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是稜鏡虹光,好久沒有出現過了。在他治療最後一個——那個自稱車禍後腰部以下癱瘓的人時,我就感受到了。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時,一切都變得清晰,變得銳利了。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但還是附和地點了點頭。身後的信徒們依舊歡快地一邊鼓掌,一邊撕心裂肺地高唱《深愛我主耶穌》。
「然後……當老牧師開始祈禱時……那些顏色……」他盯著我,嘴角不停顫抖,看上整個人好像老了20歲,「顏色特別明亮,把一切都粉碎了。」
他伸出手用力拽住我的襯衫,抓得如此之緊,竟扯掉了我兩粒紐扣。這是即將溺死之人的用力一握。他眼睛睜得巨大,充滿恐懼。
「然後……然後所有的碎片重新拼湊在一起,但顏色卻沒有消失。那些顏色舞動著和扭曲著,像北極冬夜裡的極光。而那些人……他們不再是人了。」
「那他們是什麼呢,休?」
「是螞蟻,」他低聲說,「巨型螞蟻,只在熱帶森林裡生活的那種。有棕色的、黑色的和紅色的。它們睜著毫無生氣的眼睛盯著他,嘴裡還沁著它們的毒液——蟻酸。」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如果我再看到這種東西,我就不活了。」
「已經消失了,對不?」
「是的,消失了。感謝上帝。」
他從褲兜裡拽鑰匙,結果鑰匙掉到了地上。我撿起來,說:「我來開吧。」
「好,你來開。」他走向副駕駛座位,然後看著我說,「你也是,傑米。我轉身找你,結果旁邊是一頭巨蟻。你轉過身……看著我……」
「休,不是我。我差點兒沒看到你出去。」
他彷彿沒有聽到。「你轉過身……看著我……我猜你是想朝我微笑。你週身五光十色,但雙眼卻毫無生氣,跟其他人一樣,還含著滿嘴的毒液。」
他一路沉默無語,直到我們回到通向狼頜的大木門。門是關著的,我下車去開門。
「傑米。」
我轉過頭看他。他恢復了幾分血色,不過只是一點點。
「永遠不要再跟我提他的名字,永遠不要。一旦你提了,你就別在這兒待了。清楚了嗎?」
我清楚,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會就此罷休。

IX 枕畔讀訃告/又見凱茜·莫爾斯/鐵扉公寓
2009年8月初,一個星期天的清晨,我和布裡安娜·唐林在床上瀏覽著訃告。多虧了她那電腦達人才能掌握的技巧,她從十幾家主流美國報紙中收集到了訃告,按字母順序排序方便瀏覽。
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在如此愜意的條件下「共事」了,但我們都知道離最後一次越來越近了。9月份布裡安娜就會動身前往紐約去面試IT工作,是那種入門級就能給出六位數高薪酬的公司——她已經在日程表上排好了四個面試,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不過我們共處的時光對我來說各個方面都很美好,我也沒有理由不相信她說她也樂在其中。
我不是第一個跟年齡不到自己一半兒的女人廝混的男人,如果你說我是老色鬼、老糊塗,我也不跟你爭辯,不過有時候這種關係是過得去的,至少短期來說。我們都沒有過度依賴,也沒幻想會長久。它就那麼發生了,還是布裡安娜邁出的第一步。這是發生在諾裡斯郡復興帳篷會三個月之後的事(也就是我們網上調查的第四個月)。我不是一個很難搞定的人,尤其是當晚她在我公寓裡脫掉襯衫和裙子之後。
「來真的?」我問道。
「當然。」她露齒一笑,「我很快就要去更廣闊的世界闖蕩了,在這之前我最好先把戀父情結給解決掉。」
「你戀的父是個白人前吉他手?」
這把她逗笑了:「傑米,關了燈還分什麼黑白。那我們還要不要往下繼續?」
我們往下繼續了,感覺非常棒。要是說她的年輕肉體沒能讓我興奮,那我絕對是在撒謊——她才24歲,但要是說我還能想來就來,那我也是沒說實話。頭個晚上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她身邊,梅開二度後筋疲力盡,我問她喬治婭會怎麼看。
「她反正不會從我這兒知道。她會從你那兒知道嗎?」
「不會,不過尼德蘭只是個小鎮。」
「話是不錯,在小鎮上,再謹慎也有限。如果她敢問我,我就提醒她,說她以前可不光是給休·耶茨算賬這麼簡單。」
「你說真的?」
她咯咯笑了:「你們白人男孩兒還真傻得可以。」
