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江城武漢的秋天速來短暫,放佛前幾天還是夏天,剛過了一天秋天,明天就是冬天了。
這個時候,江城最美的是江邊的蘆葦,生長在江邊的蘆葦花,一眼看過去,就能忘記一切痛苦和一切傷心的事情。
好似《秦風·蒹葭》的句子用在這裡最恰當不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只不過這幾年,天氣越來越差,很難尋到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要找一個看蘆葦的日子實在不容易。
尋了好久,才選好了一個日子。
我中午吃過午飯,說:「謝靈玉小姐,午後天氣碧藍,我帶你去江邊看蘆葦。」
謝靈玉說:「最後的土性蟲子的習性還沒講完,出去看蘆葦有什麼好看了。我都看了上百年了。」
我笑著說:「世上最美的蘆葦,不是蘆葦本身,而是誰陪你去看。今天我帶去你,你不能拒絕。再說了,都過了兩個月了,金木水火土,只剩下土性了,還在乎這一天嗎。學生不休息,老師也要休息的。不然這樣會把自己憋壞的,以後還怎麼教我這個學生。」
謝靈玉慵懶地站起來,點點頭,看著窗外最遠處一朵白雲,說道:「也是,好久沒有這樣的藍天和白雲了。這麼好的天氣,呆在家裡。我這個老師豈不是辜負你這個學生的盛情,咱們今天就去看一看。」
那是我和謝靈玉有限記憶力,一個美好的下午。幾乎難以用言語來形容。江邊的蘆葦茫茫一片,誤入其中,驚起一群水鳥。江面上的波浪層層推開,如同情人的眼波。
我讓謝靈玉靠近我,拍一張照片留念。謝靈玉搖搖頭:「不用拍了。我又不會在畫面上的,看不到的。」
看不到,又何必拍呢?
就在這時,江邊開來一輛黑色的車,上面下來四五個人,確定我是蕭棋之後,將一張紅色的大請柬交給了我。
☆、第三章 情非得已
我看著封面上裝飾,大紅的燙金請柬,上面寫著一個喜字,應該是婚禮的請柬,問道:「我好像最近沒有朋友結婚啊?」
來人道:「你自己看就是了,至於去不去你自己決定。」沒等我回答他們,說完了話之後,整齊地上了車,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野裡面。這幾個人一看就像是大公司的員工,或者是久經訓練的人。
我自言自語道:「這就奇怪了,怎麼我來江邊都能找來,到底是什麼人呢?」謝靈玉笑道:「這還不簡單,要找到你,私家偵探一個小時就能找到你了,還是把請柬打開看一下吧。」
我把請柬打開,看了一會,我臉色漸漸變了。
謝靈玉卻笑了:「蕭棋,你要好好把我機會。電視裡面經常上演搶婚的橋段,這回可以在你身上來一回了。」
我沉默了一會,心中猶豫了幾分,將請柬丟到了垃圾桶裡面。轉身看著江面的巨大貨輪慢慢地開過:「謝靈玉,你說什麼笑話。咱們接著看蘆葦,夕陽下的蘆葦會更加美麗的。」
謝靈玉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她其實不能看太陽,太陽對她的傷害很大,我把黑傘撐起來。謝靈玉笑了幾聲:「唯黃昏華美無上,這話可真對。你看夕光淡黃,蘆葦是白色,映襯在一起,就結合在一起了。」
我笑道:「你說一句,我也說一句,這叫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此情此情,怕是今生再也不會遇到了。你說是不是呢?」
謝靈玉靠在我的肩膀上,黑傘下的我看著遠方,遠處的白鳥孤獨飛過,一個盤旋,落在貨船上,水中一個浪花輕輕躍起,白鳥又重新地飛起,江邊的浪花撞擊在岸邊,激起了漣漪。
時間凝固不知道過了多久。
謝靈玉忽然說:「蕭棋啊。我從來沒有見過大海。看著小小的浪花就如此之美,要是去看一看大海,我就心滿意足了,什麼時候我們去看一看大海吧。」
我總感覺這段時間的謝靈玉有些古怪,今日說的話也很奇怪。
我點點頭,道:「南方的氣候溫熱,有時間咱們就去看海。看完太平洋,咱們去看大西洋,看完大西洋,咱們就去看印度洋,還可以去北極看冰川。」
謝靈玉哈哈笑道:「你有那麼多錢嗎?」
我笑道:「沒事,我努力賺錢,沒錢就去挖腰子賣,這樣也要去看大海。」
我其實想說,愛人啊,多麼希望我們是浪尖的一對白鳥啊!
