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中年婦女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點點頭把我讓進院裡。院子很乾淨,但沒有井,只有一個石頭方桌,和四個石墩子。她問:「你多大了?」
  我心想借宿還要問年齡,就告訴她我今年二十九。中年婦女歎了口氣:「可惜了。」沒等我細問,她又說:「屋裡住的是我爹媽和我姐姐,不太方便讓你進屋,那就在院子裡湊合湊合。我這的被褥不能讓你蓋,對你不好,反正現在是夏天,對付一下吧。」
  我只能說好,中年婦女抱出一卷涼席,鋪在院子的地面上,自己進屋去了。好在現在正是盛夏,要不然這夜還真難過。我躺在涼席上,回想起今晚的這些經歷,總覺得那個出租車司機很古怪。這時,從院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到院門口停住,有人啪啪叫門。中年婦女從屋裡出來,問是誰。
  門外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送東西的。」
  中年婦女連忙打開院門,外面有人扔進一捆東西,轉身走了,中年婦女關好院門,抱起那捆東西,高興地跑到院子中央的石桌前,將東西放在桌上。從屋裡又走出三個人:一對老夫妻和另一名看上去更老些的中年婦女,急切地問:「真送來了?」
  中年婦女笑著點點頭,四個人坐在石墩子上,拆開這捆東西,有糕點、香蕉、米飯和蘋果等東西,全都是吃的。四人邊翻找邊吃,好像一整天沒吃飯。那位老頭正狼吞虎嚥地吃著一塊蛋糕,側頭看到我之後,他大驚,差點沒噎著,指著我問:「他怎、怎麼進來的?」
  「說是迷路了。」中年婦女邊吃邊說。
  老太太看了看我:「真羨慕他。」
  那老頭說:「別讓他走了,這機會可真難得啊。」
  中年婦女搖搖頭:「這不好吧?」
  更老的中年婦女說:「有什麼不好?誰想永遠封在這裡?」
  中年婦女瞪了她一眼:「姐,你快吃吧!一年就能吃到四次,還堵不上嘴!」更老的中年婦女不再說話,四人繼續吃。
  我還哪敢睡覺?眼睛緊盯著這四個人。那更老的中年婦女舉起一個蘋果,笑著對我說:「你也餓了?給你吃。」
  中年婦女連忙阻攔:「別鬧了,他哪能吃這個,要是吃了,那可就真得留下了!」四個人哈哈大笑。
  四個人吃完東西,心滿意足地進了屋,不再出來。我躺在涼席上,正在回想剛才那個四個人的話,忽然大門附近的牆頭冒出一個腦袋,就是剛才在村口遇到的小伙。這小伙身上還在滴水,從牆壁流到地上,他費力地爬上牆頭,眼睛緊盯著我,好像是衝著我來的。這時屋裡窗戶打開,那中年婦女喊了句:「滾蛋!」
  那小伙嚇得手沒扶住,從牆上摔了下去,發出悶響,看來摔得不輕。我也不敢躺了,戰戰兢兢地坐在涼席上,渾身發抖。一面困得要死,一面卻因恐懼而睡不著,這感覺簡直不是人受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感到頭特別疼。天已經放亮,面前站著一個拎著土籃子的老頭,滿臉驚愕地看著我。我左右看看,自己竟然靠坐在一座墳頭,周圍全是墳包。我嚇得彈起來,把那老頭嚇了一大跳,他舉起手裡的鐮刀,雙手直哆嗦。
  我連忙說:「你要幹什麼?」
  那老頭反問:「你這人咋回事,怎麼在墳地裡睡覺?」
  我摸著疼痛不止的腦袋,問老頭這裡是什麼地方,是不是馬家窪。老頭說沒錯,但村莊還得往前走,這裡是附近幾個村的共用墳地。老頭似乎很有經驗,問我是不是昨晚走夜路來著,我只好實說走錯了路,看到這裡有村莊還亮燈,就過來了。
  老頭緊張地問:「你沒吃他們的東西吧?」
  我說沒有,沒敢吃。老頭點了點頭:「幸虧你沒吃,頭幾年有個本村的愣小子,為了省幾塊錢車錢,非要從於洪區政府走回家,結果半夜遇到鬼,還吃了他們的東西。這不就把腦子給吃壞了嗎?到現在還是個傻子。」
  我後背一陣陣發涼,心想幸好昨晚什麼也沒吃。跟在老頭後面,我來到了真正的馬家窪,村裡有不少村民要開農用三輪車去市區買菜,那老頭的兒子也是,我搭著順風車,這才回到市區。回到家的時候,父母問我昨晚去哪了,也不說一聲。我推說幾個同學連夜叫我去打麻將。
  躺在床上,我的頭仍然陣陣疼痛,後背肌肉發緊,就像壓著三座大山似的不舒服。吃了早飯勉強又睡了一會兒覺,快要醒的時候,卻怎麼也爬不起來。門開了,我的眼角餘光能看到爸媽從客廳走來走去,這時有個老頭走進我的臥室,我還在想這是誰,家裡來客人了?
