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我道:「如果我不給呢?」古秀連道:「你會給的。那天晚上,在後山。我約好和賀茂先生見面,沒想到等到的卻是一具屍體。」我想起武雕龍說的,這個道士似乎去和什麼人見面。只是沒想到,和賀茂空見面的居然是古秀連。
我冷道:「古道長開玩笑。那一晚上我都在家裡面睡覺。根本沒有去什麼後山。」
古秀連又是好笑:「我這話從未跟人說過。即便跟警察說了,也是口說無憑,畢竟賀茂先生的確是被蛇咬住,奔跑過程摔死。但是,我要是把這事實告訴賀茂先生家裡人,你猜他們怎麼想呢?」
我沉默了許久,開口道:「古秀連,這口長在你臉上。要說什麼,我管不住你。我要是賀茂家的人,倒是會懷疑是你,為了什麼寶貝,坑了賀茂先生的。」
古秀連鼓掌讚道:「沒想到。蕭大師自從修行蟲術後,腦子變得聰明,不再是傻狍子了。」
古秀連手臂一抖,一道黑影落下來,就是一隻黑色的蜈蚣,蜈蚣落下來,我伸手將蜈蚣接住,我用力一捏,將蜈蚣握住,猛地用地,蜈蚣捏成了白粉。古秀連臉色微微一變:「蕭大師。你果真是厲害。好了,我暫且不報仇了。有一件買賣,我想跟你做。」
我把手別在身後,隱隱發麻,似乎有些腫了。
我走近靠近古秀連一張假臉,罵道:「你若是知道自己的斤兩,你給我老實點。你現在已經太弱了。我能讓你喪盡天良的師兄住進精神病院,也能讓你住進去……」
古秀連陪笑道:「我是個道士。先把陳富貴送走吧。事後咱們再說……」
古秀連見我捏碎了他的毒蜈蚣,很識趣不再挑釁。忽然聽到小孫女陳小花的喊聲:「爺爺。我見到爺爺了。」
陳小花尖叫聲傳來,幾隻夜貓也被驚走,發出小嬰兒古怪的叫聲。我能想像,這貓炸毛的樣子。古秀連道:「屍體燒化,不會屍變,不然聽到這貓的叫聲,非詐屍不可。」我問道:「你不是七天七夜的法事,還沒解決嗎?古秀連笑道:「這火居道士的《血湖科》不是我念的,是裡面假道士念的。」
靈屋後面有個年長道士,最愛就是打野雞,唸經從不來正式。我罵道:「自古和尚道士就沒幾個好的!」瓦片嘩嘩地傳出聲音,夜貓來回跑動,似乎被什麼東西趕著一樣。我將玉尺拿出來,走出靈屋,順著夜貓跑動的聲音,追了一個回來沒有蹤影。
回到靈屋,蒲團前面已經沒有折大彪的蹤影。我急忙問陳鐵匠:「折書記哪去了?」陳鐵匠搖搖頭。年老的道士道:「好像是肚子痛,趕去上廁所去了。」
古秀連額頭上青筋爆出,一聽不妙,罵著老道士:「真是道門敗類,專門坑錢。」隨即跟我追了出去。茅房裡面靜悄悄的。從裡面傳出折大彪低聲壓抑的哭聲,悲痛萬分。不遠處還傳來哇哇的青蛙鳴叫。
我心想難道折大彪良心發現,跑這裡來痛苦喊道:「折書記,你沒事吧。」
古秀連一腳把門踢開,四處看了一眼:「茅房污穢。厲鬼也決不會來這裡。你這個人好生奇怪,怎麼躲在這裡哭泣。」
折大彪哭道:「剛才肚子不舒服。過來……噓噓……解決好像好多蛤蟆蛋……然後變成蝌蚪,很快就變成土蛤蟆……我那可憐的孩兒們……」
我捂著肚子沒笑出來,忙道:「折書記,四處找找,別讓你的孩兒們被人抓了。到時候就不好了……」折書記站起來,走路樣子,更像一隻蛤蟆怪,現在更像,居然生出了蛤蟆……
從廁所返回來,尋了數遍,不見陳富貴的蹤影。古秀連吹噓道:「看來是本道士坐鎮,陳老爺子自行離去了。」
我想來想去,覺得不對勁。將陳富貴恨的、喜歡的人一一檢索。他最恨的可能是折大彪,毀了肉身所寄居的陰宅。那麼他最愛的應該是小孫女陳小花……
我喊道:「陳小花呢?」死者過世放心補下最愛的人,善念慢慢削弱,只留下惡念,就有可能產生這樣的想法:既然小花活在世上痛苦不已,不如我帶著跟我一起去陰間,這樣也就有人照顧她了。
在陳宅裡裡外外尋了一個遍,都不見陳小花的人影。
我急忙將羅盤拿出來,拈一口訣,四處尋找陳富貴的蹤影。追尋而至,到了村子前面蜿蜒的河流,下午暴雨,水面已經漲了,湍急無比。黑夜之中,漂下數片枯掉樹幹。河邊弱小的身影,嘴裡喊道:「爺爺。等等小花……」
我破口大罵:「陳富貴,你當死就死,莫要害你的孫女。」
陳小花不為所動,一腳踩空,跌入河中。我來不及細想,跟著跳入河中。幸有一輪明月當空,依稀看到了陳小花隨波流動的身影。水一沖眼皮牛眼淚沖掉,我便看不見陳富貴。上前抓住了陳小花。
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帶著陳小花。我將陳小花拉出水面,對陳富貴用盡罵辭。掙扎許久,體力透支,幾乎隨著湍急河流淹死河水裡面。
