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卡嚓!」因為重量的關係,硬物應聲而斷。她低頭一看,發現竟是一團尚有腐肉的骨骸!
  「天哪!」她往後一縮,靠到駕駛座旁的車門上,瑟縮著身體,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眼睛仍不可控制地盯著地上的屍骨。她感覺已經瀕臨崩潰了。先是親眼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人斷氣,接著目擊了無數的屍體被屍鳥啄食,現在又踩在一具屍骨上,全都帶給她無限的刺激。
  「怎麼了?」男人上前,看到那具骨骸,莞爾一笑,「糟糕!沒注意到這裡也有具屍體!來,你從這邊下來吧!」他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牽起她發冷顫抖的手,扶著她下車。「嚇到了吧?這種情形很常見。有些屍體沒有放在路邊,甚至還會被車碾過!」他的手依舊緊牽著她,沒有放開,將她帶入咖啡店內。「歡迎光臨!」清脆的招呼聲從吧檯傳來。
  若桐往內一看,是一個留著一頭微鬈長髮的女人,年齡30歲上下。「你第一次來這個鎮吧?沒見過你。」女人說。
  這家店只有她一人,應該就是店長了。她點點頭。「剛來這個鎮一定會被嚇到,但是住久了就習慣了。而且住久了,就離不開這個鎮了。」店長對她神秘地笑笑。
  「離不開?」若桐狐疑地問著。
  男人拉著若桐坐到靠窗的位子,對著店長說:「別嚇她了吧!她已經被門口的骨骸嚇得失了魂。」
  「我沒嚇她啊!」店長依然一本正經地說,「住久了呢,自然會瞭解這個鎮的魔力。若桐鎮啊,會讓大家迷得離不開這塊地方。」店長的最後一句話竟在她腦中一直盤旋。若桐鎮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到底有什麼樣的魔力?除了讓屍體無法腐化外,還讓她有那麼大的好奇心。
  「對了,聊了那麼久,還沒問你的名字呢!」
  「我……我叫李錦妍。」她隨便扯了一個名字。到了這個鎮,她就決定要完全擺脫過去,連名字都不要了!讓一切重來,包括她的生命、她的身份。在若桐鎮,她要以新的名字重新出發,而和這個鎮名相同的名字,只能捨棄了。
  「李錦妍……不錯的名字哦!你好,我叫劉桐傑。」男人伸出右手禮貌地要和她握手……他這舉動惹得她發笑,彷彿是刻意要緩解她的緊張心情,他的動作十分滑稽。
  「順便告訴你,在若桐鎮出生的人,名字裡一定有個『若』或『桐』字。」劉桐傑手指向正在吧檯裡忙碌的店長,「像她,她叫李桐欣。」照他這樣講,莫非她也是在若桐鎮出生?因為她的真名裡有「若」也有「桐」啊!但是從未聽爸媽說過若桐鎮的事,也許真是巧合吧!
  「你是要住在這裡嗎?還是待幾天就走?」桐傑非常關心她。
  「嗯……我想住在這裡一陣子,最短也要半年吧!因為我對這個鎮很好奇。」除了好奇外,當然也有擺脫過去的想法存在。「那你就要租房子羅!你有證件嗎?」他突然的問題讓她有點兒措手不及。怎麼沒想到身份證的事呢?她身份證上的名字可是「簡若桐」啊!她只好隨口扯了個借口:「我……出門時太急了,忘了帶出來。」
  「沒關係,你可以住我家。」
  「咦?」她驚訝地抬頭看他。
  「啊!你別誤會我的意思。」他困窘地抓抓頭髮,「我家還有間空房間,放著也是生灰塵。可以租給你,我多一筆收入,你也不用煩惱沒有證件租不到房子。何樂而不為?」他雙手一攤,反問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男人對她有意思。她淡淡一笑,沒有拒絕,同意了他的提議。
  三
  此後,簡若桐在這個小鎮住了下來。剛開始,她對隨處可見的屍體仍感到十分不習慣。尤其是目擊到一個尚未斷氣的老人,被疾駛而過的車子輾成兩半,屍肉橫飛,甚至有幾滴血噴射到她的臉上。還來不及尖叫,一群屍鳥從她身邊疾速飛過,捲起的狂風帶著股血腥腐臭味。屍鳥將屍塊圍住,爭相搶食,不出幾分鐘,屍肉被啄食殆盡,連腦殼中的腦漿都不剩,只剩骨頭和殘餘的碎肉。
  她帶著眼淚,低頭嘔吐。劉桐傑邊拍著她的背,邊說:「嘖嘖!看吧!沒有把屍體擺好的下場就是這樣!還好有屍鳥的存在,可以幫忙把屍肉吃乾淨,不會讓下一部車子再碾過。你應該看過小動物的屍體在馬路上會是什麼下場吧!被一碾再碾,最後屍體像張薄紙粘在路上,還要剷起來,多麻煩!」
  她都噁心得想吐了,他還在講風涼話!若桐抬起頭,白他一眼。
  「哈哈!對不起!」接收到她憤怒的視線,劉桐傑打趣地向她道歉,「放輕鬆點兒,OK?」
  「怎麼放輕鬆啊?」她從口袋裡掏出面紙擦擦嘴巴。「好殘忍!這樣處理屍體實在太殘忍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放心啦!過幾天你就習慣了。」
