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從哪裡來的呢?」
  「東京,你呢?」
  「那古野市。」
  「我老家也在那古野。」
  「您的工作是?」
  「公務員。」
  「請問您今年幾歲?」
  難得遇到個單刀直入的小姐。
  「今年剛好四十。」我一面走著,一面回頭。
  她停下來抬起頭。「咦?看不出來耶。」
  太好了,她是屬於凡間的女子,我看著她的臉,心中的幻想消逝。
  「你以為我五十幾歲嗎?」
  「怎麼可能……」她笑了出來。「當然是相反。」
  「這是客套話嗎?」
  「我為什麼要客套呢?附近沒有別人,我跟你也沒有關係。」
  「的確。」
  「您的毛病是很快認同別人嗎?」
  「我嗎?」
  她又笑了。
  「這裡沒有別人呀。」我苦笑著說。
  「嗯。」
  「我也想請教你。」
  「您要問女性的年齡嗎?」
  「啊,不是,這個……」
  「二十二歲。」她回答。「我對天發誓,沒有半句謊言。」
  我想應該是真的吧,本來以為還更年輕。
  「我想問的……」我被她的動作惹笑了,說不出話。「不是年齡。」
  「唉呀,您真高明,打算這麼問,卻裝得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抱歉,我話說得不快。」
  「好的,請您再問一次。」
  「請問貴姓?」我拚命堆出笑容。
  「哈,抱歉。」她露出一邊酒窩和戲弄般的微笑。「我叫西之園。」
  2
  我向來對周圍環境適應不良,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而且常擺出一副穩重架勢,一言以蔽之,就是遲鈍,親朋好友常拿類似的形容詞挖苦我,但我一點也不在意,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原來的面貌。
  一般人會像主演電視連續劇的演員極盡誇張之能事,端詳著我如同一幅滑稽的作品,如果對方並非表現演技,而是真實呈現喜怒哀樂,我反而會覺得驚訝,大家還真能隨時都那麼激動啊,我不禁為他們擔心起來。
  言歸正傳,遇見那位叫做西之園的年輕女孩後,我和她走了數十分鐘。
  在此先聲明,當時我只問她姓什麼,直到兩天後才知道她有個和她非常相符的名字--「萌繪」,並且認為這是上天賜給四十年來以誠信為座右銘的我,最大一次偶然的機會,和她相遇,我們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賭注,因為這個賭注,我和她到底獲得多麼美好的東西,人生產生了多大的變化,這些細節待之後我再詳細說明。
  我屢屢為了自己的冒失感到惶恐,但西之園小姐的美麗令人不禁屏息(真是幼稚的形容),她走在我後面,而我才正開始察覺目前這種特殊的情況,現在我只看得見前方隱沒在雜草中的鐵路,她的身影卻一點一點出現在我腦中,接著像起了化學變化,顯影然後固定,彷彿印象派畫風,一幅畫伴隨明亮光線儼然生成。
  簡而言之,像是被無法說明的具像(不過十分完整)重重包圍。
  在這樣的地方與美女相遇,未必比和外太空的外星人相遇的機率低。
  言談間我發現她親戚似乎在附近有間別墅,能在這裡擁有別墅,想當然家世並不普通,而且從應對方式便可得知她生在好人家,並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我想知道的是,她是個怎麼樣的女性?
  和第一眼印象相同,她跟我這種渾渾度日的個性天差地別,而且是很明顯地完全相反。
  她會是個強勢、任性的大小姐嗎?發生了一些細故便離開家門,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因為一時逞強,她也沒臉回去吧,恐怕這時她的親人仍焦急地在附近尋找。
  她和素不相識的中年男子在偏僻的場所單獨相處,到底怎麼回事?如果我是壞人,結果會如何?還是她覺得我是個安全又無害的男人?或者,反正她的終極目標是為了逃出來?不對,這實在不能用普通論調解釋清楚。
  無論如何,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我沒辦法認為這是值得展開雙臂擁抱的情況,雖然是我先跟人家搭訕,要後悔也來不及了,但只要跟人際關係有關的事情我真的很不會處理,能避就避,這是我的對策,而我的座右銘就是「盡可能一個人」。
  不過此時我的情緒好像現代國語考試的解答,無法僅用數字表達。
  好好一趟悠閒的林間漫步,卻陷入不可預測的事態,我的心裡有一半正在迷惘,而剩下的另一半……渾沌不明,某種喜不自禁、如孩子似的情感,羞恥感又慘雜少許期待感,像帶有酸味的鮮奶油一樣甘甜。
  我沒有悶不吭聲往前走,況且她還滿多話的,而且對於從你來我往的交際中逃離出來的我而言,和矯飾的女人們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不是值得慶幸的情況。衰敗的廢棄鐵路,充滿懷舊的氣味,遠離喧囂的森林空氣,讓我的頭腦幾近停止運作,如今西之園小姐一句句地回擊,我不禁苦笑,這樣一來,完全違背我離開別墅的初衷,就算拿她的美貌相抵,還是讓我覺得很難應付。
  我怎麼樣都想不通,很想搞清楚怎麼回事,但就是想不通。
《永劫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