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這張臉如同貼了一層青蠟,呈現出詭異的青色,他的眼窩深陷,瞳孔緊縮,兩隻眼睛佈滿了血絲,像是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冤魂,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個人,正是梁哲的朋友,精神病科醫生黎墨。
  黎墨猛地一把抓住譚維的胳膊,身子前傾,另一隻手順勢按住了譚維的另一隻肩膀,將譚維死死地反手扣住。
  譚維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來:「你不是害怕我嗎?你不是連碰都不敢碰我嗎?你不是喜歡躲起來觀察我嗎?」
  黎墨的表情在瞬間變得異常痛苦,他的臉龐扭曲著,昏暗的燈光照在上面,看起來像是已經死去的殭屍。
  譚維忽然將臉靠近黎墨:「對了,當初是你一心想要碰我的……你忘了麼……你可憐我,同情我,將我緊緊抱在懷裡……這些都是你自找的啊。」
  黎墨的身子猛地一顫,原本彎著的背部更加彎曲了,像是要將頭埋進地裡。
  譚維瞅準了時間,身子忽然用力,猛地從黎墨的手中掙脫了出來,朝著大門瘋狂地奔去。
  梁哲躺在地上,望著這一切,望著自己的老朋友被摧殘的樣子,心中一陣絞痛。
  梁哲艱難地將頭抬了起來,嘴裡含著鮮血,對著黎墨大聲叫道:「黎墨……你不是在救她……你是在救你自己啊……還有你的女兒……你難道就忍心讓她在外面等你一輩子……」
  黎墨神情恍惚,喃喃自語,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塊純白色的手帕,手帕上繪著兩條上下交錯首尾相接的錦魚,錦魚下面繡著一行歪曲的小字:爸爸生日快樂!
  黎墨眼中含淚,將手帕默默綁在了手腕上。
  黎墨緊咬著牙關,忽然一拳打在了自己的下巴上,發出『卡嚓』一聲響。
  「啊!」
  黎墨的下巴歪曲著,發出一陣如同野獸般的嚎叫,他轉過身去,朝著正在開門的譚維奮力撲去。
  「噗通!」
  黎墨將譚維按倒在了地上。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可現在,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黎墨奮起全身的力氣,將譚維抱住,然後拖著譚維在地上緩緩爬動著。
  譚維用力掙扎了幾下沒有掙脫開,她回過頭來,看到了黎墨的雙眼,那雙充滿血絲的雙眼中,此刻充滿了堅定。
  譚維仿似知道,自己已經逃不掉了一樣,她索性放棄了抵抗,雙手放在了胸前,任由黎墨拖著自己往回走。
  黎墨彎曲的背部直立了起來,他像是押犯人一樣,押著譚維朝木棍男孩和口袋女人走去。
  黎墨望著地上的梁哲,聲音雖然沙啞但充滿了力量:「你說得沒錯,這是一場戰爭,我要感謝你,讓我有了繼續戰下去的勇氣。」
  梁哲滿含熱淚地點了點頭,然後雙手撐著地面,竟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黎墨一隻手扳著譚維的腦袋,將她的頭伸向了口袋女人「看看吧,她就是你的母親,你還記得她的樣子麼?」
  譚維抬起頭,望著面前這個面部慘白扭曲的女人,雙眉在瞬間緊皺在一起,她的手緩緩抬了起來,像是要去觸摸這個女人,但最終還是因為恐懼而收了回來。
  譚維還在掙扎著,她低下頭去,望著地面,身子崩成了一張弓,像是隨時都會將她自己發射出去。
  口袋女人似乎感應到了譚維腦中的想法,她緩緩走到譚維跟前,一雙慘白的瞳仁盯著譚維,忽然間,她伸出了一隻手,按在了譚維的頭上,然後從上至下,撫摸到了她的下巴。
  口袋女人將手縮了回來,然後伸出雙手摀住了她自己的臉,喉間發出一陣悲愴的嗚咽聲,身子抖動,胸口一起一伏。
  譚維緊咬著牙關,嘴角開始抽搐著,她的眼圈泛紅,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她努力地克制著,不讓它們流下來。
  黎墨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木棍男孩說道:「忘了告訴你,我雖然被困在了這裡,但卻讓我有時間好好觀察你,如果我猜得沒錯,這個男孩,就是你的哥哥吧。」
  譚維沒有說話,但身子卻劇烈地顫動了起來。
  木棍男孩也沒有說話,只緊盯著譚維,但他的眼神卻逐漸柔和了下去。
  梁哲一隻手扶著黎墨,彎著腰,走到了譚維對面:「譚維,看著我。」
  譚維轉頭望著梁哲,眼神空洞,似有若無。
  梁哲擦去了嘴角的血跡,深吸了一口氣:「譚維,他們是你的親人,是你死去的親人,我知道你很內疚,覺得你要為你媽媽和你哥哥的死負責,因為給你父親的那瓶酒是你買的,你哥哥也是因為救你所以才被淹死的,而你母親,則是過了好幾天之後,才被人打撈上來。」
  梁哲的胸口傳來一陣劇痛,他乾咳了兩聲,吐出了一口血,繼續望著譚維:「可你難道忘了,真正讓你哥哥死去,以及讓你害怕的那個東西,是你夢裡的那條紅蛇,而不是那瓶酒,而那條紅蛇到底代表著什麼,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梁哲等待了一會,才緩緩說道:「譚維,不是他們在追你,而是,你讓他們在追你啊。」
  梁哲說完之後,從口袋中掏出了那個黑色紐扣,舉到譚維臉前。
  「是時候,跟過去說再見了。」
  梁哲奮起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黑色紐扣,朝著高空扔去。
  就在那一瞬間,梁哲似乎看到了,一滴清淚從譚維的左眼滑落而下。
  四周的環境驟然間變得模糊,色彩在褪去,黑白交替間,一個又一個的場景片段從梁哲的眼前急速劃過。
  拋向高空的黑色紐扣;慘白的面孔;扯碎的口袋;擊打在腦袋上的木棍;衝進鐵門的汽車;跌進泥坑裡的輪胎;一個又一個的包裹;一閃而逝的身影;鵝黃色的短袖;碎掉的車窗;
  奔跑著,卻又不知所措的自己——
  最後,是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
  梁哲忽然感到胸腔一陣發悶。
  他如同溺水者破水而出,還沒有睜開眼,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新鮮的空氣從鼻口灌輸進了肺部。
  梁哲嘴角含笑,緩緩睜開了雙眼。
《Psychology 精神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