  「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她斬釘截鐵地說著。但她錯了。在這個鎮住了不到三天,她已經習慣這個鎮上的異象。不管是在街角的骸骨,在巷口的垂死之人,還是呼嘯而過帶著屍臭味的屍鳥,她都習以為常了。甚至不小心踩到骨骸,她也不再驚訝恐慌,還會跟桐傑一起開屍體的玩笑。其實比起外面社會的黑暗混亂,這個若桐鎮要單純許多。不管是單純樸素的居民,還是純樸的環境,都讓若桐極為喜愛。但最愛的還是桐傑。
  在桐傑家住了一段時間,他們自然而然從房東房客的關係變為男女朋友。她不再睡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而是搬入桐傑的寬大主臥室。兩人出雙入對,在這個鎮上已不是秘密。有些鎮民還以「劉太太」稱呼她。她在桐傑身上找尋曾經失去的愛情,也因為桐傑,她不再寂寞、不再傷心、不再無所適從。
  交往沒有多久,桐傑便成為她的依靠、她的所有。她像其他女人一樣,一談戀愛便傾注全部心力,把所有籌碼押在眼前這男人身上,所以只要一輸,便什麼都沒有了。儘管前一段戀愛就是這樣,但若桐仍沒吸取教訓,偏執地去愛桐傑。
  初來這個鎮時,桐欣說的話她似乎有點兒懂了。若桐鎮的確有個魔力,讓她深深著迷,著迷於各個形態不同的無名屍,著迷於屍鳥搶食屍體的凶狠姿態。她常倚在窗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馬路上的垂死之人,全都是裸體,但年齡、長相大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面無表情,彷彿看透世間的一切,就連死亡都毫不懼怕。若桐鎮內的無名屍與日俱增,鎮外也不例外。
  終日都有在哪裡發現無名屍的新聞播出。她對這樣的新聞已無興趣,但不得不去聽,因為新聞像疲勞轟炸一樣反覆播放。等待桐傑下班的時間,她就是這樣百無聊賴地倚在窗口聽著新聞。在這個鎮住久了,人心真的會漸漸麻木。
  她記得剛到這裡那幾天,看到一個瘦弱的小孩倒在路邊,地上還有好大一攤猩紅的血跡。不同於其他快死的人,他還穿著衣服,呼吸十分微弱。小小的身軀,約莫七歲吧!若不是他還會眨眼,若桐真以為他死了。是誰那麼狠心將這樣小的孩子丟在路邊呢?桐傑的反應出乎她意料。他走向孩童,蹲下身子將他上衣的扣子解下。
  「你做什麼?為什麼要脫掉他的衣服?快點兒送他到醫院啊!」
  「送醫院?為什麼要送醫院?他被丟在路邊就是快死了啊!」他邊說邊動手將孩童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現在不把他的衣服脫掉,等會兒他死了,屍鳥無法快速地吃掉他的屍肉,對他反而是種折磨!婦人之仁在這個鎮是沒用的!你快來幫我一起脫!」是啊!他說得沒錯,這是一個奇異的鎮,所有的常理在這裡都被否定了!簡若桐猶疑著,但還是蹲下幫他脫掉小孩的褲子。
  「救……我……」一聲細細的呻吟從孩子乾裂的雙唇中傳出來。若桐怔住了。這樣一個小孩,還是有求生意識的啊!她流下淚,抓著桐傑的手哀求著:「求求你!我們要救他,要趕快送他到醫院啊!那麼小的孩子,還不到死亡的時候啊!你聽!他還要我們救他!」
  「是啊,以他的年紀還不到死亡的時候,但是你看這個。」桐傑指著孩童的頭顱。他的頭顱破了好大一個洞,鮮血汩汩流出,原來地上那一大攤鮮血就是從這個洞裡流出的。桐傑脫下他最後一件內衣,內衣下的蒼白身軀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還有幾處潰爛的傷口。
  「這是……」若桐不忍地看著遍體鱗傷的男孩。「看來是被虐待的小孩,因為快要死了丟來若桐鎮。這種事太常見了,其實我看過不止一具這樣的小小屍體,都是施虐的父母為了規避刑責把他們丟這裡的。」
  「怎麼會……好殘忍……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可以被虐待成這樣!他們怎麼忍心下這樣的毒手?」若桐掩面哭泣,沒想到這社會連親情都變得如此薄弱。「他真的沒救了嗎?但是他還能說話啊!」若桐好想幫這個可憐的孩子。
  「沒辦法了。」桐傑搖搖頭,指著天空說,「你看,屍鳥都飛來了。」若桐抬頭一看,天哪!空中全都是振翅飛翔的屍鳥,它們在空中盤旋,就像禿鷹等著獵物斷氣馬上飛下來啄食。
  「我們走吧!離遠點兒,不要妨礙屍鳥解決屍體。」桐傑拉著她遠離孩童。她的眼睛仍然離不開他,她感覺他仍在求救。那一聲「救我」在她耳邊迴響,始終不能消失。太殘忍了!這樣對待一個小孩,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這個鎮,都太殘忍了!若桐心想。
  當他們走遠,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帶著腥臭味的氣流,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振翅聲。她知道,男孩已經走了。除了那聲呼救聲外,她依稀聽到屍鳥撕扯皮肉的聲音。隨著那聲音,她的惻隱之心慢慢地消去……就是從這件事開始,若桐的心也漸漸麻木。沒辦法,要是不學著一起麻木,面對時不時就出現的骸骨、屍體,哪個正常人能忍受?
