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洪於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便顫抖起來,他竭力控制了一下情緒,然後接著說:「天黑前有京城的風水大師來,到時接待一下。」
伍鋼下樓安排打撈的事去了。洪於一頭倒在床鋪上,再也控制不住極度的悲痛。舒子寅的氣息、面容、聲音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這讓洪於有生以來第一次嚎啕大哭,他像受到重創的狼一樣大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嘶啞的、快要窒息似的喘息聲,他咬破了枕頭和床單。他感到房間正在下沉、正在搖晃,他恨自己作為一個堂堂的男人竟然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是他將她帶到這島上來的,從進入別墅開始,就有可怕的陰影跟隨著她,他早就該帶她離開這裡了。他遷就了她的任性,尤其是販毒團伙的搗亂被破獲以後,他以為事情就該了結了,他沒有想到還會發生更可怕的事,他對鬼魂的說法一直半信半疑,一直到舒子寅兩次看見死人的手臂,他從內心還是認為那是舒子寅的幻覺,他認為在恐怖的環境中,女人都會發生幻覺。他錯了,他沒想到一切會如此真實,如此可怕,是他將舒子寅帶上死亡之路的嗎?這是一種怎樣的命運啊……
這時,樓下的一陣尖叫聲傳進了洪於的耳膜,他搖晃著站起來,突然意識到湖邊有可怕的事發生。他用拳頭頂著額頭鎮定了一下,然後鼓足勇氣向樓下走去。
在樓梯上,伍鋼正神色慌張地往上跑。他抬頭看見洪於,便用手扶著樓梯扶手氣喘吁吁地說:「潛水隊員打撈上來一隻手臂……」
洪於頓時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他顧不得聽伍鋼講完便往樓下跑,出了別墅,望見湖邊上的人正擠成一團,其中還傳出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聲。
「是子寅的手臂嗎?」洪於已經昏了頭,對緊跟上來的伍鋼問道。
「不,是水莉的。」伍鋼舌頭有點發僵地說,「手臂打撈上來後,木莉看見了,她在那手臂上發現了三顆痣,她認出了那是她妹妹的手臂。」
這就是舒子寅曾經看見過的手臂嗎?怪不得木莉總是在別墅裡和島上亂竄,說是她的妹妹到這裡來了。木莉肯定產生過幻覺,因為她數次看見她妹妹並和她說話,但是,如果沒有這隻手臂,木莉的幻覺能產生嗎?洪於猛然想起,舒子寅曾經說過,別送走木莉,也許木莉正有著什麼預感呢。
但是,人死在湖裡了,手臂怎麼會飛到這別墅裡來呢?而且,這手臂彷彿有魔法似的它會牽引舒子寅到湖裡去嗎?而且,舒子寅的屍體又到哪裡去了?
看見洪於走來,湖邊擠在一堆的人自動分開,洪於看見木莉坐在地上,懷裡緊緊抱住一隻人的手臂,那場面讓人望而生畏。
洪於蹲下身去,對木莉說:「給我看看。」木莉的嘴唇已咬出了血,她愣愣地望著洪於,嘴裡念叨著說:「我妹妹冷,她冷!」洪於在這一剎那猛然想起舒子寅做過的夢,舒子寅對他講過,她在夢裡感到很冷很冷。這是一種什麼預兆呢?子寅現在在哪裡,她也感到很冷嗎?
洪於心裡打了一個寒戰,他一邊說給我看看,一邊從木莉的懷中奪下了那隻手臂。
這是一隻女人的手臂,白淨的皮膚上有不少淤血的斑塊,手腕處有三顆黑痣,肘部斷裂處露出骨頭,這與舒子寅講過的一樣。奇怪的是,這只從湖底打撈上來的手臂並沒有被水泡得發脹,除了斷裂處有輕度腐爛外,整個手臂還沉甸甸的有結實的感覺,這表明這隻手臂沉入湖底的時間並不長。
洪於將這隻手臂遞給伍鋼,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但肯定先留下來再說。伍鋼伸出手抖抖地接了,他當年被人砍下手指頭時也沒有這樣害怕過。
木莉伸出手做出要搶回手臂的樣子,但她已經無力站起來。洪於蹲在她身邊問:「昨夜你看見過什麼嗎?」這是洪於第一次想和木莉談談,他想從她近乎瘋癲的感覺中發現什麼,而這之前,他是更相信理性的。眼前發生的一切使他突然感到,沒有道理的預感和直覺比什麼都重要。
「昨天晚上,我出不來。」木莉喃喃地說,「伍大哥把我鎖在屋裡了。」木莉用手指著伍鋼,伍鋼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那你聽見什麼了嗎?」洪於繼續問道。
「當然聽見了。」木莉說,「我聽見我妹妹在外面走動,她到處找我,但是我出不去,我拚命地拉門也拉不開……」
洪於的背上不斷沁出冷汗,鬼魂在樓裡亂竄,他以前怎麼就不相信呢?
