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最後一項是步槍臥姿胸前靶,每人五發子彈。一號位於毛子利索地完成了臥姿裝子彈,出槍的系列動作。靜靜地等候射擊的命令。
發令員的紅旗一閃,於毛子將準星移到凹口正中央,三點一線。然後屏住呼吸,食指穩穩地扣動了扳機,五發子彈頻率相同地向靶心射去。
「一號靶五十環!」報靶員高喊,全場沸騰。李書記下台高興地握著於毛子的手表示祝賀,谷部長更是激動,這好成績說明了自己抓民兵訓練的成果。他望著李書記充滿喜悅的笑臉,內心裡甜滋滋的,忘記了前天晚上的那場尷尬。
樺皮屯的民兵們把得意的於毛子推倒在地,撲到他的身上,也不論了男女疊起了羅漢。
晚上,中學禮堂的長條板凳全部撤離,四個課桌拼在一起為一個餐桌。不大的禮堂擺滿了近三十桌。講台上特意安排了一張大圓桌面,上面還鋪上了白色的檯布。這桌是專為縣裡領導準備的。
紅色的橫幅會標十分醒目,懸掛在講台的上方:璦輝縣民兵訓練比武總結大會。講台的兩側垂下兩條紅色的對聯,上聯是:練本領紅心忠於毛主席。下聯是:保邊疆赤膽獻給共產黨。
太陽落山了,會場上人頭攢動,學校的禮堂晚上從未啟用,兩盞一百瓦的燈泡是那麼昏暗,民兵們一片議論,「這是誰佈置的會場?一會酒還不從鼻子裡灌進去呀!」
縣委書記李衛江在谷有成、范天寶的陪同下走上了講台,會場立刻安靜下來。忽然傳來一聲宏亮的大喊:「廳內掌燈,廳外掌明子!」剎時間,自製的松木明子在樺皮屯民兵們的手中點燃,放在了固定的架子上,松油被火燒得吧吧的發出響聲,禮堂內外一片通明。全縣的民兵代表們歡呼起來,這簡直就是威虎山上的百雞宴嘛!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激動了。「誰是今晚宴會的執勤官老九啊?」有人壯膽問了一聲。
「肯定是樺皮屯民兵排長於毛子了,他和縣武裝部長是老鐵了,這回又拿了團體、個人兩項第一。」有人說。
「是啊,是啊,你瞧這小子神氣的,坐在主桌上了,緊挨著縣委李書記。剛才那一聲大喊點明子的就是他。」
有人接過話茬:「不過這小子確實有本事,他們屯的知青多,素質高,再加上請來了蘇聯老毛子當顧問,能不拿第一嗎?」台下一片哄笑。
「請安靜!」擴音喇叭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縣武裝部長谷有成站了起來,場內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下午我們在這裡召開了總結大會,縣委書記兼武裝部黨委第一書記李衛江同志做了重要講話,他說全縣民兵訓練工作又有了新的起點,那就是樺皮屯民兵排,他們在短短幾個月的訓練中,取得了如此好的成績,縣委和武裝部要給他們記功。因此,今天晚上是慶功會,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喝酒!」谷部長說完往台下一揮手,十幾位松樹溝中學的女學生每人拎著一把洋鐵壺,魚貫進入大廳。
每張桌面上都擺滿了菜,當然是以野味為主。聽說為了籌辦這頓晚宴,會前於毛子領著各村的好獵手進山掃蕩了三天。當然,還有三營一連長貢獻的那頭公野豬。
每張桌子上最顯眼的是十個蘭花粗瓷大飯碗,土燒的純正苞米酒從大洋鐵壺的嘴裡不偏不向,不分男女一律灌滿。
各部長接著說:「下面,請我們尊敬的縣委李書記致詞開酒。」
李書記連忙站起身來,向台下連連擺了擺手說:「該說的我下午的講話都已說透了,我建議,還是請我們這個現場會的雙料冠軍,樺皮屯民兵排長於毛子領酒吧!」
台下立馬想起了掌聲和用筷子擊打酒碗的聲響,十分熱烈。
