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他要怎麼樣站在她房門前,卻能同時又在茶几那邊倒水和喝水?
夜裡。
唐研仍然坐在99號樓的保安室裡,看著報紙。他看的是今天下午剛送來的晚報,上面有白骨案的進展新聞,案件雖然毫無起色,但是關於99號樓以及它的過去、它的原主人、它的謎團,甚至關於魏生生的一切都被記者挖了出來。
這是他今天下午看的第三份報紙了,有一份本地娛樂小報破天荒地關心起了兇案,還附加了一份魏生生生平簡介,雖然做不到鉅細無遺,卻也和警方調查的結果相差不遠。
魏生生是一個很神秘的人,別人對他都談不上瞭解,他喜歡美食、喜歡女人,但從來沒有看見他和哪個女人走得長久,不結婚,也沒有私生子,很有錢,卻沒有任何營生。
「唐研!唐研!」已經是晚上七點鐘,晚飯時間了,唐研拆開一盒泡麵,還沒有泡就看見容小促連蹦帶跳地衝了過來,「我想到了!你那撿到的東西一定和9樓有關!可是我想到了……你那……那……」他吞了口口水,臉色死白死白的,「你那四張照片,照片裡的男人都是同一個人!」
電熱水壺響了,唐研慢慢地把水倒進泡麵盒裡,蓋好,壓緊,才說:「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容小促有點兒激動,「我在公司裡專門修圖的,今天做圖的時候突然想到,他們有很多細節都是一樣的!是同一個人!」
「是同一個人,但是修過照片?」唐研笑了起來,「二十年前還沒有修圖的技術吧?」
容小促非常堅持,「那就是同一個人。」他有點緊張,「你……你你你先把照片拿出來。」
唐研從抽屜裡拿出那個鏡框,攤開四張照片,容小促指著四張照片裡四個男人的眼睛,「右眼比左眼大一點兒,臉上都有一點兒痣,如果這個人突然胖了二十斤……不,胖了三十斤,長高了十幾厘米,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和中藥店裡的男人,「他要是再胖二十斤,他就變成了這個……」他指到鏡框裡最上面一張照片那個最胖的男人,「長胖二十斤的時候,再變矮十幾厘米。」
「你是說——這個人就像彈簧一樣,想拉長就拉長,想壓扁就壓扁?」唐研微笑,「除了高矮胖瘦以外,他還有皺紋呢。」
「對!」容小促激動得像突然遇見了知己,「既然他能變高變矮,為什麼不能隨便把自己變年輕和變老呢?這是一個怪人……」他顯然對9樓四個房間裡發現的白骨非常介意,「我認為,這四個女人被這個怪物欺騙,最後被這個怪物殺死在9樓。」
「我認為……」唐研微笑著,看著那四張照片,「他改變形象的目的,是為了盡可能多地獲得後代。」他喝了一口茶,神態很輕鬆,就像在和退休的老爺爺談論天氣,「作為一個『人』,只能結婚一次,他要盡可能多地繁衍後代,就必須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讓女方願意為他生下孩子,而不是去打胎。要讓一個女人沒有獲得任何保障就為他生孩子,他們之間必然要有『愛情』或者『利益』——我猜,他改變形象都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迎合他選中作為母體的人。」
容小促難以適應話題突然改變得這麼快,並且唐研的設想比他更大膽:「為了生孩子?可是二十幾年前也有很多人生兩個或者三個,計劃生育還沒有那麼嚴格啊!」
唐研放下茶杯,那劣質的玻璃茶杯在與桌面接觸的時候發出清脆的「卡啦」一聲微響。雖然玻璃茶杯很尋常,那杯裡茶水的顏色卻是清澈翠綠得賞心悅目。
「那是因為每一個母體在生完孩子以後,都會被他殺死……」唐研說,「我猜,很可能是因為嬰兒長得和普通嬰兒不太一樣。」
一個變形人的孩子,究竟會是什麼樣子?變形人沒有運用他的能力的時候,他不改變樣貌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是像個普通人還是只是一團沒有形狀的爛肉?誰也不知道。
「所以有一個變形人和四個女人交往,在她們生下孩子以後將她們一一殺死,再將她們碎屍,藏屍在房間裡?」容小促喃喃地說,「按照這樣說,那個變形人很可能就是魏生生……魏生生在古宅長大,後來成了這棟樓的主人。如果是他的話,要在自己的房子裡藏幾具屍體太容易了,問題是——如果變形人就是魏生生,那一具被分屍的白骨又是誰?」
白月驚恐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小魏的影子還在門口,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都在門口,他貼在她門口幹什麼?窺探她有什麼動靜?她……她又能有什麼動靜值得人窺探?還有外面是誰在喝水?到底是誰在喝水?
她換好了衣服,再也沒有心情整理東西,她必須弄清楚外面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因為自己是驚弓之鳥過分敏感,還是外面……外面的確有什麼古怪存在?
