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可是他們不能這麼做,因為他們知道,那燭龍大神雖然沒有出現,實際上卻一直就在靈泉之下,只要兩人稍有異動,他就會立刻出現,阻止兩人。
到那時候,他們違背了諾言,就會連讓鐵樹開花這樣的機會,都失去的。
但兩人也漸漸焦急起來,如果真要等這棵鐵樹自己開花,恐怕到時候什麼都晚了,畢竟人族的壽命太短,變化又太快,誰知道再過幾年,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鐵樹卻對這一點完全不必考慮,他雖然也很同情兩族子民的遭遇,也很理解晨曦和伏靈想要讓兩族和平相處的想法,可是,他仍然硬起心腸,除了偶爾和兩人說一些不相關的話,堅決不開花。
日子很是有些無聊的繼續度過,晨曦和伏靈兩個人也慢慢的沒什麼可說的了,開始的新鮮勁一過,連鐵樹對那些故事也聽的厭倦了,畢竟,那都跟他沒什麼關係,他只不過是一棵樹而已。
後來有一天,晨曦獨自外出回來後,不知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和伏靈兩個人在靈泉旁邊默默坐了一夜,從第二天開始,晨曦便在靈泉周圍忙碌了起來,他在靈泉旁邊開拓了一片土地,然後似乎種下了什麼種子,從此就整天守著那裡,鋤草澆水,忙的不亦樂乎。
而伏靈則開始在靈泉旁邊發呆,有時去看晨曦勞作,偶爾去四周散散心,兩個人都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他們都很少再來和鐵樹說話了,而鐵樹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只是睜一眼閉一眼,當做看不見。反正,這也跟他沒什麼關係,他只不過是一棵樹而已。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晨曦所種下的種子,開始發芽,慢慢長大,很快就長成了一種碧綠色的小草,上面還結著淺白色的果實,綠油油的長了一片,遠遠看去很是美麗。
晨曦和伏靈兩個人便開始採摘那種小草,連同上面的果實,採摘了很多,然後兩人一起下山,也不知道去做什麼,等回來的時候,手裡已經空空,那小草也不知去哪裡了。
就這樣,兩人每天都很是忙碌,幾乎連搭理鐵樹的時間都沒有了。
但這樣一來,原本很少開口說話的鐵樹,卻開始納悶了,他每天看著兩人忙碌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又不好意思開口去問,就這樣一直過了好些天。
這天晨曦和伏靈又下山去了,鐵樹無聊的看著天空的飛鳥,聽著周圍的風聲,正在呆呆的出神,忽然在前方傳來了一個帶著稚氣的問話聲。
「請問,這裡有人嗎?」
鐵樹低頭看去,卻看了半天才找到人,那是一個大概只有十多歲的少年,穿著麻布的衣服,頭髮亂蓬蓬的,仰著頭,滿臉都是髒兮兮的,正在呆呆的四處打量,一邊小心翼翼地呼喊著。
鐵樹自然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是山下農家的孩童,雖然他有點奇怪,這麼小的少年,是如何爬上這麼高的不周山,但這似乎也跟他沒什麼關係,那少年喊的是「這裡有人嗎」,而他,只是一棵樹。
那少年一邊說話,一邊在靈泉旁邊走來走去,他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對一切都很好奇,那些仙禽靈獸似乎也並不怕他,有的抬頭看他,有的還在悠然自在,完全沒有理他。
「好奇怪,難道我是走錯了地方嗎?」那少年自言自語著,在周圍又走了一圈,但他卻似乎對靈泉不感興趣,他只在那些花花草草中走來走去,就好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一樣。
「哎呀,這就是仙人草嗎?我終於找到了!」那少年好像發現了什麼,樂顛顛的跑到了晨曦開拓的那一片土地上,小心地蹲下身,查看著那種碧綠色的小草,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喜悅,想要伸出手去拔一棵仙人草,卻又嗖的縮回手,呆呆的往周圍看著,像是生怕被人發現一樣。
鐵樹忽然就好奇起來,仙人草?他還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名字,而且這種小草,不是晨曦前些日子剛剛種下的嗎,怎麼連這個小小的少年,都已經知道了?
這仙人草,又有什麼作用,讓這個少年跑上山來尋找呢?
