「你要去哪裡?」
四喜皺眉道:「我要回山,去見師傅,怎麼,這你也管?」
那夥計卻嘴角微翹,不屑的笑了下,說:「你已經不必回去了,因為回去了也見不到你的師傅。」
「為什麼?」四喜不解,那夥計抬頭,用下巴往那流波山上指了下說:「你回頭看一眼就知道了。」
四喜愣了下,霍然回頭看去,就見那座流波山上,此時竟已完全被大霧籠罩,隱約還有無數光芒沖天而起,在清晨的陽光映照下,五彩繽紛,煞是好看。
「那是怎麼回事?」四喜還是不明白,那紅衣女子又像一陣風般飄了下來,卻拉起他的手,笑吟吟地說:「我們不管他,那上面只不過是在打架而已,又不管我們的事,來,我們到裡面吃飯吧。」
那夥計卻冷聲道:「自己的師傅都快沒命了,還吃哪門子的飯。」
四喜驚道:「你說什麼?!」
紅衣女子卻瞪了那夥計一眼:「就你話多,還不快去準備飯菜,別人家的事,跟你有是沒關係?」
夥計嘿了一聲,晃晃大腦袋就轉身走開,四喜卻掙脫了那女子的手,驚訝道:「這一切到底都是怎麼回事,你們是誰,這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女子淡淡一笑,柔聲說:「四喜,聽我的話,吃了這頓飯,就離開這裡,也不要回山,天下大的很,隨便哪裡都能去得,也、也不要再回這流波山了。」
四喜卻是更加驚訝:「你怎麼知道我叫四喜?為什麼叫我不要回山?」
女子還是在笑,卻似乎已有些勉強:「因為、因為你的這個名字,本就是我取的……」
四喜呀的一聲幾乎跳起來,他呆呆的看著那女子,整個人都傻了,女子又露出了一絲笑意,拉著他說:「別急,現在時間還早得很,不如,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
四喜就像著了魔一樣,恍惚點了點頭,然後,他便從那女子口中,聽到了一個他從未知道的……過去。
大概在千年前,流波山就已經成為了天下妖魔的避難之地。
沒錯,很多人都以為,流波山是妖魔的聚集之地,但實際上,那只是一個避難之地,許許多多被正道人士追殺到無處可逃的妖魔,都會來到流波山,在那裡,他們會得到最好的庇護。
因為,山上住著一位無定老祖,號稱天下妖魔之祖,法力通神,凡有投奔者,必然全力相護,而流波山上雖然烏煙瘴氣,對付天下正道的時候,卻是同仇敵愾,齊心協力,因此,那些正道人士雖然組織過幾次圍剿,卻均是失敗收場。
從此,這流波山便成了一處禁地,方圓數十里內荒無人煙。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一百多年前,流波山上的妖魔忽然收斂了許多,在幾次小規模的衝突中,也處於了劣勢的狀態,於是正道中人便在一起商議,說是此時魔消道漲,正好可以一鼓作氣,蕩平流波山,掃除妖魔。
就這樣,又一次的正道聚會掃蕩群魔的行動,便轟轟烈烈的開始了,一番準備之後,數百人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前往流波山。
在這些人中,卻有兩個崑崙弟子,本是同胞兄弟,一名楚長生,一名楚長留,兩人在後輩弟子中,算得上佼佼之輩,也是準備在這一次的掃蕩群魔行動中,大放異彩,為師門爭光,再次奠定崑崙派的領袖地位。
但當這些正道中人來到流波山時,卻發現流波山大霧鎖山,那些妖魔避而不出,而眾人嘗試著上山,卻被那些迷霧弄的暈頭轉向,完全找不到上山的路徑。
於是一番商量後,便決定派兩個人先秘密上山,其他人按兵不動,做出要撤退的假象,迷惑妖魔,以便打探出山中路徑,裡應外合。
這兩個人,一個便是那楚長生,而另一人,則是峨眉派的又一年輕弟子,名為華子夜,兩人悄悄自後山援籐而上,便消失在了山中。
兩人這一去,便是三天三夜,渺無音訊。
山下眾人越發著急,因為當初約定,一日內必然有消息傳出,而憑兩人的本事,就算不濟,也不會悄無聲息的就隕落在山中,但事實卻就如此,兩人連半點信號都沒有發出,就再沒了蹤跡。
那楚長生的弟弟,楚長留,自然是最為掛心,他幾次要求上山查探,卻都被拒絕,無奈下只得暗中偷偷上山,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他剛一上山,就遇到偷襲,一番苦鬥後將那妖魔制服,卻發現那原來已經被妖魔入體的華子夜,他為華子夜驅除魔氣,華子夜緩緩醒來,卻對他說,楚長生已被捉入妖魔洞府,生死不知。
他大吃一驚,本想將華子夜送回山下,但華子夜說自己已然入魔,多半無可救藥,說罷便自碎天靈而死。
