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杜松樹論壇?
  我不由得愣住了。
  這個論壇我絕不陌生。從我開始上網那天起,我就在這個論壇註冊了ID。這是一個惡搞論壇,大家在論壇發佈自己生活中惡搞的故事,還經常在論壇上互相惡搞。有好幾次,惡搞事件鬧得太大,相關網友被告上了法庭,有兩個至今還關在牢裡沒出來。
  難道……我被人惡搞了?
  我有點兒蒙,正想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小子已經趁著我愣神的工夫,從我手裡掙脫開去,和他的同伴們飛快地跑遠了。
  我沒有再追,該問的已經問到了,具體是怎麼回事,回家上網看看杜松樹論壇的消息就知道了。至少現在情況已經大致清楚,我那股因為不明所以而產生的怒火很快便消失了,想到這件事的滑稽之處,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的笑聲大概持續了不到兩秒鐘,便被啪的一聲打斷了。
  該死!
  又一枚印章戳在我額頭上,這回居然是個老太太。老太太穿得非常精緻,看上去品位不俗,在我額頭上戳了印章之後居然沒忙著跑,而是停留在原地打量著我的額頭,彷彿在衡量印章蓋得正不正。
  「好玩嗎?」我無奈地問。
  「我本來沒認出是你……」老太太一開口就忍不住哧哧地笑。她臉上皺紋不少,雖然化著淡妝,還是可以看出起碼有70歲了,笑起來卻像個少女。看她的打扮和笑容,再加上她也參與了杜松樹論壇這次針對我的惡搞活動,顯然是屬於人老心不老的那類。此時,我已經完全談不上生氣,只是瞪著她,甚至還有些想笑。
  「你為什麼不把額頭上的印章擦掉?」老太太花枝亂顫了好一陣才止住,她從口袋裡摸出一袋濕紙巾,抽出一張來認真地幫我把額頭擦乾淨。
  「奶奶,你蓋了章又擦掉,多浪費啊……」我無奈道。
  「我這是幫你,不然你這一路上還要被蓋多少下啊……你家離這兒遠嗎?」她此刻完全是一副長者慈愛的口吻,我幾乎都要被她感動了。
  我家就在離這兒不到兩條街的地方,但我還是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子道:「遠……奶奶,你還有事嗎?沒事我就回去了。」我急於回家上網查查這具體是怎麼回事。
  「沒事了沒事了,你走吧……」老太太笑瞇瞇地把濕紙巾扔進垃圾箱裡,目送我離開。我剛走了兩步,她又邁著碎步跑上來,把那包濕紙巾塞到我手裡:「你用得著這個。」
  「謝謝。」我苦笑一聲。
  這老太太還真是體貼。
  但她的舉動也提醒了我:雖然我家離這兒不遠,但畢竟還有一段距離,這一路上,說不定還會遇到杜松樹論壇的人。印章蓋在臉上固然不疼,印油也未必對身體有害,可冷不丁冒出一個人就往臉上蓋這麼一下,絕對不是愉快的體驗,何況萬一對方一個失手蓋到我的眼睛上,那問題可就大了。無論如何,避避總是好的。我左右張望著,想找個地方躲著走。然而這地方在仁義廣場附近,地方開闊,四面八方的人流會聚到這裡,再繼續往四面八方走。就在我四處尋找的這麼點兒工夫,身邊至少已經走過十個人,其中兩個人用異樣的目光看了看我。我慌忙低頭用手遮住了臉——倒霉的是今天穿的衣服沒領子,想把衣領豎起來遮遮臉都不成。但人總是有辦法的,我索性就這麼用兩個手掌遮住大半個臉往前走。這一招固然引來許多詫異的目光,但走過了一條街,再沒有人跑過來往我臉上蓋章。
  手掌蓋在臉上十分悶熱,加上我又走得快,很快就汗津津的,十分難受。我朝四周看看,這條街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有一段路的路燈壞了,隱沒在黑暗中。我飛快地走進那根壞掉的路燈燈柱下,將手掌移開,擦乾淨臉上的汗水,讓燥熱的臉在晚風中冷卻一下。
  有兩個人朝這邊走來,我連忙轉身,面朝燈柱,將臉隱藏起來。
  那兩個人走得很慢,好半天都沒從我身邊走過,那女的甚至停下來對那男人撒起了嬌。兩個人磨磨嘰嘰在我身邊曖昧了好幾分鐘,完全當我是個死人。在這幾分鐘裡,我的目光逐漸適應了黑暗。聽著身後曖昧的對話,我覺得十分尷尬,便將注意力集中到燈柱上來——燈柱上貼滿了小廣告,有開鎖的、辦證的、招聘的、找工作的、找人的,不一而足。往常,對這種小廣告我從來不留意,但現在站著也是站著,為了打發這點兒等待的時光,我在密密麻麻的小白方塊中尋找有意思的廣告閱讀起來。
  大部分廣告都是老一套,也有幾個比較神的,比如一張巴掌大的廣告上,就提到了一種江湖失傳已久的魔術,能夠將別人身上的東西變到自己身上來,據說異常神奇,千百年來沒有人能看出其中的奧秘。廣告詞天花亂墜,充滿了怪、力、亂、神,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所謂的魔術,其實不過是小偷的伎倆罷了。我一邊看一邊笑,但目光再往上移,就笑不出了。
  我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那是一張噴墨打印機打印出來A4打印紙,上頭有兩張撲克牌大小的照片,上面那張就是我的。這張照片是不久前旅遊的時候拍下的,我記得自己並沒有放到網上,甚至沒有打印出來,現在依然存在我的相機裡。什麼人這麼神通廣大,居然能拿到這張照片?在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這兩張照片上有一小段話,湊近了仔細看,我總算明白額頭上印章的由來了。
  果然是杜松樹論壇搞的鬼。
  這個一向以惡搞聞名的論壇,從昨天晚上開始,推出了一種新的惡搞遊戲,這種遊戲的名字叫作「專屬之人」。遊戲的具體內容很簡單:所有參與遊戲的人在「專屬之人」的額頭上蓋上印章並拍照發到網上,可以在這個遊戲中獲得加分;打印這種遊戲通告貼在電線桿上並拍照發到網上,可以獲得論壇金幣;每20枚論壇金幣可以兌換一分遊戲積分;遊戲積分累積到一定數額,可以修改遊戲規則;遊戲規則修改之後,原有的遊戲規則作廢。
  那麼,誰是「專屬之人」呢?