白天越來越短,很快就變黑了。
回到了住處,我洗完頭之後,發現桌上放著燙金大喜字的請柬,還是拿請柬,俗氣得很,應該是謝靈玉撿回來的。
我咬咬牙,將請柬拿起了許久,猶豫了很久,再一次把請柬打開,上面寫著:尊敬的蕭棋先生,請與12月12日參加謝連吉與郭七七的婚禮。
之前很多人告訴我郭七七要嫁人,今日見到請柬,方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想了許久,也許見到郭七七的時候,能說什麼話呢,是那句「祝你幸福」或者是那句「一定要幸福噢」,說這一句話的時候臉上還要裝出誰都能看出來不太自然的笑容,那豈不是太自欺欺人了。所以白天在江邊,我把請柬丟進了垃圾桶裡。現在又被謝靈玉撿了回來。
我不知道謝靈玉要幹什麼,坐在椅子等她出來。
謝靈玉出來見我的表情,笑著說:「蕭棋,你這麼大的年紀了,也該找個老婆了。這個人不是我,但是七七姑娘很適合你的。你不能錯過的。你知道我話的意思嗎?」
我搖搖頭,不太明白看著謝靈玉。謝靈玉道:「你啊,你啊,怎麼這麼倔強呢!我跟你不是一個時代的人,你還能期望我給你生兒育女嗎?我甚至連你最基本的需求都不能幫你解決的。這個時代,節奏很快。以前寫一封穿山越嶺要走三個月,現在一秒鐘都不需要。我不期望你和我之間有什麼柏拉圖之戀,那都不現實,已經不是這個時代可以玩的了。蕭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還是搖搖頭。謝靈玉歎氣:「蕭棋。我生於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我要是活到現在的話那已經一百五十歲了。你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而你只有二十五歲。我的容貌在你眼裡是清美無比,但拿出一塊鏡子,你看到是白骨。蕭棋,我的肉身已經毀了,即便還能找到,世上也沒有辦法復合。我和你可以成為最好的朋友,甚至你以後有了兒女,我都可以幫你帶。但是我們絕對成不了夫妻的。」
我問道:「我見過蕭天兵,他說過有辦法讓你的魂魄和如肉體復合在一起的。你的肉身現在在大海之上漂泊,她需要月光來療傷,我相信,她現在還在大海上。我現在就去找回來。」
謝靈玉歎氣,然後接著歎氣。
我等著她回答我,這當中過去了半個小時。
我起身去房間收拾東西,明天就去南海尋找謝靈玉的肉身。
謝靈玉拉住我,說:「蕭棋。我告訴你一件事情。」
我說:「你不要說胡話。」
謝靈玉說:「蕭棋。你和我之間那種關係,就好像一劑毒藥。你冥冥之中對我的愛,會影響我。好比我可以在世上活一百年,你的愛讓我只能活五年。反而,我對你的愛,也會影響你,你原本在世上可以活五年,和我呆在一起久,情愫滲透多了,那麼你就只能活三年。所以我們,永遠最好做一對好朋友,而不是愛人,不是伴侶。」
我道:「三年和五年有什麼區別,時間長短有什麼重要的。一剎那之間可以得到永恆,那不是我們可以追求的嗎?」
謝靈玉回道:「蕭棋,你和我都不是小孩了。我們雖然是獨立的個人,但也是社會性的人。你有朋友有親人,這些東西都是你需要呵護的東西。你為了那瞬間消失的永恆,固然看起來好像很高尚,很愛情至上。但你的父母為此終日淚流入眠,深夜難以入睡,不到六十歲就跟八十歲的老人一樣,每日把煎好的荷包蛋,和燒好的雞腿端到你的照片前,喊你多吃點,自己面前的筷子卻一定不動。逢年過節萬家團圓,你父母卻只能多擺一雙筷子,以為你就在身邊,說些看似開心的話,說隔壁家的黑狗生了五隻小狗,想領一隻回來,問你要不要叫做小賤。」
我道:「可是,可是,難道我要和你在一起,也不能嗎?」
謝靈玉道:「蕭棋啊。你首先是你父母的兒子,其次才是你自己。這是你一出生就注定的。你不是可以自由流浪的詩人,你是一個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