  和桐傑剛開始交往時,一切非常順利,桐傑也待她很好。但,就像所有的愛情,總是要在一段時間以後才能清楚的看到對方是否真心。若桐同樣發現了桐傑不對勁的地方。
  那是在一個寂靜的夜晚。若桐在睡夢中被屍鳥捲起的風聲吵醒。她睜開眼睛,發現應該在床上的桐傑不見人影。是去廁所了嗎?她起身走向客廳找桐傑。客廳空無一人。奇怪……若桐納悶著。去哪裡了呢?都那麼晚了。有陣翻動東西的聲音傳來。若桐仔細聽,發現是從原本她睡的小房間裡發出的。她走到小房間的門前,輕聲轉動把手。她將門開了一條小縫,從門縫中觀察裡面的情形。
  她看到桐傑的背影。他蹲著,在她的行李箱前。她其他的行李、紙箱也被打開,裡面的物品全被翻了出來,雜亂地堆在地上。桐傑就在這堆物品前翻找著東西。他在幹嗎?若桐突然感到一陣害怕。為什麼他要這樣翻她的東西?他在找什麼?難道……他對她的身份起疑了嗎?除了不被尊重的感覺外,還有種恐懼的感覺。
  桐傑和她交往為的是什麼?他真的愛她嗎?如果真的愛她,又為何要隨意亂翻她的東西呢?有什麼事不能直接問她嗎?他存的是什麼心理?好多疑問在她心中浮現,包括對這段愛情的疑問。她沒有進去阻止他,反而悄聲關好門,回到床上。
  四
  她躺在床上,想著剛才見到的那幕。他在找什麼呢?她的行李裡除了存折和身份證外,就沒有貴重的東西了。如果被他翻到身份證,她該如何解釋?她身份證上登記的是簡若桐,而不是李錦妍啊!若桐心中開始編織著完善的沒有缺陷的說辭。
  桐傑知道她上一段受創的感情,或者她就直接跟他說是想忘記過去,想開始另一段新的人生,才會用另外一個名字在這個鎮上重新開始,並不是有意騙他的。他應該會體諒她。沒錯!就直接跟他說吧!
  房門開啟,桐傑回來了。她背對著房門,無法看到桐傑的表情。緊張感令她身體緊縮,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桐傑躺了下來,沒有任何對她的疑問。他的手臂攬上她的腰,就像以往一樣。他沒有翻到身份證嗎?還是要等到天亮起床才問她呢?或者他要找的根本不是身份證?好多問題在她心裡,擾得她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桐傑一如往常,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這讓簡若桐開始懷疑昨晚是否只是一場夢。但當她趁著桐傑上班,跑到小房間查看自己的行李時,那被翻動過的痕跡又明顯地告訴她:這不是一場夢。她打開放身份證的小皮包,存折、印章都還在裡面,但是身份證不見了。
  不會吧!她連忙把行李全都重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身份證。難道真的是桐傑拿走了?他拿走她的身份證要做什麼?如果只是要查她的身份,直接問她就好,為何要拿走身份證呢?她實在不懂他心裡在想什麼。晚上桐傑下班,他們一起吃飯,桐傑沒有任何不對勁的表情,和平常一樣跟她聊天。她也佯裝鎮定,和他有說有笑,但心中開始對桐傑提防起來。
  她覺得桐傑很恐怖。明明藏起了她的身份證,明明就已經知道她的本名,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不懂他究竟想幹嗎?現在的她覺得桐傑城府好深、心機好重,他打什麼主意,她一點兒都不知道。
《驚魂六計:一人一個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