「不好不好,這仙人草是仙人種下的,我能找到已經是仙人賜福了,如果私自拿的話,那可不行,嗯,我得在這裡等仙人回來。」少年自言自語著,站起身來,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似的,慢慢從那一片草地上退開,居然來到了鐵樹的腳下,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那片草地,一屁股坐了下來,身子也靠在鐵樹上面,一動不動了。
鐵樹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但那少年卻茫然無知,渾然不知背後的大樹,此時已經睜開了一對眼睛,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不過,鐵樹還是沒說什麼,畢竟,他也只是一棵樹,給人乘涼和背靠,好像也很正常。
「莫名其妙。」
鐵樹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就打算閉上眼睛休息了,他的聲音很低,低到幾乎連他自己都沒聽清,但那少年卻像是被雷電擊中了,大叫一聲蹭的跳了起來,回頭喊道:「仙人,仙人回來了……」
鐵樹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少年,就見那少年正好也看了過來,於是這一人一樹,四隻大眼睛就對視在了一起……
第176章 燭龍(七)
鐵樹倒無所謂,他只是好奇的打量著那個少年,但少年卻不一樣了,他何時見過……一棵樹睜開眼睛?
「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一棵樹嗎?」少年結結巴巴地說著,他顯得很吃驚,卻也沒太害怕。
但鐵樹並沒說話,他覺得這少年的問題簡直白癡透頂,自己是不是一棵樹,難道他都認不出來麼?
那少年見鐵樹沒回答,又一臉好奇地望著鐵樹開口問道,「你真的是一棵樹嗎?樹也能長出眼睛嗎?」
鐵樹還是瞪著眼睛,看著那少年,忽然從樹幹上張開一隻嘴巴,甕聲甕氣地說道:「少年,你不應該問我問題的,因為我只要一回答,你就會發現,我不光有眼睛,我還有嘴巴。」
少年再次驚訝的張大嘴巴,一臉訝異地說:「天吶,原來山上真的有會說話的樹,可是……大樹,你怎麼會說話的呢,我們村子裡的樹,就沒有一個會說話的。」
鐵樹呵呵的笑了起來,他看著那少年子說:「這裡是不周仙山,曾經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你們村子裡的樹怎麼能夠和這裡相比。唔,還有,你不能叫我大樹,這樣很沒禮貌,要知道,我比你的爺爺的爺爺年齡還要大哦。」
「哦,那我也叫你爺爺吧,好不好?對了,你是一棵什麼樹呀,我們村子裡,可沒有你這樣的樹呢。」少年似乎很是為自己能夠和一棵大樹對話而感到驕傲,他甚至像是忘記了剛才的事情,也不去管身後那一片「仙人草」了,只是仰著頭,一臉崇拜和好奇的看著鐵樹。
「呵呵呵,我是一棵鐵樹,你們人間應該很少見的,你就叫我鐵樹爺爺吧。」鐵樹也很開心,他活了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要叫他爺爺。
「啊,原來是鐵樹爺爺。」少年嘻嘻笑了下,就給鐵樹躬身行了個禮,鐵樹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好吧好吧,居然有人叫我爺爺了,唔,但是你為何會獨自來到這裡,要知道,這座山很高,也很危險,你來這裡,是做什麼?」
鐵樹爺爺心情很好,主動和少年子聊了起來,那少年聽他詢問,臉上露出哀容,低頭說道:「村裡人病了,父親也病了,可是他已經無法走路,不能上山來求藥,所以,我就來了。」
「病了?求藥?」鐵樹倒是明白病了的意思,可這求藥是怎麼回事?
