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吳燁見梁哲沒有接話,將身子往後舒展了一下,充滿好奇地望著梁哲,像是望著一件從未面世過的藝術品,過了一會之後,他才緩緩道:「梁醫生,告訴我,你殺過人嗎?」
梁哲猛地抬起頭,他的眼睛先是睜得很大,但很快,他的瞳仁就縮了下去,他低下頭去,在記事本上畫了一個正方形,在中間點了一個點,然後緩緩抬起頭道:「你還想出去嗎?」
吳燁舒展了一下肩膀,哈哈一笑道:「梁醫生不回答我的問題啊,看來我們沒必要繼續聊下去了,那樣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吳燁說完之後,便站起了身子,轉過身去走到了牆壁旁,將背部對著梁哲,就像最開始的那樣。
梁哲沉默了一會之後,也站起了身子,他咬了咬牙,低沉著聲音道:「我殺過人。」
吳燁轉過頭來,笑道:「哦?」
梁哲:「我沒有救活的病人,都算是我殺的,這是我的殺人準則。」
吳燁拍打著雙手,重新走到了桌子旁邊:「精彩精彩!」
梁哲繼續道:「如果人質並沒有被救出來,那也算是我殺的。」
吳燁笑道:「這責任你能承受得起?」
梁哲:「我既然來了,肯定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吳燁的臉色很平靜,他再次坐了下去,一隻手劃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之後道:「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梁哲微微一笑,也跟著坐了下來道:「我們談談那個人質的事吧,如果你還想活著從這裡出去的話。」
吳燁長歎了一口氣道:「不管談不談,我都無法從這裡活著出去了,不過我其實真的很想談談的,可我現在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梁哲:「你是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還是不記得你將她藏在哪裡了?」
吳燁低下頭去,像是沒有聽見梁哲的問話一樣,過了一會之後,他忽然往前一欺身,將臉靠在玻璃上,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梁哲,你相信我們的記憶嗎?」
梁哲下意識地往後撤了一下身子:「什麼意思?」
吳燁:「我們的記憶會欺騙自己,會隱瞞真相,會故意製造另外一種鏡像,你可知這是為什麼?」
梁哲略微沉思之後道:「因為我們活在表意識裡,而記憶屬於潛意識,為了在表意識的現實中繼續活下去,表意識會故意從潛意識中提起之前的記憶並進行加工潤色,其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們不受真實記憶的影響,對真實世界的我們來說,潛意識就像是母親一樣守護著我們。」
吳燁的臉上露出了讚歎的表情:「說的很好!簡直是太精彩了,不愧是——」吳燁忽然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指劃了一下眉毛繼續道:「過去的關於人類記憶的學說中,都有提及記憶是不會根除的,我們記不起來的事情,並不是它不存在了,而是因為它並沒有被表意識從潛意識中提取出來,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說的:忘了。」
梁哲悄無聲息地在記事本上記了下來:記憶。記完之後他剛想開口說話,吳燁忽然伸出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噓!聽我說完——」
「從出生到死去,我們的記憶一直都在那對不對,想不起來的事情,是被潛意識藏起來了對不對,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
吳燁的神情和眼神中透著一絲興奮:「如果我們能夠自主封存自己的記憶,同時自主決定何時開啟那段封存的記憶,是不是會很有意思?」
梁哲的食指輕輕按在鼻翼上,良久之後才道:「你的意思是直接讓表意識跟潛意識溝通對吧?」
吳燁:「也對,也不對,潛意識是無法跟表意識溝通的,不然它怎麼會叫潛意識呢,我的意思是在記憶剛剛形成,尚未徹底融入潛意識大軍的時候,直接在表意識裡將其封存。」
梁哲:「可其實你並沒有封存,而只是你的自我覺得你把它封存了,在心理學上,這叫做自我催眠。」
吳燁:「不,它比自我催眠更高等,我把它叫做自我記憶識別,識別的過程分為封存和提取。」
梁哲在記事本上記錄下:記憶封存和提取。
梁哲:「這麼說,那個人質的記憶被你封存了。」
吳燁歎息道:「要是封存了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它被打散了……」
梁哲:「打散?」
吳燁:「就在我對這段記憶進行封存的時候被抓獲了,本來可以完整封存的記憶出現了裂變,現在它已經融入了潛意識記憶裡面,我甚至分不清那一塊記憶的碎片是屬於她的,它們完全被打散了。」
梁哲在記事本上迅速記錄了下來:記憶打散。
梁哲的聲音輕柔緩慢:「關於那個人質,你現在唯一的記憶是什麼?」
吳燁露出了牙齒,嘿嘿一笑道:「她穿著一雙紅色的塑料涼鞋。」
梁哲迅速記錄了下來,然後繼續問道:「還有嗎?」
吳燁:「都說過了,這是我現在對她唯一的記憶。」
梁哲直視著吳燁,觀察他眼眸深處細微的變化:「好,我提醒你一下,她是個女的,是個小女孩。」
吳燁緊抿著嘴唇,搖了搖頭:「不記得。」
梁哲在記事本上一邊畫著一邊道:「她身高75cm,紮著馬尾辮,笑起來左腮上有個小酒窩。」
吳燁繼續搖著頭。
梁哲在記事本上畫下了一副簡單的肖像畫,然後貼到了玻璃上:「就是這個女孩,有沒有印象?」
吳燁的眉頭輕皺了一下,雙唇緊抿著,沒有說話。
梁哲將紙張撕了下來,放在了桌子上的凹陷裡:「這張畫送給你,如果你想起來通知我,如果你想不起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你。」
「我並不需要別人幫,是你們要求著我幫助你們。」吳燁的眼睛瞇了起來,表情嚴肅地盯著梁哲。
梁哲:「找不回那段記憶,你難道不覺得很失敗嗎?」
吳燁愣了一下,然後很突然地,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我不得不說,你的繪畫技術簡直是糟透了,好好的一個小女孩被你畫成了這樣子。」
梁哲不為所動,緊盯著吳燁道:「你記得她?」
吳燁:「當然記得,她是我殺的第九個人!」吳燁將臉再次貼到玻璃上,「可並不是那個人質,梁醫生,你犯了個大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