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霍克講述完後,誰也沒有再說話。在講述的過程中,班利警官一如既往地沉思著,他審慎地將布洛頓先生的報案和霍克的匯報做對比、聯繫,將不容置疑的事實挑出來,而把當事人的主觀想法盡量分離出來,然後,又不斷地思考著一些特別的關聯之處。雖然沒有任何理由讓班利警官懷疑這兩人,但是如果他們所言屬實,那麼,桶子的存在和後來被領走的事就是真的了。但還有一點讓他心存懷疑,那就是真的有一具死屍裝在桶子裡嗎?現在看來,能證明這一點的證據還不充足。
「布洛頓先生說,有具死屍裝在那只桶子裡,霍克,你也認為那是死屍嗎?」
「是的!有一隻女性的手臂立在桶裡,我們都看到了。」
「也許那只是件雕刻品!桶子的標籤上不是也寫明裡面裝的是『雕刻品』嗎?」
「不!起初的時候,布洛頓也這麼說,但又仔細查看之後,他才認同了我的說法,那絕不是雕刻品,的確是死屍的肢體!」
不管怎麼說,兩人都非常堅決地認為,那個肢體是一具死屍上的。可是他們並沒有確實可信的證據,只是「一看就知道,那是具死屍」。警官也只好半信半疑。突然,他又想,醫學院的學生經常會搞惡作劇,也許那桶子裡只有一隻手臂或一隻手。
他又問霍克:「在布魯庫奇號上,菲利克斯不是交給你一封信嗎?還在你那裡嗎?」
「在。」霍克說著,拿出信,交給了警官。這張信紙的頂端印有公司的正式名稱,公司基層職員都會用它。信是這樣寫的:
聖卡特林碼頭,布魯庫奇號,霍克先生:
寄給菲利克斯先生的桶子的事情,我和布洛頓、菲利克斯已經洽談過了。現在已確認,桶子的確是屬於菲利克斯先生的。布洛頓與你的約定也已經作廢,所以請你立刻安排交貨。
接到信後,盡快把桶子交給菲利克斯先生。
將貨物交與收件人是本公司應負的責任。勞煩你代表公司隨同客戶將貨送走,完成工作後覆命。
I&C海運公司
常務董事X.艾赫利
X.X代筆
1912年4月5日
單看字母X,很難琢磨出它其中的含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它象徵著某人的某種地位。信中籤名的筆跡的確屬於同一個人,「艾赫利」格外顯眼。
「這封信的信紙是用貴公司專用的,」警官對布洛頓說,「信頂端上印的就是貴公司的名稱,這是錯不了的吧?」
「信紙是沒錯。」布洛頓回答說,「不過,這封信的內容肯定是假的。」
「雖然我也這麼認為,但你是根據什麼判斷的?」
「原因很簡單!首先,我們職員之間是不用這種信紙聯絡的,用的是比較便宜的備忘錄。其次,我們公司並不用手寫,全都是打字打上去的。再次,公司並不採用這種簽署方式。」
「說得有理!這個證據的確有力。偽造這封信的人對貴公司並不瞭解,他肯定不知道董事姓名的英文縮寫,也不清楚職員彼此聯絡的習慣方式。他所知道的,就只是『艾赫利』這個名字。根據你先前的講述推測,菲利克斯似乎的確只知道這麼點兒。」
「但是他怎麼會有公司的信紙呢?」
班利警官微笑這說:「這個好辦,從貴公司的辦公室主任那兒得到的。」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他跟威爾要了信紙和信封,說要給艾赫利先生留言。然後,他留下了信封,卻把信紙帶走了。」
「正是這樣。當初艾赫利先生說信封裡什麼也沒有時,我就猜到他會使這麼一招,所以,我想一定要比他先到碼頭。不過,麻煩你再描述一下桶子上貼的標籤。」
「那是一張長約四英吋,寬約六英吋的厚紙做成的,紙的四角被大頭針固定好了。在標籤的上半部分印的是德比耶魯公司的名稱和廣告,下方偏右有一處長約兩英吋,寬約三英吋的地方,寫著收件人的名字。寫名字的空欄有一圈黑色粗線的邊框,可以看出來這一欄是沿著粗線挖走了中間的部分,從而留出空間,後用厚紙粘貼在此。所以,收件人的名字『菲利克斯』並不是寫在原先的標籤上的,而是寫在了加貼的那張紙上。」