於毛子漲紅了臉,他被谷部長推到了麥克風前,他緊張地看著台下的錢愛娣,錢愛娣帶頭又一次鼓掌給了於毛子勇氣。
於毛子雙手舉起了蘭花碗:「沒啥說的,感謝李書記和谷部長的領導,感謝大家的支持。兄弟們,把酒碗都端起來,把嘴張開,把酒揚進去!」
於毛子說完,將高高舉過頭的蘭花碗一傾斜,嘴不沾碗,酒就像山谷裡的清泉順涯飛下,一股勁地倒進了嘴裡,然後他將碗麵往外一翻,台下看得清楚,滴酒不剩,豪情滿懷。
「好!」台下一片的叫好,頃刻之間,台上台下乒乒乓乓的撞擊聲在大廳迴盪。行令的,猜拳的,酒宴瞬間就進入了高潮。
於毛子一會敬李衛江,一會又敬谷部長和范主任。黃眼珠已喝成了紅色。谷部長見台下已有人醉倒,他對於毛子說:「這酒已喝到份上了,咱們來個節目就散吧。」
谷部長又請示了縣委李書記。
於毛子抖了抖精神,搖晃著身子又一次站到了麥克風前。這小興安嶺一帶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逢酒行拳,逢酒唱歌,唱歌是酒宴的最後一道大菜。
五音不全的於毛子起了一個頭,台下二三百號人咧開了大嘴,亮開了酒嗓,歌聲雄壯:「說打就打,說幹就幹,練一練手中槍刺刀手榴彈,瞄得準呀,投呀投得遠,……」
民兵排長於毛子名震鄉里。
一九七六年,歷時十年的「文革」終於畫上了句號。知識青年重新回到了那一座座屬於他們自己的城市。錢愛娣帶著臥虎山養育的兒子於小毛回到了久別的上海。於家小院鞭炮齊鳴迎來於金子明媒正娶的又一房媳婦。悲喜交加的演變,勉強維持了於白氏內心短暫的平衡。
人散燈熄,范天寶酒喝得不痛快,悶悶不樂地走出了松樹溝中學禮堂,他怨恨谷有成,在他的臨江公社召開現場會,竟不給他這位東道主一項差事。這麼熱火朝天的場面,幾百號人居然把公社主任忘得一乾二淨。縣委李書記也好像沒有正面看過他一眼,更甭說說句讓他痛快的話了。
范天寶暈暈乎乎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公社後院,他看到王香香屋裡的燈還亮著。前院的民兵們藉著酒勁正在神吹。他便輕輕敲了敲王香香的窗戶。王香香拉開了半拉窗簾,一見是范天寶就熄滅了燈,隨後就溜進了范天寶的辦公室。
縣委書記李衛江的汽車駛過臨江公社大門時,書記突然心血來潮,或者說覺得這兩天似乎對范天寶不算熱情,既然到了院門口,何不進去視察一番再回縣裡,也讓這個滑頭滑腦的范天寶高興高興。
谷有成陪著李衛江走進公社大院,門衛的老頭連忙迎了出來。他告訴兩位縣領導,范天寶主任剛剛回到後院的辦公室,李書記不願驚動前院的民兵,便和谷有成二人徑直奔了後院。
范天寶把這兩天的不痛快全部撒在了王香香身上,酒壯英雄膽,他雖然拉滅了電燈卻忘記關緊了門。在臨江公社的一畝三分地還沒有人敢闖他的辦公室,何況是深更半夜。谷有成心裡罵道,他倒會享福,回來就睡了。谷有成兩步就邁上了台階,用手一推門並沒插上。
「這是誰呀!連門也不敲就敢往屋裡闖,敢快給我滾出去!」屋裡范天寶的聲音憤怒中帶著幾分顫抖。
「還不趕快出來迎駕!是縣委李書記!」谷有成邊說邊拉開了電燈。
「哎呀我的媽呀!你們可千萬別進來呀!」話還沒說完,電燈就被谷有成拉亮了。只見范天寶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地從床上滾到了地上,抱著頭就往床底下鑽。床上王香香連忙將被子摀住了頭,雪白的屁股露在了外面,正和谷有成打了個照面。
李書記左腳踏在屋裡,右腳踏在屋外,這場景驚得他目瞪口呆。還算谷有成反應得快,他連忙將燈拽滅,把李書記扶到了院外。他衝著屋裡罵道:「范天寶呀,你就找死吧!別害了我們的眼!」
李書記憤怒地往外走,嘴裡叨嘮著:「真他媽的晦氣,看我怎麼收拾你范天寶!」
