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徐賓面帶苦笑:「哎哎,崔旅帥您想簡單了。今晚百萬軍民都出來觀燈,道路水洩不通,怎麼調動武侯?再者說,大火一起,百姓必驚。這麼多人踐踏奔走,您是救人還是救火?」
崔器不言語了,他可是知道亂軍有多可怕。兩人同時把目光投向司丞,李泌卻捏著下巴,沉吟不語。
最好的應對之法,自然是取消燈會,恢復夜禁——這絕不可能;次之的辦法,是挨個徹查諸坊——這也不可能。李泌無奈地搖搖頭,靖安司內外重重掣肘,不能如意,可真是戴著枷鎖跳胡旋舞。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請老吏們在沙盤上標記出最適合縱火的地點,提前埋伏人手過去。可這無異於一場賭博,只要有一處猜錯,就會全盤崩潰。李泌不喜歡這種聽天由命的做法。
可如果不這麼做,還能怎麼做?難道只能指望張小敬?
這時旁邊一個白鬚老吏插口道:「與其查坊,不如查物。」李泌眼神一亮,示意他說下去。老吏恭敬回答:「屬下曾務於農事,常燎原燒田。若要掀起煊天的火勢,一是火頭要大,二是走火要猛。前者靠麻油,後者靠柴薪。狼衛若想縱火燒城,此二物必不可少,且數量一定得多。」
「你的意思是,狼衛在長安,必然會積儲一大批油柴?」
「司丞英明。依屬下愚見,只要盯緊這兩類物料的大宗積儲,必有所得。」
這個意見自出機杼,眾人聽了,都暗暗點頭。李泌讚道:「荀悅《申鑒》有言:『防為上,救次之』,此法釜底抽薪,可謂深得其妙。」
看到同僚得了上峰首肯,其他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一人道:「柴薪之類,皆來自京輔山民,零星散碎,難以卒查,不如專注於油物。此物熬搾不易,非大戶大坊難以經營,所以來源均操持在幾家巨商手裡,查起來更快。」
另外一個小吏又建議道:「京城用油,多仰賴外地轉運。只需調出城門衛的入貨報關記錄,看看近日有無胡商攜帶大宗豬膘、羊膘、胡麻等油料或成油入城,便能按圖索驥,找到儲地……」
「荒唐,你以為中原人便不會被收買?要查就全給我查!」李泌沉下臉糾正了一句。他一直給手下灌輸的一個觀點是:不要有漢胡偏見,兩者都很危險。
書吏們迅速把這些建議抄寫成十幾份正式公函,李泌親自加蓋了靖安司的大印。
「馬上送去各處署衙,讓他們遵令速辦,一個時辰之內,我要清查長安所有存油與油料的場所名單。」
通傳接令,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書吏們紛紛回到自己座位,又忙碌起來。
李泌回到自己的位置,閉了一會兒眼睛。檀棋走到他身後,纖纖玉指按在了他太陽穴上,開始輕輕地揉起來。沒過多久,檀棋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鼾聲。
他居然睡著了。
檀棋想了一下,公子已經有二十四個時辰不曾合眼了。
張小敬從暈眩中恢復清醒,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根堂柱上,雙手高高縛起。鼻子仍舊隱隱作痛,鮮血糊了一片。麻格兒走到他面前,手裡晃了晃那塊「靖安策平」的腰牌,褲襠裡還支著一頂帳篷。
麻格兒現在的心情很糟糕,蒜頭鼻上的癤子越發腫大起來,甚至有皮油滲出來。
他遵循右殺貴人的指示,把這兩個姑娘劫到這一處萬全屋裡。右殺大人只說讓她們活命,可沒叮囑過別的,所以麻格兒決定好好享受一下。自從他從草原來到長安城之後,一直低調隱忍,內心的慾望早就快爆炸了。他可不是曹破延那種冷漢子,他渴望鮮血,渴望殺戮,渴望女人的慘叫。
麻格兒都計劃好了,兩個女人都要干,然後留下王忠嗣的女兒,另外一個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死,好好發洩一下,然後以最飽滿的狀態迎接闕勒霍多的到來。一想到那草原煞星王忠嗣的女兒在自己身下呻吟,麻格兒的陽具就高高支起,不能自已。
