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那人一下就從台階上跳了下來,繞著查文斌又走了一圈,那眼神恨不得立刻就把他給吃了:「不認識,也不想認識,倒是你這個人很有意思,回頭跟我走吧!」
  「我的同伴是不是在你手上?」
  「你說那個娃娃啊,借來用用的你放心好了,安全的很。」
  胖子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拔出腰上的手槍就指著那人道:「借?她一個大活人被你們擄走,還有臉說叫我們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看著人模狗樣的怎麼比舊社會的土匪還不如呢?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我們查爺收拾地下的,你石爺就專門收拾地上的!」
  胖子的力道我是瞭解的,用他的話說能打十個那是吹牛,但是兩三個普通人還是不在話下的。他那股子蠻勁裡摻和著一些巧力,一個跨步上去伸手就要去抓對方的衣服,眼看就要夠著了,對方只是腳下的步子輕輕一移,胖子的手擦著邊帶了過去。
  因為慣性,胖子的身子還在繼續往前,這時那人把腳一勾,這個動作的帶來的後果就是胖子結結實實的在大門口摔了個狗吃屎。
  「哎喲,小兄弟咋這麼不小心呢。」那人一邊安慰一邊下去扶起胖子,胖子自然不甘心,伸手就往那人脖子上一摟準備順勢把對方扳倒。他的臂力自是我不能比的,知道他底細的我還擔心會鬧過火,不想事實再一次讓我大跌眼鏡。胖子的手就那麼摟著對方的脖子被人托著腰給扶了起來,我看到胖子的臉因為做勁都已經憋得通紅,那胳膊肘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勃起了,那人臉上卻是輕鬆無比,還很關心地問道:「沒摔壞吧?」
  話說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就這兩手,胖子徹底知道遇見硬茬了,狠人就服比他更狠的,下來的時候胖子已經完全沒了脾氣,耷拉著個腦袋紅著臉,這丑算是出大了。
  查文斌雖然不懂拳腳,但也不傻,誰都看得出是怎麼回事,還是處於禮帽地問道:「大哥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小年輕,那個女孩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打算即可就回老家,所以還請把人還給我們。」
  那人想了一會兒後說道:「人我做不了主,不過如果你答應跟我回去呆個一年半載的,或許我會幫你問問。」
  「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就請便,順便告訴那個玩槍的小胖子,這個時候應該有至少有五個狙擊手在瞄準你們的腦袋,你最好收起你那破玩意。」
  「我可以跟你們走!」查文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也很自然,就像他是經過了很久的考慮一樣,甚至連我們都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說道:「但是,請放過我的幾個朋友。」
  「可以,在這兒等著吧,我去問問進度。」說完那人轉身就回了屋子,大約等了一支煙的功夫他出來說道:「你可以留下,另外兩個去村公所門口等吧,今晚子時,人會還給你們,你可以跟我進來了。」
  查文斌回頭對我說道:「小憶,帶著小白和石頭走,以後做點安穩買賣,風險大的就別去了,你們家也就你這麼一個,我是沒機會孝順,你可要好好珍惜。」
  我聽他這話說的好像跟生離死別似得,就越發不放心了:「你這……」
  查文斌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說道:「沒事,走吧,都走吧,總不至於讓她一個女孩子承受吧。」
  這句話使我和胖子都失去了反駁的餘地,是的,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我們都沒有理由拋棄袁小白。如果是我,如果是胖子,我想我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願意留下來作為交換的,更加別提查文斌。
  很多年後,回想起那一幕,我才知道無奈這個詞語究竟是有多無奈。
  回到屯子裡我和胖子倆人就傻等著,一分一秒都是數著過,那真的是叫做度日如年。從下山過後一直到晚上,我和胖子滴水未進,也不說話,只是來回的在那門口走動著,大約到了後半夜一點鐘,我看見晃晃悠悠的有個人影在那頭。
  「小白?」我試著喊了一聲,因為憋了一整天,連嗓子眼都干了,喊得話喉嚨都黏住了。
