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看到我喝光水,這些人臉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王宏說帶我去村裡這幾天新發病的幾戶人家去看看。
在村民的帶領下走進一間破敗不堪的房屋,天棚因年久失修,居然是敞開的,陽光灑進來,采光倒是不錯,但要是下大雨,不知道屋裡的人怎麼待。屋裡很簡陋,木板床上躺著兩個十來歲的男孩,都光著膀子,一邊呻吟著「癢,癢啊」的話,一邊用手不停地在身上、腿上和胳膊上用力撓。其中一個男孩的大腿根已經撓得血肉模糊,滿手鮮血和爛肉,每撓一下都流出不少血來。旁邊有個神情恍惚的婦女,手拿著一塊磁石,在男孩的傷口處來回吸著,不時把一些東西扔進裝滿水的小碗裡,發出叮叮輕響。
「這是怎麼回事?」我心驚肉跳。
王宏歎了口氣:「才五六天就變成這樣了。身上發癢,癢得怎麼撓也止不住,肉都撓爛了。然後就從傷口裡往出冒針,一根根的鋼針,必須得用磁石往出吸才行。」
再走一家,門窗緊閉,隔著窗戶往裡看,見有兩大兩小四個人在屋裡並排坐著,看起來沒什麼問題。王宏說:「這家人的症狀還好點兒,但總是精神不正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犯病,好像鬼上身似的,說胡話,連聲音都能變。」
他的話還沒說完,屋內四個人中的一個成年婦女忽然站起來,雙手捂著臉大叫:「洪二發,別打了,再打就把我給打死了啦!」
第37章 養蟲子的女人
我問洪二發是誰,王宏說:「是洪大爺的二兒子,他有四個兒子,從大發到四發。洪二發老婆半個月前死了。」
我點了點頭,心想無疑是洪二發的老婆鬼魂附到那名婦女身上了,忽然我想起那個女人來,就問她在什麼地方。王宏說:「她們家在村裡的最後一間房,從這條土路朝北一直走就能看到。全村人都不敢接近,怕中了她的招。」
我讓王宏帶我去看看,王宏死活不去,我知道他也怕得那些怪病。在他的建議下,我們幾個打算去洪大爺家裡坐坐,順便詳談此事。在半路上,我看到有塊空地上立著幾根木樁,中央拴著一頭牛,粗繩子把牛的四肢和身體拴得很牢,旁邊有人用一柄大斧子用力朝牛頸部砍去,牛發出哀鳴,拚命掙扎,粗繩繃得緊緊的,怎麼也掙不開。牛脖子已經被砍斷三分之一,血筋和骨頭都露出來了,血流滿地。這人砍過之後就把斧子立在旁邊,蹲到牆角抽煙去了。旁邊圍了十幾個人觀看,還有幾個小孩子,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
「這是在幹什麼?」我疑惑地問。
王宏說:「村裡的老習俗,辦紅白事要殺牛。」
我說:「殺牛為什麼不給它個痛快,要砍多少斧子?」
王宏笑了:「讓牛流血時間越長越吉利,一般五分鐘砍一斧子,怎麼也得半個多小時才能死吧。」我無語,這叫什麼邏輯,以折磨成天耕地的動物為樂?到了洪大爺家,幸虧有王宏在場,他那並不標準的貴州普通話至少我能聽懂,除他之外所有人我都無法溝通,洪大爺家沒有電視、收音機,只有簡陋的白熾燈泡。
我問:「這些有症狀的村民是怎麼得的病,有共通點嗎?那女人想下毒也總得有個途徑和方法,比如大家吃過她的什麼東西,或者摸過什麼?」
王宏搖搖頭:「都沒有。但是說實話,那女人平時很少和村民接觸,所以大家都猜測是井水的事,因為只有這個途徑是大家都要碰的。」
我點了點頭,這恐怕是唯一的解釋了。忽然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妥,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這時我覺得肚子疼,就提出要去廁所方便。廁所就在洪大爺家斜對面,偌大的廁所居然是水泥地面,開了十幾個長條坑,我蹲了半天也沒結果,肚子卻越來越疼,疼得額頭冒汗。勉強走出廁所,我告訴王宏:「快、快開車送我出去,到最近的醫院或衛生所,我這肚子疼得不行了!」