他又問道:「村裡人和你父親,得的是什麼病,為什麼要上山來求藥?是誰讓你來的?你怎麼會知道,這山上的那種草,能夠治病呢?」
少年見他詢問,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對鐵樹說,最近山下各地都在鬧瘟疫。
他說,這一場瘟疫,其實已經鬧了一年多,最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小片地方,可是後來不知怎麼,就越來越嚴重,短短一年時間就已經幾乎席捲了整個大地,差不多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都逃不過這瘟疫。
不周山雖然地處遙遠,但最近幾個月,山下的一些村莊裡,也遭遇了瘟疫的襲擊,開始大片大片的死人,所有人都沒有辦法,山上的草藥也已經找遍,根本沒有能解救這種瘟疫的藥方。
這瘟疫發作起來,其實也並不可怕,只是開始的時候讓人渾身發熱,神志不清,胡言亂語,有人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都會突然倒下去,之後就再也沒能爬起來。有的人挺過去之後,症狀就會繼續加深,人變得癡癡呆呆,迷迷糊糊,就像丟了魂一樣,同時身上也開始長出一種赤紅色的斑痕,像火焰一樣燒灼人的身體。於是人就會越來越虛弱,直至徹底臥床不起,時間最久的也只不過捱過十幾天,就會一命嗚呼了。
因為瘟疫而死去的人實在太多,又無法控制,現在的人間已經是哀嚎遍野,而這個少年,和他的父親剛好經過不周山,他的父親因為出手幫助一個倒在路邊的村民,也染上了這種奇怪又可怕的瘟疫,現在已經十多天了,他很是著急,又沒有辦法,就四處求救,卻是前兩天一次無意中,走到一個村莊的時候,發現那裡的瘟疫,竟然得到了控制。
詳細詢問之下,少年才知道,原來是這兩天不周山上下來了兩個仙人,他們有一種神奇的草藥,只要用山上的靈泉水調和了,給人喝下,就能控制住病情,如果情況不是很嚴重的話,兩三天的時間就可以痊癒了,即便是慢一些的,七天之內也必然見效。
就這樣,那兩個仙人救了很多很多的村民,他們幾乎每天都要下山,在不周山下的各個村莊救人。少年很高興,就想去找那兩個仙人,但村莊裡的人說,那兩個仙人行蹤不定,山下的區域又如此之大,他一個少年子,是沒辦法找到他們的,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去不周山上,找到仙人居住的地方,然後向他們求救,這樣才有可能救他的父親。
那村莊裡的人又告訴他說,仙人居住的地方,應該就在不周山的靈泉附近,而那靈泉,就在不周山的半山腰,在靈泉旁邊,還有一棵十餘米高的參天巨樹。
少年聽了,便立即往不周山出發,但他人還很小,那不周仙山,號稱山高萬仞,他足足在山中走了兩天,這才走到半山腰,又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那村莊裡的人所說的,十餘米高的參天巨樹。
鐵樹聽了之後,這才明白少年的來意,也才明白山下原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而那晨曦和伏靈兩個人,種植那些小草,又每日裡下山,卻原來是為了救人的。
他看著那個少年子,對他說:「小娃娃,你所說的仙人草,就是那邊的小草了,靈泉也在這裡,你就去取了,回去救你的父親吧。」
但他沒想到的是,那少年卻搖頭道:「不行,我是上山來求藥的,仙人不在家,我怎麼能自己拿走,父親說過,不經人家允許就拿東西,那就是偷。」
鐵樹啞然失笑,這少年有些認真的可笑,那只不過是一棵草而已,怎麼能叫偷呢?
但那少年卻不這麼想,他對鐵樹說:「鐵樹爺爺,你在山裡許多年了,或許這一棵草對你來說沒什麼,但是對於我來說,卻是珍貴無比,因為它不但能救我父親,還能救很多很多人,我不能為了救自己的父親,因此惹怒仙人,萬一仙人不肯幫忙了,那豈不是有很多人,要因我而死去?」
鐵樹暗暗稱奇,沒想到這個少年小小年齡,卻懂得如此深奧的道理。
「你叫什麼名字?」鐵樹問道,少年揚起了頭說:「我叫天道。」
第177章 燭龍(八)
這個名字卻是把鐵樹嚇了一跳,這少年居然自稱他叫天道,這可是乖乖了不得,他不由讚歎道:「好名字好名字,天者,萬物之所依,道者,萬法之所歸。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當然是我的父親了,他很厲害的,要不是為了救村民,本來是不會染上瘟疫的。」這個叫做天道的少年,再次露出了委屈的神情,眼神裡也流露出了對父親的擔憂。
「可是,如果你在這裡等仙人回來,萬一耽誤了你父親的病情怎麼辦?」
「不會的,我父親說了,只要我能在五天之內拿到藥,他就會沒事,現在時間還來得及。」
「哦,原來是這樣,那看來,你父親應該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鐵樹聽出了少年話裡的意思,因為他說過,那中了瘟疫的人,通常幾天就會死去,最多撐不過十天,而他父親已經身染瘟疫十多天,卻還能再撐幾天,這自然是個了不起的人了。
少年挺了挺胸,很是驕傲地說:「那是當然,我的父親是大荒最了不起的人,他本來就是要來這不周仙山,尋找驅除瘟疫的仙藥,可沒想到,就差最後一點,他自己卻病倒了。」
鐵樹說道:「那好吧,少年,你就在這裡等一下,他們大概在天黑之前就會回來了,你看到那邊的屋子了麼,那就是他們居住的地方。」
「好,那我就在這裡等他們,希望我今天能有好運氣,見到兩位仙人。」
天道便在地上坐了下去,卻不再倚靠在鐵樹身上,而是坐的很挺直,遠遠望著前方的那一片仙人草,目光中充滿了熱切的期待。
鐵樹望著這個少年,卻不忍心告訴他,那兩個其實並不是什麼仙人,只是妖族的兩個祭司,是他們人族的死敵。
他抬頭看看天色,心中暗想,按照每天的時間來算,晨曦和伏靈,應該也快回來了吧?