「這樣做很奇怪,不是嗎?」
「我本來想也許德比耶魯公司的標籤一時用完了,為了應急才重複使用舊標籤的。」
班利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這些問題在他的腦子裡來回地盤旋。如果桶子裡裝的真是雕刻品的話,他這樣說也不無道理。但是,如果是死屍,那原因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他繼續思索著,目前有一個結論,就是他相信這只桶子絕不是德比耶魯公司要運送出去的貨物。如果真是那樣,那麼桶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這時,他又假定了另外一種情況。也許德比耶魯公司曾寄出了內裝雕刻品的桶子給嫌犯,而嫌犯還沒來得及歸還桶子就殺了人。處理死屍的時候,那只空桶子就派上了用場,於是就任由它被寄送到很遠的地方。但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兇手使用的標籤是從哪裡得來的呢?說不定玩的也是菲利克斯這一招金蟬脫殼。為了在海關那兒矇混過關,他是故意留下德比耶魯公司的印刷字樣,然後在書寫收件人的地方做了假。想來想去,班利警官覺得這樣解釋是最合理的,此外,找不到其他的說法。
時間不早了,他對兩位客人說:「兩位專程過來提供線索,真是太感謝了。能把你們的住處告訴我嗎?今天晚上,這件事只能先告一段落了。」
看來今晚想要好好睡覺是不可能的了,班利警官再次回到家裡,可是九點半的時候,警察廳便又將他召了回去。警察廳接到電話,有個人希望能馬上和他談談。
☆深夜追蹤
這一邊班利同布洛頓、霍克在警察廳的辦公室裡談話,而在同一時間,又有一連串和桶子相關的事件發生在倫敦的另外一個區。
一位名叫沃卡的警察,編號Z76,綽號是「約翰走路」。雖然他只是一名新警察,但做起事情來勤奮而且謹慎,能夠隨機應變,年輕有為。他最大的志願是成為一名刑警,還夢想著要成為警察廳裡鼎鼎有名的警官。日常生活中,閱讀偵探小說是他最大的興趣愛好。這些書中的懸念、推理,使他的想像力異常地活躍,有時他甚至想要和書中的偵探一較高下。這些書對他也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激發了他對現實生活的熱情。也許那些書並沒什麼用處,但對他而言,那不也是一種消遣,增加了生活的樂趣嗎?
那天傍晚,沃卡沒有當班,他穿著便服來到佛洛伊大道。他原本打算先去喝茶,然後去看電影院正在上映的驚險故事片《誘惑》。結果喝過茶後,時間還早,他只能在大道上散散步來打發時間。平日裡,他喜歡隨時隨地觀察身邊的人和事,這個時候當然不能閒下來。在他看來,現在的他雖然只是一名小警察,但觀察推理這種好習慣,對他早日成為名偵探很有助益。
他在道路交叉口張望了好一會兒,想找個合適的研究對象,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可是,當他轉移視線,開始注意往來的馬車時,突然,一輛馬車闖入了他的視線,引起了他極大的注意。
這輛四輪馬車正被一匹淺棕色的馬拖著,朝他的方向駛來。兩名男子面朝前進的方向坐在馬車。其中一人手握韁繩,身形偏瘦,但是看上去很強壯,有力氣。另外一個人則比較矮小,留著黑色鬍鬚,這時,他正疲倦地靠在馬車上的一個桶子旁邊。
今天下午的時候,有一個緊急通知說要注意這樣的馬車。沃卡開始變得緊張而激動,腦海中搜索著嫌疑人的相貌。難道眼前的這輛馬車就是要警察廳正在尋找的那輛?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興奮。