  那老頭走得很慢,站在我床頭不動了,眼睛盯著我,又伸出雙手摸我的身體。我很生氣,但身體絲毫動彈不得,老頭摸了一會兒,慢慢爬上床,說是爬,其實應該是漂上床的,好像他的體內全是空氣。我害怕極了,想伸腿把他踢下去,但腳上一再用勁,卻怎麼也動彈不了。急得我大喊大叫,光長嘴說不出話來。老頭笑著漂在空中,身體挺直,慢慢向我身上壓去。我瘋狂地想推開他,氣喘如牛,老頭的身體壓在我身上,極其沉重,我覺得要窒息了,意識也開始模糊,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別人看不到的,你能……你都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
  我大叫著從床上坐起來,我爸正端了一盤葡萄想給我送進屋,被我的喊聲嚇得手一抖,盤子摔得粉碎。我媽連忙跑過來問,我滿頭是汗,大口喘氣,半天才緩過來,推說做了個噩夢。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心慌的症狀才慢慢消失,但腦子裡就像有一團漿糊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第48章 腳泡
  我爸看了看我,問:「你的臉怎麼了?」我這才想起昨晚從殯儀館靈骨塔跑出去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把臉卡破的事。沒法解釋,只好說昨晚走夜路摔跤弄的。我爸連忙下樓去給我買藥水,這時我又感覺腳底板疼,用手扳過來,把襪子脫了一看,發現腳心上全是大泡。
  這是怎麼回事?昨晚一直在坐車,也沒走遠路,怎麼會把腳底磨成這樣?我帶著疑問給方剛打電話訴苦。方剛哈哈大笑:「平常都是顧客給你打電話說情況,今天你也中了招!」我很生氣,都這時候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方剛說:「開個玩笑啦,你把從昨天到現在的情況仔細跟我講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細節,包括你便秘也要說出來。」
  我仔仔細細把昨晚的事說了,方剛說:「看來我要恭喜你,你現在又多了一項能力。」
  「什麼能力?」我疑惑地問。
  方剛說:「你做這行快兩年,也算是個資深牌商了,難道還沒發現?」我讓他別賣關子,有話趕緊說。
  方剛這才笑道:「你小子陽氣弱、運勢低,但有時候可以見鬼。」聽到這話,我頓時傻了眼。
  方剛一條一條地幫我分析,我不得不佩服這老哥的精明。在我從泰國去貴州畢節的時候,孫喜財就已經被那個「末陽男」鄭永貴附了身。一般骨灰盒的存放只有兩個環境,想省錢的就存靈骨塔裡,手頭寬裕的人會買塊墓地,再把骨灰盒放進去。當然,那種喜歡把骨灰盒放在家裡甚至床頭的就不在此列了。但鬼比活人更加懼怕孤獨,因此沒有哪個鬼魂喜歡靈骨塔和墓地,鄭永貴也一樣。
  至於孫喜財進貨的那家喪葬用品店是通過什麼途徑把鄭永貴的骨灰盒從靈骨塔中搞出來的,我不知道,總之骨灰盒放在佛牌店裡之後,天天接觸活人的陽氣,鄭永貴的陰靈再也不想回靈骨塔。
  而我一再想辦法把陰靈弄走,鄭永貴恨死了我,直到我用方剛所教的辦法將鄭永貴的陰靈附在佛牌中,打算送去泰國給阿贊師父鎮靈,陰靈對我的怨恨到了極點。不知道什麼原因,它居然脫離賓靈佛牌,附在了孫喜財身上,這下可好,陰靈能操縱孫喜財的動作和思想,開始報復我。
