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而在樓上,瑪麗小姐正在打包,並給她的家人朋友寫告別信。最終卡斯卡特簽上了他的大名,抓起左輪手槍,匆忙跑進灌木叢中。他安靜地走來走去,至於他在想什麼,估計只有上帝知道——回味過去,毫無疑問,徒然地懊悔自責,怨恨那個毀了他的女人。他想起他那個小小的愛情紀念品,那只白金鑽石貓,他的情人買來送給他、希望給他帶來好運的禮物!不管怎樣,他不想自己死後還把這個東西放在胸口。他狂怒地將這個東西扔得遠遠的,然後舉起手槍對準了自己的頭部。
「但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困住了他。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他想像著自己死後被毀容的駭人慘狀——支離破碎的下巴——爆裂的眼眶——腦漿和血液飛射四濺。不,就讓子彈乾乾淨淨地穿過心臟吧。在臨死之前也還是會顧及自己的形象——就這樣吧!
「他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心臟,然後扣動扳機。伴隨著痛苦的呻吟,他倒在冰涼潮濕的地面上。武器從手中滑落,手指掙扎著摸向自己的胸口。
「聽到槍聲的看守人正在疑惑為什麼偷獵者的槍聲如此近,為什麼他們不是在沼澤地裡?他想可能是種植園裡的野兔。他提著燈在大雨中搜索,但是什麼都沒有找到,只有濕漉漉的野草和正在滴水的樹木。他只是個人類。他認為是自己的耳朵騙了自己,然後返回溫暖的被窩。這時午夜滑過,一點過去了。
「雨現在已經不是很大了。看!在灌木叢中——那是什麼?一個移動的物體。中槍的人正在爬——痛苦地呻吟——手腳並用。冰寒入骨,他因為失血而變得虛弱,傷口發炎,高熱讓他全身顫抖,他模糊地記起自己做了什麼。痙攣的雙手撫上胸口的傷口。他掏出手絹壓在傷口處。他強撐起自己,滑倒了,蹣跚著前行。手絹滑落到地上,落在覆滿落葉的左輪手槍旁邊。
「疼得要命的大腦指揮他要爬回房屋。他生病了,他很痛苦,身體忽冷忽熱,而且他非常渴。那裡會有人帶他進去,那裡會有人對他很和善——給他一些喝的。搖搖晃晃地向前爬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胳膊上和膝蓋上,頭暈目眩,他展開了回到房間的噩夢般的旅程。現在他蹣跚著走了兩步,現在他又跌倒了,匍匐爬動,拖著沉重的雙腿。終於到了花房門口!在這裡會得到一些幫助。井邊水槽裡的水可以緩解他的口渴。他手腳並用爬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支撐起自己。呼吸已經越來越艱難了——似乎正有一把重錘一下一下敲擊在他的心臟上。他站起來了——一聲致命的咳嗽——血液從嘴巴中噴湧而出。他倒下了。整個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時間悄悄流逝。三點了,約會的時間到了,瑪麗小姐已經穿戴完畢。熱血的年輕戀人翻過圍牆,匆匆趕到灌木叢迎接他的新娘。那裡寒冷潮濕,但是幸福快樂使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他想都沒想就穿過灌木叢,來到花房門口,不用幾分鐘,幸福和愛情就會來到他身邊。但是這時他看到的場景讓他震驚——一個男人的屍體。
「恐懼佔據了全身心。他聽到了遙遠的腳步聲,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從這恐怖的場景中逃走——他一躍跳進灌木叢中,就在這時,或許有些疲累,但是因為一場小小的冒險而獲得心理撫慰的丹佛公爵,邁著輕快的腳步走過來。