她那邊床頭放著咖啡,我這邊床頭放著茶,我們支著枕頭坐起來,她的筆記本電腦就放在我們之間。夏日的陽光——晨光尤其美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橢圓。除了一件我的T恤衫外,布裡身上什麼都沒穿。她短短的頭髮,就像一頂帶卷的黑帽子。
「沒有我,你也一樣能查,」她說,「你只是假裝電腦盲——這樣你好把我留在身邊,晚上折騰我,不過使用搜索引擎其實沒那麼難。而且你已經搜得差不多了,不是嗎?」
其實,的確如此。我們是從丹·雅各布斯奇跡見證網頁上的三個名字開始的。羅伯特·裡瓦德,聖路易斯一名肌肉萎縮症得到治癒的男孩兒,是名單上的第一位。布裡往這份三人名單上加上了我在諾裡斯郡的復興大會上確認的名字——例如羅伊娜·米圖爾,她的突然治癒是難以辯駁的。如果她踉踉蹌蹌、哭哭啼啼地走向她丈夫的那一段是演出來的,那她當之無愧可以拿奧斯卡獎了。
布裡一直在追蹤丹尼·雅各布斯牧師的醫治復興之旅,從科羅拉多州到加利福尼亞州共10站。我們一起看了他的網頁上「奇跡見證」欄目裡最新添加的YouTube視頻,熱情不亞於海洋生物學家研究新發現的魚類品種。我們逐個辯論其可信度(先是在客廳裡,然後是在這張床上),最終歸出四類:絕對扯淡、基本扯淡、無法確定和不信都難。
在這個過程中,一份主要名單慢慢浮現。在那個8月裡陽光明媚的早上,在我那個二樓公寓的臥室裡,我們的名單上共有15個名字。這些醫治案例是我們覺得98%可靠的,是從一個幾乎有750人的名單逐步揀選出來的。羅伯特·裡瓦德在名單裡,來自阿爾伯克基的梅布爾·傑根斯在名單裡,還有羅伊娜·米圖爾和本·希克斯——那個在諾裡斯郡博覽會帳篷裡摘掉頸部支架,丟棄枴杖的男子。
希克斯是一個有意思的案例。雅各布斯繼續巡迴醫治數周後,《丹佛日報》有文章見報,而希克斯本人和他妻子都確認了報道的真實性。希克斯是丹佛社區學院的歷史系教授,聲譽無可挑剔。他自稱是宗教懷疑論者,把自己出席諾裡斯郡復興會視作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招」,他太太確認了這一點。「我們又震驚又感恩。」她說道。她還說他們又重新開始去教堂了。
裡瓦德、傑根斯、米圖爾和希克斯,以及我們主要名單上的每個人都被雅各布斯的「聖戒」接觸過,時間都在2007年5月到2008年12月之間,醫治復興之旅最後一站是聖迭戈。
布裡一開始是以一種輕鬆的心態來跟進的,但是到了2008年10月,她的態度沉重起來。那是在她從門羅郡的《電訊週報》找到一篇有關羅伯特·裡瓦德的報道之後——其實只是一篇諷刺小品,說「奇跡男孩兒」以「無關乎他早先肌肉萎縮症的原因」住進聖路易斯兒童醫院。
布裡四處查詢,電腦和電話雙管齊下。裡瓦德的父母拒絕跟她說話,但是當布裡跟該兒童醫院的一名護士說她在努力揭發丹尼·雅各布斯的騙局後,護士終於同意開口。嚴格說來這並非我們的本意,但卻很有效。布裡再三保證她不會在任何文章或書中提及她的名字後,護士說羅伯特·裡瓦德被送入醫院是因為一種「連鎖頭痛」,醫院還給他做了一系列測試來排除腦腫瘤的可能性。腦腫瘤的可能性被排除了,但最後這個男孩兒被轉院送進密蘇里州奧克維爾的加德嶺。
「那是什麼類型的醫院?」布裡問道。
「精神病院。」護士說。布裡還沒來得及消化完,她又說:「進了加德嶺的人,幾乎沒有出來的。」
她試圖查探加德嶺的更多信息,卻一籌莫展。考慮到裡瓦德是我們頭號患者,我親自飛到聖路易斯,租了一輛車,開到了奧克維爾。在醫院旁邊的酒吧裡消磨了多個下午後,我終於找到一個收60美元就肯開口的勤雜工。那名勤雜工說羅伯特·裡瓦德走路沒問題,但從未走出過病房的角落。走到角落後,他就只是站在那兒,像孩子犯錯之後面壁思過一樣,一直站到有人把他領回床上或者附近的椅子上。狀態好的時候他會吃東西,狀態不好的時候——這種情況更多見,他只能靠導管餵食。他被列入半緊張性情神分裂症。用那名勤雜工的話來說就是:植物人。
「他還遭受連鎖頭痛嗎?」我問他。
勤雜工聳了聳他厚實的肩膀:「誰知道呢?」
的確如此,誰能知道。
從目前狀況看來,九個在我們主要名單上的人都狀態良好。包括羅伊娜·米圖爾,她又恢復了教學,還有本·希克斯,在2008年的11月,也就是他被治癒的五個月後,我親自採訪了他。我沒有跟他和盤托出(比如,對於電我隻字未提,無論是家用電還是奧秘電流),但是我分享了足夠的信息來證明我的誠意:比如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被雅各布斯戒除毒癮,後來出現一系列後遺症,這些後遺症逐漸減少並最終消失。我想知道的是他是否也遭受了一系列後遺症——意識中斷、眩光、夢遊或是偶發妥瑞氏症。
一項都沒有,他實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