眼前忽然晃過一根竹竿,我伸手抓住,順著竹竿跑上來。竹竿站起來,跑得飛快。
我心道,如此可愛的村莊,叫我如何不愛你。
☆、第三十一章 生活下去
當晚,陳小花送回去之後,迷迷糊糊昏睡了幾天並無大礙。我回到家裡,母親炒了幾個土雞蛋,填飽肚子。狗爺說肚子也餓了,最後家裡面剩下的十幾個雞蛋全部炒了,還廢了我一瓶酒。剛吃著,古秀連在陳鐵匠帶領下來了家門口,手裡面提著兩瓶酒,進門喊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蕭棋的朋友。」
武雕龍坐在一旁休息,見了古秀連進來,喊道:「你個賊道士。」狗爺已是三分醉意,按住武雕龍,道:「我狗爺在此,小娃你們都安分一點。」父親道:「進門是客,坐下來也喝點。」古秀連不客氣,讓陳鐵匠回去。武雕龍瞪著古秀連,奈何自己體內還有蜈蚣毒,暫時隱忍。
我讓父親和母親早點去休息。
古秀連道:「蕭棋啊。我來這裡,其實不是找你。我來這裡,是找譚一指的。」我心中猶疑了一下,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古秀連喝了一口酒,漬了一聲:「不瞞你說。我有個弟弟,十幾年前被人販子抱走了。」
武雕龍罵道:「你明明是要找鬼派風水師的。不就是蕭大師嗎?還要說假話嗎?」
古秀連也不生氣:「你可能記錯了。我當時的原話是:我要去報仇,那個人住在鬼派風水師蕭棋的村子裡面,可能有些棘手。所以請賀先生幫忙到時候看著點那個蕭棋。」
回想當時武雕龍說的話,的確是在「報仇」後面停頓了一下,然後才說起要找「鬼派風水師」的。
武雕龍揉著腦袋,道:「頭疼。」古秀連道:「你以為憑你的本領,能躲過我的蜈蚣嗎?我只是讓你躺幾天,別壞了我的事情。」古秀連遞上了解毒的黑藥丸,武雕龍猶疑一下接了過去。
古秀連這話倒也不是自大的話,如果古秀連真的放出最厲害的蜈蚣,那日在山間,我和狗爺怕是只能遇到腐爛的武雕龍。武雕龍還要反駁,終究覺得面前年輕的道士沒有說假話。
古秀連接著說道:「最近我才打聽出來,我遇到了那個人販子,用了各種辦法,才打聽出來。我弟弟被一個獨眼人買走,並在他身上養了金蠶蠱,成為一個愚笨的人。我父母皆因為弟弟走失,幾乎瘋癲不成人樣,早早過世。這獨眼人便是我最大的仇人。」武雕龍忍不住看了狗爺。
狗爺罵道:「說的不是我。是譚一指。」
我接著想到,傻蛋一直稱呼譚爺為「老爹」,這種叫法好像是江西一帶的稱呼,傻蛋雖然變傻了,但是或許還有一些童年的記憶,當時我被金蠶蠱咬中的時候,感受過一回傻蛋的內心世界,在一個很黑的地方。這麼一說,很可能是被人販子關在地下室一類的,恰巧譚爺兒子譚昭離世,便花錢從人販子手上買下了傻蛋。
古秀連是江西三清山道士,兩人都是江西人。而且傻蛋剪掉頭髮換上衣服,樣貌俊朗,和古秀連的確有幾分神似。
古秀連道:「對,就是譚一指。沒想到的是,前幾天我扮成道士進村子做法事,才發現譚一指已經死掉。我弟弟卻連夜離開。不知到哪裡去了?就連落腳的房子也燒成了灰燼。」
狗爺道:「要不是蕭大師,你的弟弟現在估計就變成另外一個人。」狗爺隨即把譚一指招魂的事情一說。
古秀連聽到這裡,眼睛也紅,真情流露,沒有半點虛假。我道:「據我所知,那隻金蠶蠱不是譚爺養在你弟弟身上,而是本來就長在你弟弟身上的。」
古秀連手中的酒杯匡噹一聲落在地上,久久難以平復,隱忍許久,終於傾瀉而出,當場痛哭起來。古秀連是性情中人,我和狗爺、武雕龍皆是不明所以。
古秀連忽然張開懷抱,將我團團抱住。狗爺歎道:「世風日下啊!」我也慌道:「剛才你要殺我,怎麼轉瞬就抱我啊?」
武雕龍好像明白了什麼,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樣的仇人啊。我算明白了。人生在世行走,總會有兩段基情的。」我罵道:「古道長。你這是幹什麼……」古秀連好像被我一句話點破了真相,鬆開我之後,道:「蕭棋。想我古秀連才絕無雙,英俊瀟灑……也罷……丑也就丑點……命運也不能讓我屈服……我和我那可憐的弟弟,躲不過名媛……這世上也只有你令我折服。你當真是個善良的人……」
道長古秀連不知為何,對著我神情告白了十五分鐘。狗爺歎道:「有時候敵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誰說道士不傷悲,那是沒遇到傷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