  很簡單,「專屬之人」由網友推薦,系統隨機抽選。推選人將被推選人的照片和相關資料發到網上,如果被推選人被系統抽中成為「專屬之人」,他的所有資料以及照片將對遊戲參與者公開。
  聽起來很公平。
  如果不是我自己成了「專屬之人」,我絕對想不到這事情有什麼不公平的地方。實際上,這遊戲有一個明顯而惡意的漏洞:「專屬之人」並非自願參與遊戲。每個人都可以推薦其他任何人成為「專屬之人」,但遊戲規則中並沒有說明這必須在自願的前提下,事後顯然也沒有對「專屬之人」是否願意參加遊戲的詢問——至少我是這樣。
  這樣一來,這個遊戲就有了凶殘的一面,即,任何人都可以將他們討厭或者仇恨的人推上「專屬之人」的位置,如果抽中,則可以借由所有遊戲參與者的手來戲弄「專屬之人」。
  我,就是這麼一個被戲弄的人。
  究竟是誰,將我推上了這個位置?
  我苦苦思索了許久,想不出曾經得罪過誰。不過這事也說不好,誰也不會把怨恨那麼明白地寫在臉上,每一張笑臉背後,都可能隱藏著一顆憤怒的心。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有些寒冷,抱了抱膀子,將那張A4打印紙揭下來,折了幾下塞進褲子口袋裡。那上面另一位仁兄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他有幸和我一起成為這出遊戲的兩個「專屬之人」。打印紙上詳細地列舉了他的資料,他的網名是「鳳鳴」,真名石磊,中學物理教師,市三中的初三(八)班班主任。我猜,他多半是被哪個恨他的學生推舉到了網上。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不知不覺地離開了路燈柱。直到臉上又被蓋了一下章,這才回過神兒來。蓋章的少年已經嬉笑著跑開,有了廣告上的提示,我這才注意到,在前方的某個角落裡,另一個少年舉著相機在暗處拍下了他蓋章的這一幕。他們兩人在遠方彙集到一處,很快消失在街角,笑聲依然傳來。這對於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個遊戲罷了。我默默地擦去額頭上的印泥,依舊用手掌捂著臉,飛快地穿過街道,回到了租住的房子裡。
  房子裡一如既往的清冷簡陋,那盞用了許久的吸頂燈發出暗淡的光。關上門的剎那,我長舒了一口氣。
  這下總算不用擔心有人往我額頭上蓋章了。
  這口氣還沒吐完,啪的一聲,額頭上重重地著了一下。人影從我面前跳開,閃光燈迅速一閃——人影又撲了上來,摟著我的脖子,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覆蓋了我的鼻子。
  我一把將她推開,她噘嘴看著我:「你怎麼了?」
  是莫娜。
  我的女朋友。
  她有我房間的鑰匙,有時候還在這裡過夜,現在她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手上拿著印章,印泥覆蓋在我的額頭。我隨手拿起桌上她的小鏡子照了照,照出兩個反寫的漢字:莫娜。
  我把鏡子放下,走進洗手間裡,擠了點兒洗手液塗抹在額頭上用力擦拭。經過這一夜的蓋章,額頭上已經紅得模糊一片,我使勁搓了許久,才慢慢洗去所有的印泥。莫娜站在洗手間的門口看著我,幾次想要上來幫忙,都被我推開了。她原本開心微笑的臉漸漸耷拉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地在我身後走來走去,有時候單腿支撐著身體站立,從鏡子裡尋找我的眼睛,想要和我對視。但我總是故意避開她的目光。
  我故意洗得很慢。趁著這安靜的工夫,我慢慢明白了一件事:作為「專屬之人」公佈出來的那張我的照片,現在還保留在我的相機裡,除了我之外,只有莫娜才能拿到。
  是莫娜推薦我成為「專屬之人」的。
  但為什麼?
  也許不是?
  也許是某個小偷?
  我不願意在存有哪怕千分之一另外一種可能的情況下冤枉莫娜——我確實很喜歡她,我也曾經異常確信她也同樣喜歡我。
《驚魂六計:一人一個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