這個房間有一扇窗戶,但是沒有另外能通向大廳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不敢去開門,只想從另外的地方看一下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的人在。想來想去,打了個電話給洪欣,洪欣卻始終沒接,不知道去了哪裡,可能沒聽見鈴聲,只好打給容小促。
「喂?」容小促的聲音好像還很興奮,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聊得很高興。白月壓低聲音,「喂?小容,我有件事請你幫忙,你能不能現在到新樂花園87號A座606來接我?」
「怎麼了?」容小促很驚訝,「在朋友那裡不能住嗎?」
「總之,你趕快來。」她遲疑了一下,「你有朋友嗎?帶兩個來,我覺得這裡有點兒……古怪……在十五分鐘內來,快點兒!」
「好,你先在那兒別怕,我馬上來。」容小促答應得很乾脆,她有點兒安心,「謝謝啦,快點兒來。」
「怎麼了?」在容小促那頭,有人問。
「白月說,她那裡好像出了點問題,叫我找兩個人去接她出來,」容小促抓了抓頭皮,有點兒傻笑,「說得好像被人綁架了一樣。」
剛剛吃完泡麵的唐研也剛好看完一份報紙:「我陪你去。」他整了整報紙,把它放在一邊,順手把今天幫小區代領的包裹疊整齊,登記好姓名和樓座,「我到點換班了,晚班馬上就來。」
「也好,她在新樂花園,離這裡不遠。」容小促沒帶什麼東西,拍拍口袋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你換了班也來。她一個女孩子不要出什麼事了,在新樂花園87號A座606,到時候電話聯繫,我電話是……」
唐研含笑點頭,「去吧。」他用筆在紙上記下容小促的電話號碼,容小促囧了,「大哥,你的號呢?」
唐研的筆跡清晰漂亮,不是行雲流水一團潦草的那種,像清秀的楷書,一筆一畫清清楚楚:「到時候我會打給你。」
「啊……我走了。」容小促有點兒鬱悶,和唐研聊天聊了一下午,他還以為已經是朋友,結果人家連個電話也不肯給,但一轉頭他又高興起來,心裡竊喜——你不是不給電話嗎?待會兒等你打給我,難道我還沒有你的電話號碼?
他高高興興地走了,唐研繼續寫交接清單,寫得清清楚楚,一樣不差。
九
白月給容小促打完電話以後,安心了一點兒,開始想辦法看一下大廳的情況,門口那腳的影子還在,無論如何她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它會在那裡。如果那影子不是小魏的腳,也許她就能安心了。
有什麼辦法能看到大廳?門縫?她從把手這邊的門縫往外面望過一次,但門縫被什麼東西遮住了,看不到,地上的那條細縫只看得到光和陰影,太貼近地面眼睛很難湊得下去,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她的房間是沒有辦法看到大廳的,但是洪欣這套房子的格局是大廳在中間,兩個套房在大廳的左右兩側,大廳有個陽台,陽台和大廳之間是落地玻璃拉門,而她的房間的窗戶與陽台是在同一側,如果她能把一面鏡子通過這邊的窗戶,放到陽台的防盜窗上,再在這邊的窗戶旁架一面鏡子,只要鏡子的角度合適,她就能看到大廳。
但是這個設想很難實現,放在陽台上的鏡子必須和大廳成45度角,而她要通過什麼東西才能把鏡子放到陽台上去?她往陽台那邊探了下頭,正要放棄這個荒誕的設想時——突然看到陽台再過去,洪欣房間的窗戶上,隱約有些奇怪的痕跡。
現在是晚上七點鐘,天已經黑了,但整個小區燈光還是很明亮。在外牆夜景燈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洪欣房間的窗戶上,包括防盜窗上噴濺了一些暗色的痕跡。
她甚至通過那房間防盜窗上的不銹鋼條的反光,可以感覺到那房間裡有什麼東西在動。不銹鋼條擦得很乾淨,窗裡窗外的光源很穩定,如果不銹鋼條上的光會變化,一定是因為屋裡有東西在移動,改變了屋裡那些能反光的東西所反射的光。
屋裡有活動的東西——而小魏剛才說洪欣不在——窗上的暗色痕跡——奇怪的一直貼在自己門口的腳的影子——洪欣的電話打不通。
難道說——洪欣出了什麼事?她的驚恐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拿出手機,開始顫抖地打電話報警,這裡到處都不對勁,一定有什麼古怪!
篤篤兩聲,門外小魏敲門了,她完全沒有聽見他走過來的聲音,只聽他說:「白月,整理得怎麼樣了?我餓了,下去吃泡椒田雞。」
「哦……」她心驚膽戰地應了一聲,「再等我一會兒,我把剩下的弄好,一會兒就好了。」
門外「哦」了一聲:「我等你。」
門縫下的影子沒有變化,還貼在那裡。她驚恐地縮在遠離房門的地方,緊貼著牆,轉頭就能看見洪欣那防盜窗上扭動著的光影,全身都是冷汗,每一秒都像永遠過不完一樣。
容小促怎麼還不來?
她幾乎要絕望了,她有一種直覺——開門出去——一定會看見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情況,一定會有自己絕對不想看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