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個「丟」字再貼切不過了,這次我是徹徹底底地被拋棄了。
其實他們的談話是不是避諱我已經無所謂了,我所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命運的齒輪只要開始轉動就再沒有辦法停下來,直到最後的審判。
我感到很冷,雖然實際上我並不具備任何實感,但是我真的感覺到「冷」了,即使我縮緊身子、渾身發抖也不能將這寒意驅走半分,因為恐懼像一根針一樣扎進我的意識深處。
窗外的雨點空洞地敲打著安靜的世界,彷彿連時間都停滯了。
不知過了多久,畫室的門開了,黑衣偵探先走出來,對茗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那個人臨走時朝我這裡瞥了一眼,他的眼神很複雜,我不確定他在看什麼。
門無力地關上,茗靠在門邊不發一語。
我也沉默著,說不出一句安慰或者道歉的話……
茗倚在門上慢慢地跪在了地上,雙眼無神,肩膀微微抽動著,將臉埋進掌心,黑暗中我可以清晰地聽到她的抽泣聲。
我被續接上的生命,原本就是顆定時炸彈。
窗外雨聲漸消,茗也停止了抽泣,她的雙手環住彎曲的膝蓋,額頭也靠在膝蓋上,呼吸漸漸均勻,似乎已經疲倦地睡去。
我在想,她入夢之前,是否也想著從那一天開始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夢,待她一覺醒來,噩夢便會煙消雲散,依然會回到我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午後一起從圖書館走出來,她坐在長椅上,靠著我的肩膀,手裡一如既往地翻著那本《雪萊詩選》,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下來,氣氛寧靜慵懶……
而如今,連幸福的尾巴都要被剪掉了。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發白,這一夜很短,我似乎想了很多事情,但最後頭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下了七天的雨後終於在第八天的黎明開始放晴,似乎也帶來了某種預兆。
我聽到茗從我面前走過,隨後臥室的門打開又關上。
阿哲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將一袋食物放到桌上。
「早啊。」我疲憊地問候他。
「早啊,你和茗姐被困在家裡這麼多天,也沒吃到什麼像樣的東西吧,快趁熱吃……」阿哲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麼,改口道,「茗姐呢?」
我低下頭不說話,阿哲似乎也意識到我情緒不高。
這時,臥室的門打開了,茗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針織衫,短裙,還有棕色的小皮靴,挎著乳白色的單肩挎包,臉上笑容甜美,好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我看著她,恍如隔世。
「茗姐……你……好卡哇伊……」阿哲目瞪口呆。
茗走過來,微笑道:「阿哲,今天是我和阿凱的紀念日,我們要去好好玩一天!」
阿哲毫無抵抗力地點頭,茗已經帶著我一陣風似的走出去。
四、紀念日
今天與其說是我們的紀念日,倒不如說是我的忌日。
正這樣想著,茗已經帶著我搭上了公車,我瞥見公交上的路線圖上有一個熟悉的站名——茶樹灣。
茶樹灣其實跟茶樹沒有多大關係,名字很美,但早已經荒廢。那裡有一座廢棄的港口,據說在很多年前曾是茶葉貿易的一個重要中轉站,廢棄之後,這裡要開發旅遊區,但並不成功,於是現在只留下些舊碼頭和旅遊區的影子,偶爾會有些喜歡安靜的人在黃昏時分來這裡的海濱散散步,但大體上算是人跡罕至。
我和茗都不是喜歡熱鬧的人,所以經常來這裡攜手漫步,兩個有默契的人,一言不發勝過千言萬語。我們曾經約定不管發生什麼事,在這片海的面前,我們都要坦誠相待。
「茗,讓我們把這個故事整理一下吧。」我笑著對她說,那一刻心裡竟然變得很輕鬆。
「好,由我來開頭。」她也笑著,笑容還是那麼甜美可愛。
「當年那場意外是我和阿凱的故事的終點,也是我們故事的起點。」茗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面平靜地道來,「那時的我,消沉、絕望,每天都會在噩夢中哭醒,然後又在哭累的時候睡著。我完全無法接受沒有你的世界。於是我開始畫畫,一張一張地畫著你生前的樣子,每一個烙印在我腦海中的場景都浮現出來,幾乎每一筆都是蘸著眼淚畫出來的……」
「我是如此執迷於還原出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個場景,彷彿你不曾離開我一般……同學勸我,朋友勸我,父母也勸我,但我停不下來,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只要我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奇跡發生……」
「然後奇跡真的發生了。兩個月後,我驚訝地發現你竟然真的『活』了過來!你是如此真實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沒辦法觸摸你,但卻能真真實實地感覺到你的存在,看到你的容顏,聽見你的聲音……那是像夢幻一樣的奇跡,上蒼的恩典。」
「對我又何嘗不是……但是我的存在不能永遠寄希望於恩典,彷彿我是半空中隨時都會消失的泡沫,那種無力感別人很難明白,甚至包括你。」我望著茗,她的眼中蓄滿了悲傷,但還是努力地微笑著。
「不,我一直明白……正因為和你有著一樣的擔心和無助,我才不斷地去尋求真相……」茗忽然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頭。
「結果沒有想到,真相卻要把我送進墳墓嗎……」我很悲傷,但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我的幸福原本就已經透支了,我笑著對她說,「說說你尋求真相的過程吧,即使結局是終將湮滅,我也想對自己的存在多一些瞭解……那麼我們從哪裡開始說呢?」
「就從那個郵包開始吧……就是被你藏起來的那一個,連你也發現那上面有對你不利的信息了吧?」
「嗯……我有這樣的預感,但又不太具體,我甚至無法描述我到底在擔心什麼,只是出於直覺藏起了那個郵包。當然,這一切都是在阿哲的幫助下進行的,不過你不要責怪他,是我『蠱惑』了他。」我自嘲地笑笑。
「那是黎先生寄來的包裹,裡面有詳細的調查資料,調查的是我的一份特別的委託,或者說其實是兩份委託。兩名委託人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同時要求留住同一個女孩兒的靈魂。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但我隱隱感覺到這件事觸犯了禁忌,不管從宗教或哲學來看,靈魂都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不安過後我馬上想到,這可能是一個我瞭解自身能力的機會,於是我秘密地進行實驗,並且托付黎先生調查實驗結果……」
「結果是靈魂真的分裂了,同時附著在兩名委託人的畫上。」我笑著搖搖頭。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茗歎了口氣,「我還有第二個調查在同時進行。」
「那是什麼?」我疑惑地問。
「關於失敗的條件。」
「哦,我記得阿哲提到過你有兩次委託失敗,真的存在這種條件嗎?這和之前的實驗又有什麼聯繫呢?」
「兩次失敗的委託促使我去調查委託人,想借此找出失敗的條件來瞭解我的能力的本質。我可以留住人的靈魂,但卻只有包括當事人在內的極少數人能夠感知靈魂的存在,外界也不能與之發生任何交互……直到有一天我通過私家偵探的調查偶然得到兩人的心理診療記錄——兩人都對催眠治療表現出超越常人的自我防護能力。」
「這又說明什麼呢?」我其實已經猜到六七分。
「催眠。」茗脫口而出的兩個字讓我想起她在床頭放的那本《催眠之聲伴隨你》。
「我請教過專業的催眠專家,確實符合這樣的推斷……我的能力不過是一種讓我自己都深陷其中的集體催眠,我、阿哲、黎先生還有其餘的十位委託人都是催眠成功的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