楚長留悲憤交加,便發出信號求救,然後毅然獨闖山中魔窟,想要救出哥哥,但當他一路闖關,卻是毫無阻礙的來到哥哥面前時,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楚長生在魔窟中,毫髮無損,卻是陪在一個白衣女子身旁,而那些妖魔,卻是稱呼那位女子為「魔主」。
最令他驚訝的是,那女子他偏偏還認識,正是楚長生數年前,兩人下山遊歷時,所遇到的一位女子,楚長生和她當年一見鍾情,早已有過百年之約。
他萬萬沒想到,那當日的女子竟就是此時流波山上的「魔主」,他還清晰記得,那女子曾自稱白靈子,家住東海之濱,自幼隨師父長大。
他當即便衝了過去,但楚長生卻攔住了他,兩人獨自交談,楚長生說,那無定老祖早在百年前就已死去,現在山中之主便是無定老祖唯一的徒弟,白靈子。
而他與白靈子早有約定,此時相見,縱然她身為妖魔之主,但前約不能辜負,所以,希望楚長留能盡快下山,穩定正道中人,他會在山上周旋,和白靈子一起,約束群魔,日後兄弟若有緣,當有再見之日。
楚長留大怒,這番話簡直大逆不道,他怒斥楚長生,那女子乃是妖魔,雖然曾和楚長生相戀,但妖魔就是妖魔,總是要害人,如果兩人在一起,日後必然不得好下場。何況此時正道中人已經齊聚山下,要攻打流波山,掃蕩妖魔,他現在留在山裡,到時玉石俱焚,一起完蛋,還提什麼約束群魔,簡直就是荒唐。
楚長生苦勸,怎奈無效,就在這時,山下的號角聲突然響徹雲霄,頓時喊殺聲震天,正道人士開始了進攻!
第39章 四喜(八)
這是一場強攻行動,只因這幾天中,正道中已經有人取來了能夠驅散大霧的法寶,而得到了楚長留的消息後,更是立即信工,於是正邪大戰在這一刻轟然爆發,但正道中人已是憋足了勁,竟勢不可擋,一路衝上山來,殺的山上妖魔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就在這時,天地突現異象,流波山的守山大陣開始運轉,無數正道中人頓時受困,原來流波山能夠千年屹立不倒,靠的便是這座大陣,那些人奮勇衝擊,想要破陣而出,卻是無一能夠成功,傷亡慘重。
就在這關鍵時刻,那大陣卻突然撤去,楚長生出現,叫眾人速速下山,原來他竟制住了那白靈子,逼她開陣,同時,白靈子當眾立下誓言,她將會約束流波山上的妖魔,百年內絕不下山,潛心修道,但同樣,她也希望流波山在這期間不要再受到侵擾。
這條件一拍即合,因為那些正道中人本就已被困,於是立即答應下來,白靈子撤掉大陣,看著眾人緩緩退出流波山。
但就在這時,那大陣之中突然飛出一團紅光,卻是無定老祖百年前走火,身軀焚盡後,所留下的一縷殘念,化作的一個妖魔。
他沉睡在地下百年,今天大陣開啟,卻是將他喚醒,當即撲出,竟附體在白靈子身上,要將楚長生殺斃當場,危急時刻,楚長留挺身而出,卻是替哥哥受了致命一擊,隨後身軀在烈焰中焚滅,竟是神銷魂散。
這突入起來的變故,讓楚長生和白靈子驚訝不已,因為他們兩人本是用計,來化解正道和流波山的恩怨,但這一來,白靈子被無定老祖附體,錯殺楚長留,頓時戰端再起,沒有人再能阻擋。
這一次,慘烈廝殺足足持續了一天一夜,雙方幾乎損失殆盡,都是元氣大傷,後來白靈子將無定老祖的魔魂趕出體內,被當場滅殺,戰況才終於結束。
楚長生倖存,他看著白靈子,黯然神傷,說是此生再無可能,只因楚長留死於她手,雖然是無定老祖附體,終歸心存芥蒂,於是帶了剩餘的人緩緩下山。
白靈子也很是傷心,卻也無奈,只得收拾了殘部,卻是已經損失了十之八九,從此流波山便一蹶不振,而正道也是元氣大傷,雙方各自休養生息,同時白靈子還遵守著約定,約束手下妖魔,不得擅自出山。
再說那楚長留,他身軀被焚滅,一靈逸散,卻是飄飄蕩蕩下了山,無意中來到了一戶農家。
這家有個女孩,名為紅玉,此時正被一個無名的妖魔所困擾,病了數天,楚長留平生嫉惡如仇,他雖然只剩殘魂余魄,但還是拼起最後的力量,將那妖魔趕走,但同時自己卻耗盡力量,馬上就要魂飛魄散。
那女孩雖被妖魔附體,但她也不是常人,自幼曾跟一位修道者學習,因此有了通靈的能力,她目睹了楚長留相救自己的過程,又見楚長留即將魂飛魄散,便用本門法術中一種極為特殊的方法,將楚長留的魂魄蘊養在自己的精血之中,楚長留竟因此而魂魄重新聚集,得了一時的殘喘。
那女子精心照料,卻只養了三年,楚長留的魂魄便又出現狀況,這時那位修道者再次出現,告訴紅玉,要救楚長留,須得把他送上長生門,普天之下,只有那位長生門主,能夠救他。
紅玉便一言而行,將楚長留送上長生門,但她見到那位長生門主時,卻是暗暗吃驚,只因那位門主長相竟與楚長留十分相似。
原來,數年前流波山一戰後,正道元氣大傷,而楚長生竟不知為何,脫離了崑崙派,自創了長生門。
紅玉將前情如實相告,楚長生聽罷自然動容,但他卻也十分為難,他對紅玉說,若想救楚長留,必須要紅玉的全部精血。
