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因為邵家這些扯不斷理還亂的事兒,村長便坐到了邵家的院子裡,並著邵家的幾兄弟和媳婦。上午忙完自家的活計,從晌午坐到傍晚,幾個婆娘東拉西扯,愣是扯得沒說出個一二三四。邵家的局面陷入了僵持,也正是在這一籌莫展之際,一個人大步走入了邵家的院子,為邵家在陰霾之中帶來了一絲曙光。
  這時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此時邵家人和村長都熟悉的小村新村民,鍾姓小老頭。而鍾姓小老頭走進院子,便只說了三句話。
  第一句是:我來照顧邵老三一家吧!
  第二句是:我的命是被你們邵家撿回來的,現在你們有難處,我理應搭把手,報個因果。
  第三句是:我孑然一身,就想要那邵老三家的兩個小子給我做個干子,待我有那一天,給我添兩培土,燒些紙錢,便也就當全了我的一番心思吧!
  這三句話說完,邵家人和老村長倒是都愣住了,不過,倒也沒思量多長時間,便就同意了,這件事於邵家人或是兩個孩子而言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而這也許,便也是當時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於是,邵三哥家的兩個兒子便有了一個鍾姓的乾爹。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平淡的很,幾乎和小村原來的寧靜沒有什麼兩樣。不過小小的變化還是有的,比如說關於那個鐘姓的小老頭。
  在對待邵三哥一家的這件事上,小老頭做的實在是令村民們心懷佩服。而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時間一圈圈的遊走,村民們又覺得鍾姓小老頭實在是和自己這幫世代的泥腿子不一樣,大大的不一樣。
  小老頭竟是識了字的,這可是大有身份的人的象徵,小老頭的形象頓時在村民心中撥高了一層,稱呼他的時候也不再那麼隨意,都叫他做鐘師傅。
  村裡總會時常有孩童溜到鐘師傅跟前學幾個小字回去耍耍,從父母那裡換些零嘴,若不是鐘師傅平日實在是不愛說話,看上去沒有那為人師表的模樣,恐怕都有那村民動心思讓孩子拜師了。
  再說說邵三哥家,雖然邵三哥瘋癲了,二兒子還小,可那邵三哥家的大兒子,實在是個懂事兒的,無論是照顧那個瘋爹還是地裡的農活樣樣幹的出彩,懂事的連那個悶嘴葫蘆似的鐘師傅都看得有些心疼,要知道,即使是在農村,這個年紀的孩子也遠遠不該承受這麼多。那孩子名叫邵希文,他的弟弟叫做邵希武,至於那個被他們狠心的娘親抱走的小三子,他爹還沒來得及給取個大名。
  鐘師傅希望能教這兩個孩子識些字,因為外面的世界遠遠比他們所看到的這個小村子更加的廣闊,鐘師傅走過了一串旅途後,來到了小村子,他累了,不打算走了,也走不動了。但他卻希望這兩個孩子有機會出去走走。因為生活有時,也並不只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只不過這個念頭,鐘師傅藏在心裡,這若是讓其他的村民聽到,定然會放聲嘲笑。
  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有什麼?不過也只是其他的一個個小村子罷了,不過也只是另一群為了貧困而掙扎,卻越掙扎越貧困的農民罷了,又有什麼不一樣!
  北風那個吹呦!雪花那個飄呦!靠天吃飯的農民呦!又有哪裡的區別哦!
  鐘師傅的念頭剛剛實施,便遇到了阻礙,邵希武倒還好說,年紀小,聽話,說什麼是什麼,跟著鐘師傅學的倒是認真,不過邵希文那個孩子,真是讓鐘師傅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那個孩子過於懂事兒,也壓力過大,過於勞累,那孩子滿心裡都憋著一口氣,一心只想通過自己的勞動讓自己一家人過上好日子,每日都是一身的汗水,晚上基本上倒頭便睡,根本就沒有心思與鐘師傅學什麼識字。鐘師傅與邵希文談了幾次,可是這孩子極有主意,也只是敷衍著鐘師傅,因為這事兒,鐘師傅大是歎了幾口長氣。
  直到有一天,鐘師傅趁著天黑,偷偷的跑回了當初被邵家老哥幾個抬下山的地方,找到一棵上面有深刻三角劃痕的不粗不細的松樹,在樹下挖出了一個土藍色的棉布包袱,拍拍上面的土,緊緊的抱在懷中,趁著夜色回到了邵家。
  邵希文還記得那是一個點著朦朧油燈的夜晚,他的那個鐘老乾爹,從一個土藍色的髒兮兮的包裹裡拿出了一個破舊的上面刻畫著密密麻麻自己看不懂的圖案的圓盤狀的東西,老乾爹問了自己的生日時辰,掐著手指不知道念叨些什麼,又在那個破圓盤上比比劃劃了半天,之後仔細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臉,終是大歎了一口長氣,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提讓自己識字的事兒。
  後來的後來,邵希文才知道那個破舊的盤子叫做羅盤,是風水命理的行家才有的東西。後來的後來,邵希文才知道,原來自己天生就是個不識字的命。
  不過此時,邵希文還什麼都不知道,邵希文只知道自己一家似乎霉運罩頂,邵希文甚至覺得那扭曲的命運額外的惠顧了自己,因為邵希文的那個瘋爹,邵家三哥,幹出了一件在小村內天怒人怨的大事!