  方剛說:「孫喜財接到貴州那樁生意開始,就打定了要坑你的主意,但最後沒得逞。而他悄悄把你的照片和指甲送到殯儀館鄭永貴的骨灰盒位置,就是要鬼詛人。」
  我從沒聽過「鬼詛人」這個詞,方剛繼續道:「鬼詛人隨處可見,這一年多你接的生意裡面就有好多,其實就是陰靈對陽間的某個人不滿意、有怨恨,就會用鬼的力量去影響他,讓他運勢降低,身體變差。症狀就是總做噩夢、身體不舒服、鬼壓床,做事失敗,經常倒霉。如果陽氣持續變弱而陰氣大盛,你還能夠看見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那種遊蕩的孤魂野鬼。」
  「可我這幾天並沒見過鬼!」我不太相信他的話。
  方剛冷笑:「昨晚你睡不著,從家裡跑到街上,看到有個男人坐在馬路中央哭,很多汽車駛過去。其實它就是鬼,應該是出車禍而死,而屍體還沒有家屬認領,所以冤魂不散,天天晚上在出事地點哭;進了殯儀館大院,你看到有很多人在院子裡晃來晃去,那些其實也都是鬼,殯儀館天天送屍體,所以那裡的鬼魂更多;從殯儀館逃出來,你看到小路上有出租車駛過,招手叫車的時候,路旁兩個男人覺得你的動作很奇怪。是因為那只是你一個人的幻覺,別人根本看不到,所以在他們眼裡,你就是一個人跑到馬路中央舉雙手亂揮亂舞,當然會覺得你不正常了。」
  聽了方剛的分析,我身上一陣陣發冷,感到更不舒服了。方剛接著說:「你也不容易,中陰擺渡車很難遇到,竟然被你給撞上,連我都羨慕你。」
  我徹底崩潰了,在電話裡對著方剛大喊起來,方剛笑著說:「開個玩笑嘛,你這個人很沒有幽默感!你又不是真的上了那個鬼車,查一下地圖,看看從殯儀館走到那個什麼村子有多少公里,夢遊了那麼久,腳底板不磨出大泡才怪!」
  這番話成了定心丸,我總算把心放回肚子裡。哭喪著臉問方剛:「我得怎麼解決這個事?現在我天天像大病沒好似的,吃飯的心思也沒有。」
  方剛想了想:「辦法只有一個,搞定那個末陽男鄭永貴的陰靈,讓它離開孫喜財,不然這小子還會跟你作對。你想辦法把孫喜財帶到泰國來吧,剩下的事我來處理。錢方面好商量,但你也不要太吝嗇。」
  我沮喪地說:「只要你別趁機敲我竹槓,怎麼都行。」方剛在電話裡哈哈大笑。
  他笑得出來,我可不行。為了編出一個帶孫喜財去泰國的合理借口,我著實費了不少腦筋。最直接的就是說帶他倆免費旅遊,但孫喜財現在體內有鄭永貴的陰靈附身,那陰靈早就知道我想把它送去泰國超度,估計肯定不會同意。早就聽方剛說鬼有「他心通」,也就是說它能知道人大多數情況下的想法,所以這事還挺難辦。
  忽然我想起以前我媽給我講過的故事,是她一個在農村的遠房舅舅,從小就有點神神叨叨的,經常晚上夢遊。中午吃飯時我提起這個事,我媽說:「那是我三舅,住在東山咀子。活著的時候總在大早起來就開始跟人講,說昨晚出去逛了一個什麼集市,可熱鬧了,賣啥東西的都有。他逛了很久才回家接著睡,然後家人就會發現他腳上全是大泡,燙絨面鞋也頂破了,後來他不到四十歲就病死了,也沒結過婚。」
  我心想,這他媽的不就是我嗎?媽媽問我為什麼問這個事,我只推說忽然想起來,就順口問問。
  下午,我到家附近的醫院看病,光檢查就做了七八項,什麼全血成分、肝功能、胸透外加心電圖之類的。醫生是個中年婦女,看過檢查報告單之後,拿聽診器在我身上左聽右聽,又翻眼皮又看舌苔,最後還讓我躺在病床上,用手挨個壓內臟。折騰了半天,女醫生抬筆刷刷刷在病歷本上寫了幾行字,打印出一張單子扔給我:「交費吧。」
《我在泰國賣佛牌的那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