「閣下們,餘下的我們都很清楚了。瑪麗·溫西小姐被這個恐怖的現場嚇壞了,她以為她的愛人犯下了謀殺罪,下定決心——這需要多麼大的勇氣,我們在場的每一位男士都會瞭解——要隱瞞喬治·戈伊爾斯曾經到過犯罪現場的事實。她這個錯誤的決定,給我們帶來了更多的謎團,整個案情更加複雜。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紳士風度的人,我想我們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指責這位勇敢的小姐。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謠裡唱的:願上帝送給每一個男人這樣的鷹、這樣的狗,還有這樣一個朋友。(1)
「謝謝,閣下們,我沒什麼可說的了。我有一個嚴肅而令人愉快的建議,那就是釋放你們的同伴,這位正遭受不公正起訴的貴族。閣下們,你們都是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許有些人會滿腹牢騷,有些人會嘲弄我們的猩紅色長袍在中世紀的光輝,認為它們與實利主義年代的品位和習慣是格格不入的。你們完全知道,『無論那帝王加冕時的聖油、節杖和金球,無論那寶劍、權杖、皇冠,還是那金絲織就的鑲嵌寶石的長袍,那加在帝王名號前的長長一串榮銜,無論他那高踞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榮,像聲勢浩大的潮浪氾濫了整個陸岸。』(2)只有這些才能給貴族增加榮耀和尊嚴。但是,一天天過去了,這樣一個古老而尊貴的英國家族的大家長被困在這裡,不能與他的親人見面,榮耀被剝奪,站在審判席上接受不公正的審判——難道這些都不能喚起你們的同情嗎?
「尊敬的閣下們,只有你們才有權利讓他的榮耀回歸。當法庭書記員問你們那個嚴肅的問題:你們認為傑拉爾德——丹佛公爵,聖·喬治子爵——在涉嫌謀殺卡斯卡特一案中是否有罪,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在胸口起誓說:『以我的名義起誓,他是無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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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自蘇格蘭歌謠《三隻烏鴉》(The Three Ravens),通過三隻烏鴉所見,描繪一幅圖面:一個戰死的騎士躺在地上,旁邊有他的狗在看守,上面有他的鷹在飛翔,最後一頭母鹿(喻他的情人)來到他的身旁,抬起他的頭,吻了他的傷口,把他馱在背上,運到一個坑裡埋葬了。歌謠突出了忠誠的主題。
(2) 出自莎士比亞劇作《亨利四世》(Henry IV)。
第十九章 誰要回家?
酩酊大醉?作為一個階層,他們是非常有節制的。
——《法庭上的克拉爾法官》
就在不甘心的檢察官正試圖使這個不但簡單,而且大家都能夠接受的事實變得模糊時,溫西勳爵拉著帕克先生走出大廳,來到馬路另一邊的餐館裡。在他吃完一大盤雞蛋和培根之後,就聆聽帕克簡短地告訴他格蘭姆索普夫人勇敢來到倫敦的事情,和瑪麗小姐接受的一個長時間的交叉審問。
「你在笑什麼?」被突然打斷的解說員問道。
「真是個傻子,」溫西勳爵說,「我是說可憐的卡斯卡特。她是個女孩!事實上,我猜她現在仍舊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我的眼睛一離開她,她就會消失一樣。」
「你真是十分自以為是。」帕克先生咕噥著。
「我知道,從孩提時代我就這樣,但是讓我擔心的是,我似乎越來越敏感了。當芭芭拉拒絕我的時候——」
「你已經從那件事中痊癒了,」他的朋友粗魯地說,「事實上,我已經提過好幾次了。」
溫西勳爵深深地歎息。「我很讚賞你的坦白,查爾斯,」他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這麼武斷地得出結論。另外——我說,他們出來了嗎?」