但一個人血液若干,自然必死了,紅玉聽了也是驚訝,但她想想,當日若不是楚長留,自己早已死了,此時以命報恩,正是應該。
於是,她便毫不猶豫的獻出了全部精血,在七七十九天之內,每一天,每一滴的融入到蘊養著楚長留魂魄的血液之中……
就在楚長留魂魄養成元胎,在精血中緩緩升起的時候,紅玉卻嘴角帶笑,緩緩閉上了眼睛。
但要楚長留重生,卻也並非那麼簡單,楚長生又足足用了幾十年的功夫,才令楚長留由元胎化作肉胎,漸漸長大,重新為人。
從此,楚長生便由哥哥做了師傅,他給重生後的楚長留取了名字,叫做四喜。
但,這名字其實卻並沒什麼含義,只因,那個為他而獻出生命的紅玉,小名便喚作四喜。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楚長留變成了四喜,四喜卻是紅玉,紅玉也是楚長留。
只是重生後,楚長留的所有記憶都已被抹去,這所有的一切,他都已完全不會記得。
當那紅衣女子,緩緩對四喜講述了這個故事之後,四喜如雷轟頂,久久不語,整個人就像呆傻了一般。
他恍惚的聽著女子的話,那些過往似乎在眼前掠過,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如果他真的是楚長留,為何半點記憶也無?
紅衣女子卻歎了口氣,抬頭望著不遠處的流波山,口中輕喃:「現在百年期限已經快要過去,又一次浩劫要開始了……」
四喜內心深處某個地方似乎被瞬間刺中,他跳起來叫道:「為什麼,為什麼流波山的妖魔已經百年未曾害人,安分守己,為什麼那些還要去殺他們?」
紅衣女子淡淡笑道:「因為他們是正道,流波山是妖魔,本就是勢不兩立,再說,如果不殺妖魔,他們的名利從何而來,不殺妖魔,他們的傳承如何繼續。所以,這是個令人悲傷的事實——縱然妖魔不害人,也是要被殺的,這就是命運。」
四喜愣住了,他猛然回頭,望向流波山,卻只見一片大霧重重,深深鎖住了大山,正不知此時的山中,正在發生著怎樣慘烈的境況。
他又想起了那白衣女子的落寞,想起了那剛初生嬰兒的啼哭,想起了自己在山中的經歷,不知怎的,他越發覺得,天下眾生,各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為何就不能和平共處呢?
這番想法很是古怪,完全和他當初的本心相悖,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那紅衣女子卻指了指山中:「這一次帶隊攻打流波山的,就是那個楚長生,如果你想見他,就返身回去,如果你已忘卻這一切,那就向前走,再也不要回頭。」
她頓了下,又說:「只因,你現在是四喜,已不是楚長留。」
四喜只覺一股莫名的東西直衝胸膛,脫口道:「四喜是楚長生的徒弟,楚長留卻是楚長生的弟弟,無論我是誰,我都要回去,阻止這一切!」
他話音一落,轉身便往那山中衝去,但他卻忘了一件事,這個紅衣女子,卻又是誰?
小店門前,紅衣女子呆呆的看著四喜衝出的背影,低低歎了口氣,那個夥計卻在這時走了出來,皺眉道:「你怎麼真的讓他去了?」
紅衣女子又浮上了一絲笑容:「這是他的宿命,縱然我不告訴他這些,他早晚也會知道,到那時候,這一切將會成為他的魔障,反正,反正……」
她突然抬頭,怔怔的看著四喜離去的方向,最後說了一句話。
「反正,若是我的話,我也會去……」
遠處的流波山中,一場橫亙百年的恩怨情仇,正在悄然重演……
……
時光匆匆流轉,一切都化作過眼雲煙,此時輪迴客棧裡的四喜,望著前方的朦朧霧氣,卻挺了挺胸,再次邁步前行,口中低喃著。
「紅玉,紅玉,我已找了你二十年,你究竟在哪裡?」
第40章 四喜(九)
「站住!」
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忽然在前面響起,隨即一個身高兩米多的魁梧大鬼從霧氣中走出,攔住了道路。
四喜停了下來,他認識這個大鬼,在半步多其實有很多鬼將在維持秩序,他們平時隱匿蹤跡,但一直都在暗中巡查著半步多。
這個大鬼,就是其中之一,四喜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已經攔住自己好幾次了。
「怎麼又是你。」大鬼渾身冒著絲絲黑氣,面目看不大清,但魁梧的身材,腰間挎著大刀,看上去就讓人心生畏懼。
「我說過,我要找一個人,她叫紅玉,我知道她在這裡。」四喜再次挺了挺胸,聲音雖然不大,卻很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