奇怪的是,洪大爺等人,包括王宏在內都不出聲,只默默地看著我。我已經直不起腰,又催了王宏幾遍,他只對我苦笑,突然我想起了什麼:「你、你剛才讓我喝井水?」
王宏歎了口氣:「田先生,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你看看村民們多慘,他們都盼著能有人解決這個事,所以才……請您原諒吧。」
我大罵:「你他媽故意拉我下水,讓我中毒?」
洪大爺站起來,對著我指指點點地說個不停,但我聽不懂。王宏說:「您可以去求求那個女人,看能不能給你點解藥,至少能管幾天,這皮包我先替您保管一下。」王宏伸手把我背的皮包取下來,我疼得已經失去反抗能力,沒別的辦法,只好在兩名強壯村民的攙扶下走出洪大爺家,朝那女人住的房子走去。
距離那房子還有一百多米,兩人直接把我扔下,回頭走了,怎麼叫也不回來。我已經疼得眼前發黑,只好支撐著向那房子走去。
這間房很好找,就在村尾,孤零零的三間,並沒有院子。我捂著肚子咬著牙來到屋前無力地拍門,沒人應,再去拍窗戶,我疼得順牆壁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腸子好像打了個死結,還在被人拽著兩頭用力拉似的。迷迷糊糊中我想,難道就這麼活活疼死在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窮村裡了?
窗戶開了個小氣窗,一個年輕女人的臉朝外張望,看到了我,我抬起頭,已經疼得說不出話,只好投去求助的目光。
女人問:「你有什麼事?」
總算聽到普通話了,雖然不太標準,還不如王宏,但已經很不錯。我連忙說:「我、我肚子……」
女人疑惑地問:「你不是本村人?」我點點頭。
女人又問:「你從哪裡來的?」
「我、我是路過。」我只好撒謊。女人冷笑:「這村子根本沒人路過,你是來給他們治病的吧?」我已經疼得開始崩潰,只能點頭。女人又消失了,正在我馬上要昏倒的時候,女人把頭探出來,右手伸出,手指捏著一條油黑發亮的蜈蚣:「張嘴。」
我平生最害怕蜈蚣、蜘蛛等節肢類動物,嚇得都要哭了,連連搖頭。女人冷笑:「想活想死?你要是不吃,最多挺不過明天,把眼睛閉上!」我把心一橫,只好閉上眼睛,顫抖著張開嘴。一個涼涼的東西掉進我嘴裡,不停地來回抖動著,隨後就用力朝我嗓子裡鑽。我下意識緊閉食道的肌肉,但那東西力量非常大,七鑽八鑽就進了嗓子眼,我的嗓子非常癢,只好用力吞嚥,那東西順勢滑進食道。
過了有十來分鐘,肚子的疼痛漸漸緩解,我渾身全是冷汗,像從鬼門關出來似的,身體直發抖。那女人說:「你是哪裡人?」
我說是遼寧人,女人又問:「你是出馬弟子?」我搖搖頭。女人問我到底是誰,我只好實話實說,稱自己認識泰國法師。
女人問:「你能解這個毒嗎?知道自己中的什麼嗎?」我只能搖頭,女人探出頭,朝村南頭張望,我看到王宏和洪大爺等人遠遠站在那裡,也觀察著我。女人冷笑:「有辦法就去想吧,你有三到四天的時間,到時候還會發作。」小氣窗關上,我虛弱地叫了幾聲,無人回應。
走回到村中央,王宏迎上來笑著說:「恭喜,田先生你運氣真好,很多人疼得用嘴啃磨盤,把滿口牙都啃掉了,也沒拿到她的藥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洪大爺走過來對我說了半天話,我聽得一知半解,王宏說:「洪大爺讓你趕快想辦法找人來治病。」我特別痛恨這個村裡最「德高望重」的老頭,也沒理他。王宏叫了三個男村民架著我,把我塞進汽車裡,王宏開著車出了村子,原來這村裡極其落後,別說手機信號,連電燈也只有五六戶人家才通。