議會廣場上的人群開始變得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少部分人群開始穿越街道,灰色的石牆前面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猩紅色長袍。莫伯斯的速寫書記員突然出現在門口。
「好了,閣下——宣判無罪——毫無疑義,一致通過——您要過來看一下嗎,閣下?」
他們跑起去。一些激動的旁觀者一看到溫西勳爵,立刻開始鼓掌。從廣場盤旋而入的大風吹起門口貴族身上的猩紅色長袍,像鼓脹的風帆,獵獵作響。溫西勳爵與他們互相致意,直到他走到這群人的中間。
「勞駕,閣下。」
是本特。本特的雙手奇跡般地擁著公爵,他仍身穿象徵著恥辱的藍色斜紋嗶嘰布料衣服,但外面裹上了律師的猩紅色貂皮袍。
「請允許我向您致以最誠摯的祝賀,大人。」
「本特,」溫西勳爵喊,「感謝上帝!這個男人瘋了!該死的,你快點兒把這個東西拿走。」他對著一個繫著領帶的高個子照相師喊道。
「太晚了,閣下。」冒犯者說著喜洋洋地躲到一邊去了。
「彼得,」公爵說,「呃——謝謝,老傢伙。」
「好啦,好啦,」溫西勳爵說,「非常令人愉快的旅程。你看起來還不錯。哦,不要握手了——那裡,我都知道!我聽到那個男人按動照相機快門的該死的聲音了。」
他們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停車處。兩位公爵夫人先上了車,公爵隨後上車。就在這時,一顆子彈穿透玻璃,擦著丹佛的腦袋飛過,打在擋風玻璃上,又彈回人群中。
人群頓時混亂起來,有人驚聲尖叫。一個蓄著鬍子的大塊頭男人與三個警察糾纏了一會兒,慌亂地連續開了幾槍之後,開始拔足狂奔。警察們紛紛擁上前,慢慢包圍過去,就像是一群獵犬正在圍堵一隻狐狸。他穿過英國國會大廈,奔向威斯敏斯特大橋。
「他槍擊了一個女人——他就在那輛公交車下面——不,他不——喂!——謀殺!——截住他!」尖叫聲和呼喊聲四起——警車汽笛聲大作——警察從四面八方趕來——猛撲向出租車——奔跑。
一輛出租車的司機正駕車疾馳著穿過大橋,一張兇惡的臉出現在他發動機罩的正前方。他猛地踩了一腳油門,因為那個瘋子的手指正放在扳機上。槍聲和輪胎爆裂聲幾乎同時響起,出租車原地打了兩個轉,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衝向右方,車子攜帶著逃犯,與堤壩盡頭一輛沒有人的有軌電車轟然撞擊。
「我阻止不了,」出租車司機喊,「他朝我開槍,哦!老天!我什麼都沒做。」
溫西勳爵和帕克氣喘吁吁地趕過來。
「這裡,警官,」彼得喘著粗氣說,「我認識這個男人。他非常憎恨我哥哥。與偷獵事件有關——在約克郡。告訴法官到這裡來查證。」
「很好,勳爵。」
「禁止拍照。」溫西勳爵本能地對忽然出現在他身邊的一個舉著相機的人說。
攝影師搖搖頭。
「他們不喜歡看到這些(1),閣下。只有撞擊現場和救護人員。清晰、新鮮的新聞圖片,你知道。沒什麼可怕的。」——說著還解釋似的扭頭看著路面上大攤的暗紅色血跡——「這不需要付費。」
一個紅頭髮的記者帶著筆記本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
「聽著,」溫西勳爵說,「你想知道整個故事嗎?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整個事情完全沒有給格蘭姆索普夫人帶來麻煩,當然這或許會給公爵出軌這個問題的解決帶來不少尷尬。公爵表現得很有紳士風度,他勇敢地振作起來,與格蘭姆索普夫人來了一次悔恨而又感傷的會面。在他做過的所有蠢事中,場面從未如此失控,而那句令人發狂的「好吧,我現在要走了」,引發了那麼多的絕望。現在,一切都平靜了,這位婦人已經失去興趣了。
「現在我自由了,」她說,「我將回到康沃爾郡。我什麼都不想要,現在他已經死了。」公爵義務式的擁抱則是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