  
第六回 關於鍾先生的事兒(三)
更新時間2012-9-6 22:18:19 字數:2809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萬物終歸要循環,似乎沒有什麼是亙古未變的,葉子的輪迴,生命的輪迴,從根本上來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當然,和生死比起來,其他的雜事都可忽略不計,正如情僧倉央嘉措所說,這事間除了生死,哪一件算作大事?
  不過是鏡花水月,醉夢一場。紅塵若戲,終抵不過那曲終人散。
  而村民對邵三哥的天怒人怨實在是情有可原,因為瘋癲中的邵三哥,犯了大大的忌諱。
  村子裡有一戶人家姓黃,黃大伯有肺疾,年輕時候倒還好,可是由於年紀的逐漸增長,再加上自欺欺人,諱疾忌醫,這肺病終是變作了肺癆,成了絕症,最後落得一賠黃土蓋了身。黃大伯只有一個獨子,並著一個早就嫁到外村的女兒,他老婆死得早,家裡也沒個人打理,所以日子過得實在是有些窘困。黃大伯的兒子並著村內的幾個哥們兒給黃大伯弄了一副薄棺,勉強將就的下了葬,黃大伯的兒子在墳前給他爹燒了紙錢與衣物,撒上幾杯自質的老白酒,給他爹盡了點兒心意。
  之後,黃大伯的兒子便忍著淚下了山,回到了自己與老爹那漏雨也漏風的破房子。
  可是越到晚上,黃大伯的兒子便越是輾轉反撤睡不著覺,屋子裡冷冷清清的,而那時黃大伯的兒子也還沒娶上媳婦,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只有外面蟲子的鳴叫聲似乎在催促著他入眠。黃大伯的兒子不由得深深的歎了一口長氣,越是這樣就越是想念自己剛剛離開的老爹爹,前幾天他還陪著自己睡在同一張炕上,雖然常常被老爹爹的咳嗽聲從夢中驚醒,可是驚醒後更多的還是安心,因為老爹爹還依舊安安穩穩的陪在自己的身邊,可惜,從這個夜起,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藉著明晰的月光,黃大伯的兒子不由得向著老爹爹平日躺著的炕頭位置看去,鋪蓋還是那床鋪蓋,可是,人卻已經躺在了另一個世界。藉著明晰的月光,黃大伯的兒子一眼就看到了那炕沿位置的一樣東西。那是一根木質的老舊的煙斗,煙斗的表面光滑,漆子已經被磨得差不多了,一看就是被人時常用手撫摸。
  黃大伯的兒子不由得『嘖』了一聲,暗道自己的糊塗,那個煙斗可是黃老爹的心頭寶,自己怎就忘了今天一起燒給他呢?罷了罷了,明天就去趟山上,將那煙斗燒給他吧!少了那個煙斗,恐怕自己那老爹是不會安心的。
  話說黃大伯一個肺癆患者,怎麼還能這麼寶貝一個煙斗,難不成他不要命的還在抽著煙草?