沒想到他褲子剛脫下來,就來了一個入侵者,這讓麻格兒非常不爽。
更讓他不爽的是,這個入侵者居然有一塊腰牌。麻格兒雖然不認識字,但從腰牌沉甸甸的質感上也知道不是凡物。
麻格兒很想二話不說,把他宰了,然後繼續去玩女人。可他畢竟出身狼衛,不得不考慮到另外一個可能——這傢伙的裝備太精良了,無論腰牌、軟甲還是手弩,都是高級貨色,很可能屬於京兆府或金吾衛,甚至可能來自軍中。
他既然能找上門來,那麼別人也能,這所萬全屋已經變得極其不安全。
這件事必須得問清楚。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麻格兒用生澀的唐話問。
張小敬沒說話,冷冷地用獨眼瞪著麻格兒。麻格兒覺得很不舒服,這眼神像極了草原上的孤狼。孤狼無論身入陷阱還是瀕臨死亡,永遠都是用這種陰冷的眼神看著人類。
麻格兒冷哼一聲,拿起張小敬的障刀,輕輕用刀尖從他的咽喉處挑下一絲肉來,張小敬的脖子登時血如泉湧:「快說,否則你會有更多苦頭吃。」
張小敬嘴唇翕動,麻格兒以為他要招供,不料卻是一句反問:「你們抓的女人在哪裡?」麻格兒眉頭一跳,一拳重重砸在他的小腹,讓他忍不住大口嘔吐起來。
「現在是我在問話!」
但張小敬已經知道了答案。剛才麻格兒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隔壁,說明聞染就在那裡。那股降神芸香的味道,他很熟悉。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麻格兒又問了一遍,見他仍舊沒反應,又把刀刃貼向張小敬的腋窩。鐵器冰涼的觸感,讓他的肌膚一哆嗦。麻格兒咧開嘴,故意緩緩推刃,像給梨子削皮一樣,平平地在腋下削掉一片帶血的圓皮肉來。隨著刀刃把皮肉一掀,張小敬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慘叫聲。
這在突厥,叫作鑄肉錢,因為旋下來的肉如銅錢一般大小。旋在人體的這個部位,不會致命,但卻極痛,只需鑄上幾枚肉錢,囚犯什麼都會招。
可張小敬雖然面色慘變,卻仍是閉口不言,討厭的眼神始終直勾勾地盯著他。麻格兒突然意識到,對方是在拖時間!大隊人馬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不行,必須得馬上撤離!
麻格兒走到隔壁,手下已經把那兩個女人都揪了起來。麻格心朝外掃視了一圈,伸出指頭,指向聞染:「把她帶上。」
「您怎麼分辨出來哪個是王忠嗣的女兒?」手下有點驚訝。
麻格兒在聞染細嫩的脖頸上摸了一把,把手伸到鼻子前吸了口氣,猥褻道:「剛才挾持她的時候發現的,大官的女兒,比較香。那個也香,但不如這個味兒足。」
手下都笑了起來,知道這位對女人有著異常的癖好,所以對某些細節特別敏感。草原上香料是稀罕品,只有貴人女眷才用得起。
「那另外一個呢?」
「扔到隔壁去,連那個密探一起殺了。馬上走。」麻格兒的手在咽喉處比畫了一下。
門砰的一聲,再度被推開。張小敬定睛一看,一個女人被突厥狼衛推推搡搡地趕進來。
她不是聞染,只是身材頗為相似,穿的胡袍也都一樣。但她腮邊的絞銀翠鈿和盤髻上的楠木簪,都表明了她出身不凡,尋常女子哪用得起如此貴重的飾品——這應該就是真正的王忠嗣女兒了吧?
張小敬很快便推斷出了真相,她們兩個應該是在同一個地點被突厥人綁架,這些粗鄙的突厥人不識飾器,張冠李戴,誤把兩人身份弄混了。
突厥狼衛拔出尖刀,先沖王韞秀而去。王韞秀的嘴被塞住了,發不出聲音,只得拚命扭動身軀,居然躲過了刺向喉嚨的一刀,讓尖刀割到了肩膀,血花四濺。那突厥人失了手,覺得面上無光,伸手啪地打了王韞秀一個耳光,讓她安靜下來。
還沒等他再次動手,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撲落落的翅膀拍動聲,緊接著數只雲雀從院裡飛起。麻格兒眼神一凜,示意先不要動手,快步走到窗前向前院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