中午時分,洪金打來電話,說京城裡那個叫曾天的算命和風水大師已經起飛了,是他送到機場的,估計下午晚些時候就能趕到別墅來。洪金說曾大師問他說,你的老闆要算什麼,洪金說沒什麼具體的東西要算,我老闆一切都挺順的,只是慕你的大名,想見見你隨便聊聊,也許能得到你的慧眼指點。至於費用嘛,他叫曾大師放心,五萬十萬的都不成問題,洪金知道這是這種人跑一趟的身價。之所以不能先讓這位大師知道什麼,是這樣才能看出他的真本領。
通完電話後,洪於叫來伍鋼,要他將別墅的一切安排正常,「大家該做啥做啥,見到大師時,誰也不許提起別墅裡發生的各種事情。」洪於吩咐道。
太陽已經當頂,洪於坐在露台的遮陽傘下,又想到了和舒子寅在一起的日子。他想,如果大師發現真是鬼魂害了舒子寅,那又該怎麼辦呢?丟下這別墅一走了之,走得遠遠的,不行,至少得讓大師找到舒子寅的遺體才行,不然他將死不瞑目。想到這裡,洪於的眼睛裡又湧上了淚水,他想他這一生中少有淚水,他什麼都能挺住。但這次,一安靜下來眼睛就發濕,命運將他該有的淚水還是給他了。
雲兒送來了午餐,放在小圓桌上。洪於擺擺手叫她拿走,雲兒說:「這樣不行的,主人你一定得吃點東西,這樣舒姐在地下才安心。」
這句話讓洪於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抹了抹眼睛說:「昨夜你怎麼不叫住舒姐呢?你叫啊,也許她就不會往湖邊走了。」
雲兒說,她當時叫不出來,喉嚨不知怎麼的像堵住了一樣。她全身發抖,只能眼睜睜地在窗戶內望著舒子寅消失在樹林後面。
這是一種無法阻擋的事情嗎?洪於長歎了一口氣。雲兒站到他的身後,用小拳頭輕輕地捶著他的背。
洪於勉強吃了點午餐,想到那個曾大師下午會來,便到樓內各處去走了一走,看看各處收拾得當沒有。他沿著走廊,走得很慢很慢,他不斷地推開房門,進到各個房間去看看。他並不是要在曾大師到來之前先感受點什麼,而是突然覺得這幢別墅很陌生,這是誰的居住地呢?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下午4點,旅遊公司的辦公室主任薛英打來電話說,曾大師已經到了,她立即陪他坐快艇過來。洪於立即通知了伍鋼,叫他看見快艇時便來叫他,對這種大師,理應到島邊迎接的。
這樣,當快艇駛近小島的時候,洪於和伍鋼已經站在島邊了。快艇越來越近,洪於看見薛英的旁邊坐著一個瘦削的老頭,面貌還是不很清楚。出乎意料的是,當快艇接近小島時,船頭卻改變了方向,貼著小島向南駛去。洪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曾大師上岸之前要先圍著小島轉一圈。
很快,快艇從小島的另一個方向轉了回來。曾大師上岸的時候,洪於看見他瘦削的臉上眼睛很亮,走路時也有一種氣宇不凡的樣子。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大師,和洪於握手時他有種很應付的感覺。
洪於將他請進了三樓的小茶廳。從下船到在茶廳坐下,這一段路曾大師走得很緩慢。他先是站在上岸的地方,眼光望著別墅的尖頂,然後視線向下、向左、向右,這樣,整座別墅就已經被他裝在心中了。在即將進門的時候,他又在花崗石的石階上站了一會兒,然後進門。
沒有讓女傭打擾,伍鋼給曾大師遞上茶,然後站到門外去了。
「曾大師千里迢迢而來,本人不甚榮幸。」洪於禮節性地說道。
「洪老闆不必客氣。」曾大師不動聲色地說,「見面便知,洪老闆是大貴之人,此次讓我來,究竟要我看些什麼,不妨明示。」
「隨便,隨便。」洪於說,「事業、財富、住宅、壽命、婚姻,等等,大師都可任意點撥。」
曾大師突然將臉一沉,嚴厲地說道:「膽大!你命雖有貴,但不可求全。欲如四海,但人生能求得其中一二足矣。若要全知,便是全不知,此乃棄暗投明之道也。」
洪於一驚,這大師的唸唸有詞中果然頗有氣象,他不自覺地跟隨了他的語言方式,點頭說道:「大師所言極是。剛才見大師繞島一周,不知我這裡可是發達之地?」
曾大師呷了一口茶,然後說:「恕我直言,剛才環島所見,皆是蟒蛇之靈。在此居住,男人尚可,女人則凶多吉少。不知洪老闆當初建房何以選擇此址?」
洪於心裡一沉,這種說法與兩年前請來的和尚所言一模一樣,莫非這島真有問題?
洪於說:「當初無知而為,木已成舟,不知可有什麼解法?」
曾大師盯著洪於的臉看了一陣子,說:「蟒蛇之腹乃萬劫不復之地,你能在此平安,皆因15年前險死過一回,由此識得鬼神,有了避邪之力。」
曾大師言中往事使洪於歎服,他決定向大師求救了。
「實話相告。」洪於說,「有一女子之命,想請大師算算。」說完,洪於便將舒子寅的出生年月日告知,這是他清理舒子寅的行李時,從她的身份證上記下的。
曾大師聽完後說:「這人今年26歲了,在什麼時辰出生的呢?」
「寅時。」洪於答道。
曾大師閉目而坐,口中唸唸有詞但聽不清念的什麼。突然,他怒眼圓睜,直視著洪於說道:「洪老闆,告辭了!你拿一個死人之命來讓我算,是想作弄我不成?」
剎那間,洪於感到如雷炸響。他拉住曾大師說:「大師恕罪,正是死人,我想知道她怎麼死的,屍體在哪裡?請大師指點。」
曾大師這才重新坐下,閉眼默念了一會兒,說:「從命相來看,此女子被水相剋,且與巫相近,鬼魂極易上身。若死,必在水中。剛才環島之時,我已嗅到水味異常,便知這水下之魚已染有蟒蛇之靈,可食人於瞬間,故屍不可找也。」
洪於呆若木雞似的聽著,慢慢地感到頭腦一陣暈眩,他艱難地對門外的伍鋼叫道:「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