谷有成護送李書記來到吉普車旁:「李書記,你犯不著和他生這麼大的氣,您先回縣裡,我在這裡將事情調查清楚,明天向您匯報!」李書記點了點頭鑽進汽車裡走了。
范天寶驚破了膽:「完了!這回全完了!讓李書記抓了個正著。大好的前程全壞在了你王香香手裡了。」王香香哪還顧得上還嘴吵架,她拿好自己的衣服一秒鐘也不敢耽誤就跑回了自己的電話室。
范天寶迅速穿好衣服,將床上收拾整齊。他剛要去追李書記,只見谷有成怒氣沖沖地又闖了回來。范天寶聽說李書記已回縣,就連忙將屋門插上,雙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谷常委呀,谷部長快救救老弟吧!我范天寶今後就是做牛做馬全憑谷部長你一句話,我不能就這樣丟了前程啊!」
谷有成見到平日裡油腔滑調的范天寶哭成了淚人,像一條斷了脊樑的癩皮狗又讓他心裡產生了一絲憐憫。谷有成心想,人在危難之中救他一把,他會感激你一輩子,比多少次錦上添花都管用,今後他范天寶就會死心塌地成為我谷有成的人。
「起來!快起來!不是我說你,你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盡幹傻事,『搞破鞋』這在文革中是最臭的事了,也是最毀幹部的一件事。再說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嗨,算了算了,你先起來,俺谷有成一定幫你,行了吧!」
范天寶聽說谷部長答應幫忙,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海誓山盟地表示了自己的忠心,並寫了兩份書面檢查交給了谷部長,谷部長答應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谷有成、范天寶二人最後商定,公社電話員王香香為了達到招工轉為所有制工人的目的,趁范天寶酒後失控之機,跑到領導宿舍裡以身相許,拉攏腐蝕革命幹部,造成極壞的影響,考慮到王香香年紀輕輕又是初犯,為保護其名譽不予聲張,清退回村。
范天寶酒後失德,喪失了革命的警惕性,給壞人以可趁之機,險些釀成大案。考慮范天寶長期兩地分居的實際困難,本人檢查深刻並保證不再重犯,建議此事只限李書記和谷有成知道,給予口頭嚴肅的批評教育,以觀後效。
李衛江聽了匯報後心裡踏實了許多,他最怕鬧出來個公社領導強姦婦女的醜聞,那樣的話他這個縣委書記臉面也不好看。想想以前這個范天寶對自己還算忠心耿耿,又會來事討領導喜歡。書記同意了谷有成的處理意見,兩份檢查李衛江和谷有成各持一份,他們將范天寶牢牢地拴在了自己的手裡。
王香香哭得死去活來,一個屎盆子全都扣在了她的頭上。無奈這官官相護,並不給她一個申訴的機會,她又怕把事搞得滿城風雨,今後怎麼做人?到頭來吃虧倒霉的還是老百姓,她落了一個啞巴吃黃連,極不情願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樺皮屯。
俗話說落配的鳳凰不如雞,王香香回到樺皮屯一頭扎進家裡不出了屋。這可高興了白二爺的媳婦白王氏,白王氏是王香香出了五符的姑姑,將侄女許配給於金子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白二爺一晃在大獄裡已蹲了幾年,白王氏年齡也漸漸大了,加上丈夫惹出的禍,身體大不如以前了,蒼老了許多。於金子已是三十歲老大不小了,給他娶個媳婦變成了她的心病。
王香香的回村給白王氏帶來了希望,她托媒人找說和人,開始了攻關。
《殉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