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不騙你,直接通過耳朵上電流,是有一定風險的。不過電壓很低,明白?我猜最糟糕的副作用就是你可能會尿褲子。」
「這太瘋狂了,」休說,「我們光是聊這個就已經夠瘋狂了。」
老牧師又聳聳肩,不過這次沒寫東西,只是看著。
休坐在辦公室裡,手裡攥著布(還是潮的,不過已經溫了),嚴肅地考慮著雅各布斯的提議,內心有許多顧慮,這都非常正常,即便他們才剛剛認識。他是一個音樂人,耳朵卻聾了,被他所協助創立的樂隊拋棄,而這個樂隊即將走紅全國。有其他樂手和至少一個偉大的作曲家——貝多芬也忍受著耳聾,但休的苦處卻不光是失去了聽力,他還遭受著眩暈、顫抖和間歇的視力喪失,以及噁心、嘔吐、腹瀉和脈搏過速,最糟糕的是那幾乎不斷的耳鳴。他一直以為耳聾意味著一片寂靜,然而並非如此,至少他的情況不是這樣。休·耶茨的腦中一直有一個防盜報警器在刺耳地叫。
還有另一個因素,一個在那之前他都不願面對的真相,雖然時不時會從他眼角浮現。他留在底特律是為了鼓起勇氣。在「8英里」上有許多典當行,家家都賣槍。跟拿一把0.38英吋口徑的手槍卡在兩排牙之間,對著上顎來一槍比起來,這傢伙的提議還能壞到哪兒去?
只聽他用機器人的語調大聲說:「去他媽的。來吧。」
休凝視著遠處的山,一邊講著餘下的故事,一邊用右手撫摸著右耳。我猜這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他在窗戶上掛起『關門』的牌子,把門鎖好,然後拉下百葉窗。然後他讓我在收銀機旁一把廚房椅上坐下,把一個軍用手提箱大小的鐵盒子放在櫃檯上。裡面是兩枚看似被金色網狀材質包裹的戒指,大小就像喬治婭打扮時戴的那種垂掛下來的大耳環。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對嗎?」
「當然。」
「每一枚戒指底部都有一個塑料的東西,裡面有電線出來。電線連到一個不到門鈴大小的控制盒。他打開盒底,給我看了裡面,像一節7號電池。我這就放鬆了。這東西能造成多大傷害,我心想,不過我看到他戴上橡膠手套——就像是女人洗碗時戴的那種——還用鉗子來夾起戒指,我又不淡定了。」
「我認為查理的7號電池跟你從商店買到的那種不是一回事,」我說,「他的電池要強大得多。他有沒有跟你聊過『奧秘電流』?」
「噢,上帝,太多次了。他就好這個。不過那是後來的事兒了,而且我一直雲裡霧裡的。而且我也不清楚他是真懂假懂。他有種眼神……」
「迷惑的眼神,」我說道,「迷惑、擔憂而又興奮,同時出現。」
「對,就是這個。他把戒指頂著我的耳朵——用鉗子夾住,然後讓我去按控制器上的按鈕,因為他已經沒有手來按了。我幾乎按不下去,但是典當行窗口的手槍從我眼前閃過,我按了下去。」
「然後就暈了。」我沒有問出來,因為我很肯定。不過他讓我吃了一驚。
「會有意識中斷,沒事兒的,還會有我所謂的稜鏡虹光,不過這些後來才有。就在當時,我腦中『啪嗒』一聲巨響。我雙腿跳起,雙手高舉過頭,就像小學生急著回答老師的問題。」
這勾起了我一些回憶。
「還有,我嘴裡有股味道,就好像我一直在吮硬幣似的。我問雅各布斯能不能喝口水,結果聽到了自己問的這句話,當場眼淚就下來了。我哭了好一會兒。他抱著我。」休的目光終於離開遠山,他望向我,「那次之後,傑米,讓我為他做什麼都願意。無怨無悔。」
「我知道這種感覺。」
「當我恢復鎮定後,他領我回到店裡,給我戴上一副科斯耳機。他把耳機插進FM電台廣播,不停地調低音量,不斷問我還是否聽得見。我一直都能聽見,直到他調到零,但我敢發誓,即便到了零我還是能聽見。他不僅讓我重獲聽覺,而且甚至使我的聽力比我14歲第一次玩樂隊時還精準。」
休問雅各布斯他要如何來報答大恩。老牧師,當時還是個衣衫襤褸的傢伙,急需理個發、洗個澡,他思考了一下。
「這麼說吧,」他終於開口,「這裡實在沒什麼生意可做,而且好些在這兒遊蕩的人感覺讓人不太放心。我得把這裡所有東西搬到北側的一個倉庫裡,然後我再考慮下一步怎麼走。這個你可以幫到我。」
「我能做到的遠不止這個,」休說道,他還在玩味著自己的嗓音,「倉庫我來租,我可以雇一隊工人來搬所有東西。我看上去不像有財力承擔得起的樣子,但我其實可以的,真的。」