他當時就下定決心,要查個明白,於是快步走向了馬車,同時腦子裡竭力回想著緊急通知的具體內容。通知上說,那是輛四輪馬車,這輛也是;由一匹馬拉著,也相符;桶子上面有鐵箍,很結實,底端的部分有緊急修理的痕跡,有塊破損的板子被釘子釘過。馬車從他身邊駛過的時候,他緊緊地盯著。那個桶子看上去的確很結實,而且上面也有鐵箍,但是分辨不清底端是不是曾經被修理過。可是,他還記得通知裡要找的是深藍色,標注著「多特亞·德特路西卡博街」的桶子。但沃卡看見的馬車上裝的卻是深褐色,上面標注著「匹霍特路馬特斯街127號,約翰·瑞恩士父子商會」的桶子。看到這兒,沃卡就完全喪失了信心。但是除了顏色有點出入之外,眼前這只桶子和通知裡正在找的那個實在是太相似了。
想到這兒,沃卡就又仔細地看了看有點發紅的褐色油漆。可是這次又居然有了意外的發現:桶子的表面有些地方較有光澤,而有些地方則是缺少光澤的黃褐色,那是還沒塗蓋的痕跡。他心中的希望又重新燃燒起來。這一次,他又找到了有價值的線索。
他還年少的時候,住在家鄉的小村莊裡。因為那個時候的他,經常去油漆店玩,所以掌握了一些油漆的知識。他明白,新刷的油漆要想幹得快,就要去掉油漆裡有光澤效果的成分,如果把松節油和其他類似去除光澤的東西添加進去,就能達到這樣的目的。添加了這些東西的油漆,被刷上之後,只要一個小時就能幹,只不過被漆過的表面,暗淡無光,不怎麼好看。要是油性油漆還沒乾透,又塗上了去除光澤的油漆的話,就會幹得很慢。就算是干了,顏色也會深淺不一。據此就可以推斷出,馬車上的桶子的褐色油漆是剛剛塗上去的,而且還是去過光澤的油漆,有些地方還沒乾透呢。
想到這裡,沃卡決心要看個究竟,於是跑到了油漆斑駁的馬車側面,看到的結果和他的推斷正好相吻合。雖然加塗了油漆使原有的標注顯得模糊不清了,但仍有白色的字跡依稀地顯露出來,原來的藍底也若隱若現。沒錯了!就是它!他的心咚咚地跳著,緊張地都要蹦出來了。
沃卡緊緊盯著馬車不放,心裡激動地想著,這回可到了自己施展拳腳、大展宏圖的時候了!這時,車上不是有四個人嗎?有一個是留著淺褐色鬍鬚的高個子,長著顴骨凸出、下巴寬闊的臉;還有一個長得像是外國人,身材瘦小,下巴上留有黑色鬍鬚。至於另外兩位嘛,就沒什麼說明了。現在,馬車上坐著的那個男的,下巴留有鬍子,但是卻沒有看見身材高大,長著紅髮的男子。大概車伕就是沒做說明的其中一位了。
沃卡忽然想到,說不定其他的兩位是跟著車行走的,所以他跟著馬車的同時也在注意馬車附近行走的路人。但是,走了一會兒,並沒看見長得和描述的紅髮男子面容相似的人。
向著西北方向,馬車在繼續前進。沃卡怕被發現,沒有跟得太緊,忽遠忽近地跟蹤著。馬車走到了佛洛伊大道的盡頭,就穿過城門,上了貝克托路。這個時候,暮色降臨,天有點兒黑了。沃卡擔心馬車在急轉彎時會跟丟,於是就跟緊了。
就這樣大約走了四英里,差不多到了晚上八點了。沃卡忽然想起,此時《誘惑》已經開映了,他心裡有些後悔。現在已經到了郊外,根本看不到城市的風景。一幢幢別墅矗立在道路的兩旁,出租的標牌立得到處都是。西邊的天空日落的殘陽還沒完全退去,東邊的天空已經有繁星點點了,郊區的夜晚很寧靜,很溫暖。用不了多久,黑夜就會完全籠罩大地。
突然,馬車停下來了。一位男子走下車,來到路旁一幢房屋前,打開了專門讓馬車出入的門。沃卡趕緊躲了起來,他藏在五十英尺外的籬笆後面,屏住了呼吸,仔細觀察。終於,馬車又重新啟動了,接著就聽見「卡嗒」「卡嗒」的聲音,那是車輪碾在堅硬的路面上發出的聲音。不一會兒,又聽見了在沙粒上行走的聲音。沃卡移動了一下,靠近了前面的籬笆,他看到了向右前方移動的馬車的燈光。
在那棟巨大的房子面前,與馬車道相距三十英尺的地方,有一條方向相同的小路。以沃卡的角度看過去,小路與其他兩條路成直角。屋子的外側是小路,內側是馬車道。此時,沃卡正潛伏在小路上,一道厚實的籬笆隔開了他和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