他不再說話,那個少年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一起面對著那仙人草的方向,看著天邊的太陽,漸漸下沉,看著迷霧中的不周山,漸漸模糊。
天黑了,但不知為何,晨曦和伏靈並沒有回來。
這很不正常,鐵樹也很奇怪,按照以往的經驗,他們一定是會在天黑之前回來的,因為他們需要採集那種仙人草,再去靈泉裡取水,然後……
他想到這裡忽然明白了什麼,晨曦和伏靈本是要去靈泉裡沐浴,脫胎換骨,但他們現在每天都去取一點靈泉,為山下的村民治病,會不會……他們故意將剩餘的靈泉積攢起來,然後夠沐浴的時候,兩人就……
如果他有手的話,一定會敲一下自己的腦門,當然,如果他有腦門的話。
他望著遠方,想著晨曦和伏靈,心裡有點悵然若失,和他們兩個在一起已經一年多了,這突然之間就走了,還真有點捨不得,這感覺就好像,當初那兩隻青黎鳥飛走,一去不回的那種滋味……
他暗暗歎息,看來這一次,他們兩個人也是不會回來的了。
他最後看了看身前那個小小的身影,坐的還是那麼筆直,他沒有說話,閉上了眼睛。
樹也是要睡覺的,等再睜開眼睛,就是天明,鳥語花香,春光爛漫,綠草如茵,靈泉叮咚。
但這一次,他卻久久難以入眠,腦子裡不斷的胡思亂想著,想著自己這許多年的過往,想著不周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想著山外的世界,想著那兩個不辭而別的妖族祭司。
咦,不對勁,如果他們真的有這般心思,為何那燭龍遲遲沒有出現,也沒有阻止兩個人呢?
他正在暗自納悶,那少年忽然說話了。
「我一直在思考,為什麼這世間會有光,為什麼這世間會有暗,為什麼有高山,為什麼有大海,人心既然是善良的,可世間為什麼又有這麼多的罪惡,現在是過去的延續還是未來的開始……」
鐵樹愣住了,他睜開眼,就看見那少年天道,還坐在樹前,望著黑暗的天空發呆,喃喃自語。
鐵樹想了想,他發現少年的這些問題,他也不知道,他茫然的看著天空,發呆了半晌,開口說道:「少年人,你究竟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少年沒有回頭,他回答道:「我和父親,從很遠的地方來,要往很遠的地方去,但我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父親說,他在尋找一個人,尋找一個答案。」
「尋找什麼人,尋找什麼答案?」
「尋找一個,知道那些問題答案的人。」
少年淡淡的說著,他揚起頭,望著天穹,那月光映在他的臉上,便發著異樣的光芒。
鐵樹沒有想到,這看似幼稚的少年,會有著這樣一顆深遠的心,他現在很好奇,想要知道,這少年的父親究竟是誰。
但少年已經不再說話,他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一動不動。
這個夜晚,鐵樹破天荒的沒有睡覺,就這麼呆呆的發愣,一直到東方發白。
又是一個美妙的清晨,空氣很清新,鐵樹深深呼吸,這清晨的靈泉旁邊,充滿著一種乳白色的霧氣,那是這裡特殊的靈氣,是對修煉極好的東西。
那個少年也還在原地坐著,他好像一整夜都沒有移動過,忽然,他低下了頭,咦了一聲,從地上抓起了什麼東西,拿在眼前仔細的看。
鐵樹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抓著的,是一隻小小的蝸牛,大概只有手指頭那麼大,身體是碧綠色的,被那少年抓在手裡,兩個觸角不斷的搖晃著。
鐵樹認識這個蝸牛,它住在靈泉下面的另外一棵樹上,它有一個很遠大的目標,就是想要爬上這不周山的山巔,看看這座山是否真的頂天立地,是否真的和天界相連。
但是,它爬的卻很慢很慢,從那棵樹,到鐵樹這裡,它大概要爬十幾天的時間,可是它再往前,就是一個陡坡,每次蝸牛爬到那裡,就會筋疲力竭的掉下來,骨碌碌的在草地上翻滾,再回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