  呵呵,那可是黃大伯年輕時的事了。那時黃大伯的肺子還沒發現有什麼毛病,那時候,抽著一口煙草吞雲吐霧可是一種時尚的象徵,那些個羞澀的大姑娘見到這樣叼著煙斗的小伙子,可都是會紅著臉的快步走開。而黃大伯也就是在那個意氣風發的年紀,叼著大煙斗認識了當年還是村內一枝花的黃大娘。
  之後便是定親,結婚,一男一女兩個人終是喜喜慶慶的拜了天地,拜了高堂,被送入了洞房。
  那時,還沒有誰會對誰說,請你做我的妻子,我生命中的伴侶和我唯一的愛人。我將珍惜我們的友誼,愛你,不論是現在,將來,還是永遠。我會信任你,尊敬你,我將和你一起歡笑,一起哭泣。我會忠誠的愛著你,無論未來是好的還是壞的,是艱難的還是安樂的,我都會陪你一起度過。無論準備迎接什麼樣的生活,我都會一直守護在這裡。就像我伸出手讓你緊握住一樣,我會將我的生命交付於你。
  那時,還沒有誰會對誰說,真誠的懇求上帝讓我不要離開你,或是讓我跟隨在你身後,因為你到哪裡我就會去到哪裡,因為你的停留所以我停留。你愛的人將成為我愛的人,你的主也會成為我的主。你在哪裡死去,我也將和你一起在那裡被埋葬,也許主要求我做的更多,但是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會有你在身邊生死相隨。
  那時的黃大伯只是魯莽的掀了黃大娘的帕子,就急急的撲了上去,像一隻餓了幾天的狼,若不是黃大娘堅決的推開,恐怕那時的黃大伯會激動地連交杯酒也忘了喝。那時的黃大伯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味的重複的說道「俺會對你好的,俺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俺這一輩只對你好,俺這一輩子只有你這一個······」
  黃大娘羞紅的臉龐顯示著她早已被這樸實的小伙子所打動,於是這一段月老牽下的紅線便真正成了姻緣,於是這人世間便多了一對兒連理,一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夫妻。
  新婚不久,黃大娘便送了一個漆了紅色的煙斗給黃大伯,扭捏的對他說:「俺就愛看你拿著煙斗的模樣。」
  黃大伯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那是他們生命中最璀璨的鮮花。
  後來的後來,他們有了女兒,有了兒子,和其他的村民一樣,艱苦卻又幸福的生活著。
  後來的後來,黃大伯的肺子出了問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家庭的重擔都壓在了那樣一個女人身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女人的肌膚不再那麼有彈性和活力,褶皺攀上了眼角,女人的雙手越來越粗糙,脊背也越發的佝僂,可女人堅強的支撐著家。直到有一天,女人累了,想睡了,卻再也沒有醒過來,儘管她不像那些睡去的老人已是滿頭的斑白,但她卻依然醒不過來,永遠的睡了。
  我從紅塵中率先早退,你卻在因果之間遲到————倉央嘉措
  從那天起,伴隨著黃大伯的便只剩下那一副破敗的身子,還有一個被他視若珍寶的煙斗。熬了這麼多年,好歹算是把他們的一雙子女拉扯大,黃大伯覺得自己終於是熬出了頭兒,終於是可以放心的去了,那被病痛折磨的身子,早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黃大伯覺得自己好像完成了黃大娘留給他的任務,像一個即將要領獎的孩子,肺子竟也是不咳了。甚至還哼唱著一段憂傷而又幸福的曲調「獨自走在那黃泉路上呦,向著西邊望。前方的女子呦,請停一下啊!
  問一聲大姑娘,前方何往啊?那女子一抬頭,驚得一動啊!這眉眼,那臉龐,可不正是我地妻啊!沒言語啊,只有那淚千行!我地妻啊!我是你那陽間的老冤家啊!變作了老亡魂,正是來尋你啊!我地妻啊······」
  黃大伯一邊哼著,一邊笑著,閉上了眼,卻是含笑而終。
  "喔~喔~喔!」黃大伯的兒子一夜未眠,打鳴的公雞換回了他的思緒,這一夜,黃大伯的兒子並未流淚,卻是早已紅了眼眶,這個大小伙子起了床收拾了一下,便帶著火石和那老煙斗準備上山,到他爹的墳前,將那人的寶貝燒給他。
  黃家的小伙子激動的上了山,虔誠的走到他爹的墳前,之後,卻險些暈倒在山上。看官你問為什麼?難道是小伙子身體不好?還是其他什麼匪夷所思的原因?
  我告訴你,小伙子的身體很好,可是黃老爹的墳墓卻是大大的不妙,發生了這種事,我想無論是誰,都會支撐不住的。
  黃老爹墳墓的土丘被掘開了,泥土散在了四周,黃老爹的薄棺又被重新還原成了幾塊破木板子,而黃老爹的屍身,不見了。
《小城有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