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我朝他身下看去,劍碎的位置的確與他身形頗為吻合,心中不禁暗歎:縱使是千古神劍終究也難逃被一屁股坐碎的慘劇。我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人有人命劍有劍命,當年咱倆打了那麼久它都沒斷,今日碎在你的屁股下面,可見它還是喜歡你多一點,所以說這是把很忠心的劍。」
  阿菜搖頭道:「我並非不捨得劍,只是師父當初特意囑咐過我,他說我這輩子劫數連連,劍斷便是一個凶兆,凶兆過後人生將會有無數的大波。」
  我問道:「你確定你師父的本意不是說你在劍斷之後會有許多艷遇?」
  阿菜說:「當然確定。」正說著,就聽隔壁墓室傳來數聲巨響,緊接著整個古墓劇烈地震動起來,那些磚石經不起如此大的晃動,此刻紛紛墜地。而在這一片嘈雜的坍塌聲中,赫然有個沙啞的聲音興奮地叫著:「大哥,我們終於找到了。」
  這句話猶如平地一聲雷般在我與阿菜的耳畔炸開,巨驚之下,我倆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震動結束一切重歸寧靜,阿菜才扭過頭,滿臉淒然地對我說:「看,咱們的大波來了。」
  我與他潛行到隔壁墓室,只見在昏暗的燈光下,三個衣著詭異的男人正陸續從牆壁上的大洞中爬出。看到這一幕我倆幾乎崩潰,沒想到嘗試多年,通往外面的捷徑只是牆上的一個洞。
  阿菜帶著我飛回主室。「這群人是幹什麼的?」我不解道。
  「依我看應該是盜墓賊,咱們要想點辦法把他們從這裡嚇走。」
  我說:「不如你與我一同出去,他們看到這千年古墓已然有主,想必會走的。」
  阿菜說:「你糊塗啊,他們見到你我之後肯定會帶著更多的人回來,一個人好嚇,一群人就麻煩了。」
  正說著,隔壁墓室突然傳來了說話聲:「九爺,這裡應該就是你說的衛國古墓,明器肯定少不了。」
  「嗯,看來地圖上畫的都是真的,不過咱們最好小心點兒,我總覺得這古墓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盜墓賊一番商量之後順著墓道延伸的方向走去,這讓主室中的阿菜頗為光火,他急道:「你保密工作做得真不好,怎麼還會有藏寶圖流落民間?」
  我說:「這你不用問我,當年我也是很傻很天真的受害者,一切只能看命了。」
  阿菜說:「這個想法可不對,你都是殭屍了哪還有命。依我說咱們應該主動出擊。」說著,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兩張符咒,輕唸咒語,又將牆角燈台裡的火油倒在了地上。幾乎就在這瞬間,盜墓賊的身影便展露在了那片好似鏡面一般的油泊裡。我看著他們穿行於諸多墓室之中,用不了多久便會找到這裡。阿菜問:「你那些機關暗器怎麼都沒有用了?」
  我說:「你在這待了這麼多年還不清楚,機關都在正門,誰能想到這群盜墓者偏偏喜歡不走尋常路,從牆上進來了。」
  阿菜說:「那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們引到有暗器的地方去?」
  我想了想,當初在修建這裡的時候,工匠們的確給墓室間的通道設了機關,但由於工程倉促多半沒有成型,只留下了一種非致命的武器。我拉著阿菜來到自己的玉棺旁,從棺底拉起一座棋盤模樣的東西。「它叫千機鎖,據說可以變化連接墓室的通道,只不過上千年從未啟動,不知壞了沒有。」說著我按住上面的棋子輕輕一推,古墓中立即響起一陣巨大的機栝運轉聲。
  阿菜說:「你看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敵,居然做出了如此厲害的機關。只要千機鎖能一直運轉下去,那麼這裡將會是一個永無止境的迷宮。」他話音剛落,機栝聲戛然而止。
  我說:「壞了,八成千機鎖太久不用,卡住了。」