我坐在後排中央,左右各有一名男村民,這兩人一路上始終用眼睛緊盯著我,半秒鐘都沒離開過,好像他們只要一不看我,我就能從汽車裡飛出去似的,令我很佩服這些人的執行能力。
又開了兩個小時的盤山路來到鄉里,手機才勉強有信號。王宏顯然在鄉里有不少熟人,經常探出頭來和別人打招呼。王宏把車停穩,將我皮包中的手機掏出來遞給我:「就在這打電話吧,咱們這是畢節市XX縣XX鄉XXX村,別弄錯了,怕人來找不到。」
我撥通方剛的手機號碼,但他沒接電話,連打十幾次也一樣。我急得火上房,王宏也催我:「到底怎麼回事?田先生,你就別想著耍花樣了,現在你是自身難保。」
「對方沒接,可能沒聽到吧,過幾分鐘再打,你找個廁所,我想小便。」我說。王宏依言開車繼續走,我悄悄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方剛:「村民逼我喝藥,不知道中了什麼毒,貴州畢節市XX縣XX鄉XXX村,救我。」那兩名村民死盯著我的動作,但顯然從沒見過手機,更不知道什麼叫發短信,從他們眼中的疑惑就看得出來。
鄉里沒有公共廁所,王宏把車開到一間小飯店門口,五個人都下了車,王宏指揮兩名村民架著我去借廁所。出了汽車,我突然指著左側高喊:「警察來了!」趁那兩名村民發愣的功夫,我用力掙脫兩人撒腿就跑,王宏急得用貴州話大叫,四個人一起追我。我剛跑出幾十米,路邊有個男人伸出一條腿把我絆倒,我跑得太急,這一跤差點兒沒把我的臉給蹌平了。
第38章 老太太
我剛爬起來,幾個人就跑上來把我死死按住,我發了狠,反手抓住一村民的頭髮使勁拽,另一村民用拳頭用力打我的腦袋和臉。王宏也跟過來,氣喘吁吁地拍拍那男人肩膀,兩人邊笑邊聊,原來是熟人。我恨得牙根癢癢,兩個村民掏出粗繩子捆住我的手和兩腿,再次塞進汽車。
王宏用我的手機撥打方剛的號碼,仍然無人接聽。他問我:「你只有這一個人能治病嗎?他到底為什麼不接電話?還要等多久?」我苦笑著說不知道,這人在泰國成天吃喝嫖賭,有可能一整天都在睡覺。王宏罵罵咧咧地把手機收回皮包,又開車回村。
剛一進村,就看到兩名村民抬著木板擔架急匆匆地走出村口,擔架上躺著一名婦女,口鼻和耳朵都往出流血,顯然已經死了,旁邊有個又矮又瘦的男人跟在後面小跑。我連忙問王宏:「不是說村裡從來沒有因怪病而死的嗎?」
王宏說:「那是白老三的老婆,後面跟著的就是白老三。他老婆半年前就開始咳血,前幾天鄉里衛生所來人檢查說是肺結核,要送去市裡醫。」
我問:「肺結核很好治,不可能這麼快就死啊!」
王宏笑了:「誰有錢給她看病?村裡的風俗是,哪家婆娘生了重病,男方就弄點老鼠藥拌飯裡餵她吃,這樣對雙方都好,省下來的錢還可以用來再找一個婆娘。」我驚愕無比,這和殺人犯有什麼區別?王宏從後視鏡看出了我的心思,冷笑著說:「你們這些從大城市來的人,哪裡能理解窮村的日子?白老三全部家當也賣不了幾千塊,怎麼給老婆看病,難道要去賣腎嗎?肺結核就是癆病,早晚得死,還要多遭罪,不如吃了藥死得痛快。」
我問難道就不怕白老三老婆的家人懷疑,來找麻煩?王宏撇了撇嘴:「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誰來找麻煩?白老三他老婆的弟媳婦前年也是這麼死的,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苦,別人都不生肺結核,偏偏你生?」
「也就是說,在這個村子裡,女人得了病就等於被判了死刑,還不如一頭得病的豬?」我忍住憤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