雅各布斯彷彿被這個主意嚇到了:「千萬不要!我放在這兒出售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廢品,不過我的設備卻很有價值,而且後面——也就是我的實驗室——裡邊的東西都是精密儀器。你能幫我這個忙作為回報就綽綽有餘了。不過你得先休息一下,吃點兒東西,多長几磅肉。你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耶茨先生,你有沒有興趣給我當助手?」
「只要你想要,」休說道,「雅各布斯先生,我還是難以置信,你在說話,而我卻聽得見。」
「再過一周你就習以為常了,」他淡淡地說,「奇跡都是如此。無可抱怨,畢竟人的天性如此。不過既然我們在汽車城市為人遺忘的一角,共同分享了一個奇跡,你就別叫我雅各布斯先生這麼見外了。叫我老牧師吧。」
「老牧師?」
「沒錯,」他說罷咧嘴一笑,「查爾斯·丹·雅各布斯牧師,現任電學第一教堂首席牧師。我保證不會讓你過勞的。不著急,我們慢慢來。」
「我敢打賭你們肯定是要多慢有多慢。」我說道。
「這話怎講?」
「他不想讓你給他雇運輸隊,他也不想要你的錢。他要的是你的時間。我想他是在研究你,看看有沒有後遺症。你怎麼想?」
「那時候?什麼都沒想。我開心得上天了。如果老牧師讓我去搶劫底特律第一銀行,我也很可能會去試。回頭看來,我覺得你可能是對的。畢竟,其實真沒什麼工作要做,他說到底其實沒什麼要賣的。他後面的房間裡東西多一點兒,不過只要用一輛足夠大的搬家拖運車(U-Haul),我們只要兩天就能把全部家當搬走。不過他把活兒分攤到一周來做。」他思考了一下。「對,好吧,他是在觀察我。」
「是研究,在看有沒有後遺症。」我瞟了一眼手錶。我必須在15分鐘內趕到錄音棚,如果我在野餐區停留過長就得遲到了。「陪我走到1號錄音棚,跟我講講都有哪些後遺症。」
我們走著,休跟我講了雅各布斯電擊醫治耳聾後出現的意識中斷。頭幾天裡短暫而頻繁,而且自己並不覺得失去知覺,只是發現自己出現在別的地方,或者發現過了五分鐘自己卻不知道,也有時是十分鐘。有兩次發生在他和雅各布斯裝卸器材和二手貨品到車上的時候,那是一輛雅各布斯跟別人借來的舊下水道供應封閉式小貨車(可能是跟他另一個奇跡治癒的人借來的,不過就算是這樣,休也不會知道,因為老牧師對這種事守口如瓶)。
「我問他我意識中斷時是什麼情況,他說沒什麼,我們就是照常搬東西,還聊著天。」
「你信他嗎?」
「當時我信,現在就不知道了。」
休說一天晚上,術後五六天的樣子,他坐在那廉價旅店的椅子上,在讀一本書,突然發現自己站在房間角落裡,面對著牆壁。
「你當時嘴裡在說話嗎?」我問道,心裡想著,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沒有,」他說,「不過……」
「不過什麼?」
他沖那回憶搖搖頭:「我當時把褲子脫了,又把運動鞋穿上了。我當時就站在那兒,穿著我的賽馬短褲和銳步球鞋。聽著很瘋狂吧?」
「很瘋狂,」我說,「這些小規模發作持續了多久?」
「到第二周就只有兩次了,到了第三周就都沒了。但是別的東西持續了更久,跟我眼睛有關。一些……事件,稜鏡虹光。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叫。在接下來的五年裡發生了十幾次。之後就再沒有過。」
我們已經走到了錄音棚。莫奇在等著我們,他那頂丹佛野馬隊棒球帽往後戴,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全世界最老的滑板男。「樂隊在裡面,正在練習。」他壓低了聲音,「哥們兒,他們太他媽爛了。」
「跟他們說我們要延遲,」我說,「後面會給他們加時補回來。」
莫奇先看我,再看休,然後又看回我——想搞清楚我們是不是情緒不佳:「嘿,不會有人要被炒魷魚吧?」
「只要你別再放著調音台不關,就不會有人被炒,」休說道,「快進去吧,大人們要接著說話了。」
莫奇敬了個禮,然後走了進去。
休轉身對著我:「稜鏡虹光比意識中斷更詭異,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描述。你非得人在那兒才能懂。」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