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從此以後,大姐倒像是明白了什麼,再也不敢當著別人的面跟丁燁多親近,見了人來,趕緊就離著丁燁遠點再遠點。
丁燁這才鬆了口氣。
可是有天,他出了門回來,看見一幫子小孩兒正在對著買菜的大姐扔石頭子:「臭啞巴!臭啞巴!」
丁燁只覺得一股子火就冒上來了,他跟那幾個小孩兒打了一架,打出了一身的傷,大姐急得直哭,想擋著丁燁。卻被丁燁推開了:「離遠點!」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保護一個害的自己被人笑話的啞巴。
大概他的行動反應的比腦子快吧。
灰頭土臉滿身是傷的回到家裡,又被爹媽一陣臭罵,大姐卻難得的笑了,還像是一彎月牙。
丁燁覺得大姐幸災樂禍,瞪了大姐一眼,挺懊惱的想,又被她害了,可奇怪的是,他倒沒後悔。
後來,他們倆慢慢的長大了,也到了快成家的歲數,丁燁常常看見大姐在悄悄的繡花——她手巧,什麼花樣子都畫的出來,並蒂蓮花,五彩鴛鴦,花好月圓……全是成婚時候用的。
丁燁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難過,因為他根本也不留心大姐。這一陣子,他正跟前村裁縫店的小女兒小桃兒玩兒的好。
小桃兒一副好嗓子,唱起了歌兒來,跟百靈鳥一樣,聽得丁燁心裡麻酥酥的,不僅會唱歌,說話也好聽,清清亮亮的,丁燁哪一句都愛聽,於是天天想著去找裁縫店找她,小桃兒也並不討厭丁燁,她最喜歡剛出師的丁燁打出來的首飾。
丁燁有天分也勤快,打出來的樣子誰見誰誇,無論銀釵子銅手鐲,就算不值錢也好看,由不得人不喜歡。
丁燁有天給小桃兒打了一個桃花簪子,偷偷在村子外面的桃花林送給了小桃兒,小桃兒喜歡的了不得。倆人在桃花樹林下面牽過手,小姑娘的臉也跟那天他初遇大姐的時候一樣,泛著桃花的顏色:「丁燁,我一輩子都給你唱歌好不好?只給你唱。」
他們倆那一年,一個十六,一個十七,一輩子是個什麼概念不知道,反正一瞬也不想分開,但凡分開了,那心裡滾油煎熬似的難受。
丁燁點頭,心口都泛柔:「我給你打首飾,我給你打一輩子首飾。」
他倒是忘了,那些花樣子,全是大姐畫給她的,可是他什麼也沒給大姐打過。
有些付出,誰都覺得理所當然,就真的好像是理所當然了。
「娘,」丁燁終於有一天背著大姐。偷偷跟他娘開了口:「我喜歡小桃兒,咱們家給裁縫家下聘禮吧。」
他娘一聽先是愣了,接著上來就打了他一巴掌:「好小子,毛還沒長齊了,腦子倒是先活絡了,你娶了小桃兒,你大姐呢?」
丁燁沒躲閃,挨了這一巴掌之後還是灼灼的盯著他娘:「你再給大姐找一戶人家唄!你知道,我不喜歡她。」
「你還沒發財,就想著當陳世美?」他娘惱了:「只要我活著一天,你想也別想!」
「反正,我是不會娶大姐的!」丁燁梗著脖子說道:「你們安排的婚事,你們自己辦!跟我沒關係!」
「你個小王八蛋看來是要造反……」他娘四下裡找雞毛撣子要打他,大姐卻正從後面進來,一看這光景,把裝著杏子的盆兒也丟了,上來就擋著,因為沒法說話。滿口只是「哎……哎……」
大姐怕人家笑話,平時不敢出聲,今天是真的急了,才張了嘴。
可是丁燁怎麼聽著怎麼煩心,真要娶一個一輩子說不出話來的啞巴?做不到!他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討厭大姐,哪裡哪裡,全討厭。
他娘看大姐攔著,這才丟了雞毛撣子,想對大姐說話,可大姐又聽不懂。
大姐只看他們不打了,這才高興起來,捧起了杏子給他們吃,杏子很香,丁燁嘴裡卻是說不出的泛酸,一抬手,盆子被打翻了,杏子滴溜溜滾了一地。他一腳踩在了一個杏子上,撲哧一聲,杏子爛掉了,可他沒回頭。
「你上哪兒!」他娘真生氣了:「你給我站住了!」
「我去找小桃兒!」丁燁轉頭說道:「你要是不同意也行,我找小桃私奔!」
結果他一回頭,正撞在了他爹的胸口上:「小兔崽子,你這是要翻天呀!你哪兒都別去了,就在家裡打樣子!」
說著,將瘦弱的丁燁塞進了做首飾的那間房裡去了。
丁燁氣不過,可又沒有法子,他把所有的不滿,全轉到了大姐的身上,為什麼……為什麼世上要有一個這樣的存在?她就是他和小桃兒之間的阻礙!
跟大山頭一樣,橫亙著,鏟不走!
她要是死了就好了……丁燁氣咻咻的想著。
瞧見了大姐遞進來飯食的手,他也不順眼,這麼早,她就長了繭子啦!小桃兒的手,還是那麼水靈那麼嫩,大姐哪兒都比不上!
他沒怎麼想,大姐剛來的時候,手也是水靈的,他更沒想,大姐的手為什麼長繭子。
就算大姐送來的飯食,都是丁燁愛吃的,他也不吃。
大姐一天一天的收碗換飯,默不作聲……她想作聲也沒法做聲。
丁燁左思右想,老困在這裡怎麼行,小桃兒還等著自己呢!小桃兒看不見他要想他,他會心疼的。
於是丁燁利用屋裡的火種,燒斷了一截子木頭,從天窗上逃出去了。
他一路往前村的桃花樹林子跑,一顆心撲騰撲騰的,小桃兒會願意跟他走麼?沒事的,她唱歌,他做活,怎麼也苦不著他!
結果到了桃樹林,他看見了前村的周少爺,給小桃兒頭上插了十足真金的桃花釵——是他親手做的,他知道值多少錢,恐怕他干十年活,也不見得能買得起。
小桃兒笑的高興,她轉臉看見了氣喘吁吁的丁燁,卻假裝沒看見。
她和周少爺牽著手走了,將一個不值錢的銀簪子丟在了身後,正是他送的那一隻。
桃花的花瓣紛紛擾擾往下掉,糊了丁燁滿頭滿臉,他也不去拂,只撿起了那個簪子,緊緊地攥著,簪子的鋒銳邊緣刺穿了他的手,真疼……疼……
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個遙遠的以前,他娘在昏黃燈光下說過:「自己的媳婦,自己不疼誰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桃花樹下蹲了多久。蹲到腳也沒有知覺了,忽然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居然是氣喘吁吁的小桃兒。
像是即將熄滅的火種重新燃燒起來了,他望向了她:「小桃兒……你回來了?」
小桃兒是不是要跟他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