  阿菜走過來煞有介事地說:「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死機吧。」他看著棋盤上的地圖,「好在盜墓賊已經向正門走去,放心,他們過不來的。」
  多年後我回憶起此事,仍欽佩於阿菜的烏鴉嘴功力,似乎他總能預測出某件事的相反面,然後淡定地看著現實將他的推論全盤否定。阿菜將這一切歸結於劫數,我不知道這種結論從何而來,所以對他說:「你可以試著推算一下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他說:「你要記住,這世界能用來推的唯有精油,我做的無非是掩人耳目罷了。不過我相信這件事情應該會很快完結。」
  這時我突然想到:很快完結的反義詞或許便是永無寧日吧。我埋頭看著那些盜墓賊來到了正門的位置。黑暗中就聽有人說:「我趙九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今天終於讓老子下了回龍墓。」
  一個夥計問:「您說這裡埋過皇帝?」
  趙九點點頭:「你看這墓室的格局,兩側是耳室,中間這條甬道直通陵寢,取的便是萬國來朝之涵義……」他正說著,一隻腳已然踏入了機關的範圍。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牆壁上突然射出數支短箭,直奔他飛去。趙九見此情形立即倒地向後滾出數米,狼狽地躲過了箭矢的攻擊。眾人趕緊拿出強光手電筒向甬道中照去,只見兩側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好似蜂窩般的機關發射孔,一旁的夥計顫巍巍地問:「九爺,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趙九想了想:「依我看咱們得從這裡穿過去。」說著他從包裡拿出一架勁弩,將繩子前端綁上爪鉤。扣動扳機,鉤子很輕鬆地便抓住了甬道盡頭的一塊岩石。他卸下了沉重的工具,僅背著隨身的登山包,帶著一個夥計爬上了繩橋。
  出乎我和阿菜意料的是,機關沒有被觸動,我倆又是崩潰不已。阿菜說:「你看,思路決定出路,咱倆活了那麼久,腦子裡全是頂上的洞,多可悲。」
  我心中混亂不願多說,手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此時那夥計已然從容地進入了主室,我說:「你看這可真是人間的一小步,妖界的一大步,他們邁進了這裡,你我恐怕再無寧日。」說話間再看趙九,他也馬上要走出機關陣的範圍,就在這關鍵時刻,那張裝在他口袋中的藏寶圖突然滑了出來,逕直掉在了甬道的地上。電光石火之間他一個後空翻恰好落在了機關的邊緣,但是尾隨在他身後的那夥計可就遭了殃。地圖剛一落地,數支箭矢立即射出,直朝他飛去。千鈞一髮之際就見他藉著繩子的力量向上一蕩,陡然飛起半米多高,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洞頂天花板上的凸起,堪堪躲過了致命的暗器。趙九大喜道:「你小子真厲害,這都能躲過去。」話音剛落,就聽「卡嚓」一聲,整個甬道的天花板全都掉了下來,瞬間便把那夥計壓成了肉餅。
  阿菜看罷滿臉驚訝:「你這機關夠霸道的,下了這麼大的血本。」
  我說:「這不是機關,這是危房。」
  阿菜默然無語,與我並肩而立遙遙地看著成功脫險的盜墓賊,兩人丟失了工具只好燃起兜裡的火柴,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摸索著。突然就聽那個夥計說:「九爺,你感覺到腳下有什麼東西嗎?」
  「似乎有種濕漉漉的感覺,但又不像是水。」說著他劃著火柴俯身看去,這時我才突然想起,阿菜之前好像往地上倒過什麼東西,正要現身制止,卻見黑暗中驟然亮起了一片火光,趙九反應不及,身上的衣服立即著了起來,在這緊要關頭他就地滾了幾滾,衣服上的火倒是滅了,可身後的背包卻越燃越旺。
  「快躲起來,背包裡都是開墓用的炸藥。」他邊說邊卸下背帶,將包遠遠地扔向了一旁。
  看著兩個盜墓賊各自找了掩體避難,角落中的我忽然心生悲涼,這一炸之後古墓肯定蕩然無存,無論是仙是妖都難逃灰飛煙滅的厄運。
  「早知今日當初就叫我哥把我活埋了。」我轉頭看向身側的阿菜,只見他週身亮起一層耀眼的金光。「大哥,你又要用什麼半吊子的法術了嗎?」
  阿菜說:「別害怕,我學過金剛不壞之身,讓我去解決那些炸藥。」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解決到底有何含義,只是看著他身側閃出無數繁星般的光點,這些光點飛速地盤旋著,逐漸匯聚成了一條閃著絲光的金黃色綢帶。在綢帶上面眾多猶如霓虹般的神跡正栩栩如生地上演著,它們有的來自於逝去的往事,有的則源自於莫名的未來,看著這些畫面,我突然想起了曾經問過阿菜的一個問題:「你是神仙,你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嗎?」
  阿菜搖搖頭說:「我們終將無法看到未來,我們看到的,只是下一秒的過去。」
  在我印象中,陣法燃起的光芒如同利刃一般將墓室裡的黑暗撕得粉碎,可惜光的速度太快,還來不及抓住,就已經從眼底消失。我看著阿菜從那絢麗的旖旎中縱身飛出,一下子便將那燃燒中的炸藥包壓在了身下,緊接著便是一陣天崩地裂般的震動。強烈的衝擊波將我掀翻過去,狠狠地撞在了玉棺上面。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所謂的解決只是單純的搏命而已。
  我醒來的時候,阿菜正滿身血污地倒在墓室中央,而那兩個盜墓賊正在坍塌的墓室中尋覓著出口,藉著尚未熄滅的火光,趙九大喊道:「快看,頂上有個洞!」說罷用駑把鉤子射了上去,帶著夥計順著垂下的繩子一路向上爬。
  我對阿菜說:「你看,終究還是那個洞,誰也躲不掉。」話音剛落就見已然靠近洞頂的趙九渾身飄起一陣青煙,緊接著連帶著身後的夥計筆直地掉了下來。兩人好像疊羅汗似的平躺在地上,一柄半截的桃木劍當胸穿過。
  我說:「原來那把斷劍還有如此的深意,你這步棋走得夠遠的。」
  阿菜歎道:「遠的不是我,遠的是我那些在洞頂貼符咒的師叔。」說罷一口血噴出很遠。
  我驚道:「你不是會金剛不壞之身嗎,怎麼傷得這麼重?」
  阿菜說:「這並非會不會的問題,而是願不願意,總要有人為這一切付出代價。」我聽了他的話,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悲涼:「你不要死啊。」
  阿菜勉力一笑,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行,我會用十年的時間來吸收天地之氣,彌補身上的創傷,十年之後我若仍未醒,你就吃掉我的元嬰,從這裡走出去,記住,出去之後你一定要做個好妖怪。」在我心中無比糾結時,他喘口氣又接著說,「世事往復,無非是因果循環,只不過我們看不出何處是因何處是果罷了,你我相遇終究要在某時起始,在某時結束,我們都是彼此的過客,所以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難過。」
  說完之後,阿菜很快便昏睡了過去。而我卻果真如他所說的那樣,並沒有感到太多的悲傷,我只是覺得一個道士總說和尚該說的話,實在是件很扯淡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說的我一句都沒聽懂。
  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黑暗與寂寞都是我每天的必修課,我常想,這世上的東西當真是脆弱得可以,縱使你不去管它,日子久了還是會變得讓人無從分辨。阿菜在醒著的時候告訴我說:「這世上唯一不變的,便是時間總是在變。」當時我以為這是個自娛自樂的繞口令,後來才發現事實的確如他所言。縱使我成為千年不滅的殭屍,心中也知道,我躲得過的是生死,躲不過的是時間。
《奇情寐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