  那個人扶著牆一步一步朝我們走來,未等我看清到底是不是她的時候她已經倒下了……
  五天後,上海,當她在醫院裡醒來的後的第一句話是:「他呢?」
  我搖搖頭,因為我真的不知道,當時我看到袁小白的時候她渾身是泥,身上散發著無比的惡臭,人的意識也已經模糊,連夜當時屯子裡有一部拖拉機把我們送出去,至於查文斌的消息我托付給了苗大爺。
  等待是漫長的,半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封從東北來的電報,電報上說屯子裡從我們第二天走後就去找了,滿山的都找過但是一個人都沒發現。後來陸續苗大爺和我還有些書信往來,主要還是詢問查文斌的下落,但是他就這樣消失了,和那些陌生人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袁小白的身體經過檢查沒有大礙,只是一些皮外傷,但是她卻始終不肯開口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整天只是看著窗外,有時看著看著就會掉眼淚。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再去上海看望她的時候袁家公館只剩下一個管家,袁小白給我留了一封信,信上說她的父親要送她去美國讀書。後來我曾經收到過從美國寄過來的明信片,背景是一座讓人羨慕的大學招牌,還有一張照片,她笑的很燦爛但是眼神中卻透露著一絲失落。
  我和胖子南下去了廣州,那是中國經濟發展剛剛開始起步的幾年,那時候的深圳到處都還是一片工地,憑藉著之前我們倒貨的經歷,我們繼續老本行。那時候賺錢是瘋狂的,而我和胖子選擇了他的老本行:收破爛。
  次破爛非彼破爛,借助著港口的優勢,大量各種從國外收集來的二手物品被堆積在碼頭上,從衣服到電器,那些洋人們認為已經過時的東西正是當時內地最缺的。
  一部二手的日本電視機從廣州發貨到內地可以賺一番,一車皮的二手西裝別人當廢品收購來入關之後,稍加平整和熨燙髮到內地就會被哄搶一空。那是一個信息不對稱的年代,那也是一個發展最為快速的時代,我和胖子很幸運,我們淘到了第一桶金。
第六十五章 除夕夜的鬼聲
  時間過的飛快,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回老家過年了,眼看著事業有些起色,手頭也不那麼緊,我決定那年回家,胖子沒有親人自然是跟我一塊兒回去。
  從廣州到杭州的綠皮火車要走四天三夜,雖然那時的春運還沒現在這麼誇張但也足以把人擠熟。拖著大包小包的行禮,再次回到洪村,洪村還是當年的那副模樣,但是我缺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少年。
  大金鏈子大金錶,溜背頭用摩絲打的噌光發亮,黑皮鞋單扣西服,V領羊毛衫裡面是白襯衫,還繫著紅領帶,手上夾著公文包。這造型幾乎就是上個世紀初老闆們的標配行頭,在那個年代,我倆的出現是扎眼的,也是耀眼的!
  一時間,老夏家的小憶在外面發了財的消息傳的到處都是,我呢,也跟著悶呵,當然我不會告訴他們我就是個收破爛的,用一句時髦的話就足以唬住他們:資源循環開發!
  按照我們那的規矩,農曆除夕這一天是要去上墳的,上墳的時間又選擇是早上。一大早要準備三葷三素,紙錢元寶,香燭鞭炮。到了墳頭,告訴已經離去的親人,過年了,來看您來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紙錢燒了磕了頭再點鞭炮,這就是給死人過年。
  那一年有些特殊,我不僅早上去上墳,還得晚上也去上一次,這是為什麼呢?
  在洪村還有個規矩,這個規矩在浙西北一帶,包括中國的很多地方都有,那就叫做:燒清香!
  啥叫燒清香?古人入土後的第一個除夕夜,家人親戚,尤其是晚輩必須得在晚上十二點,也就是尋常說的「歲點」去墳上燒紙錢上香,這注香就叫做「清香」!
  燒清香是個很隆重的習俗,我南下廣州後的第三年,老家的舅姥爺過世了,當時信息傳遞都很不方便,我接到消息已經是很久之後了,所以也就沒趕上送他一程。
  我這舅姥爺其實跟我家關係很一般,平時往來不算頻繁,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經常串門,爺爺走後也就來往的少了。我記得小時候他給我買過蘋果,紅富士,那會兒真正屬於奢侈品級的零食。
  那年除夕夜下大雪,聽我父親那麼一說,我就尋思著要不這晚上燒清香的事兒就讓我去得了。我父親因為那幾年受的罪,關節炎老厲害,禁不住凍,反正燒那玩意也就走個過場,人到露個臉就行,畢竟說起來還都是親戚。
  父親倒是也沒意見,就說了,那地兒不太好走,挺高挺孤僻的一山坳裡。
  我去,胖子自然也想跟著去,讓他留在家裡跟我爸媽看趙忠祥他也沒勁兒。燒清香這習俗有個規矩:死者家的子女必須要在客人到墳山之前先到,得跪著迎接每一位給死者燒香的賓客,以示自家的禮德。
  這舅姥爺家有一子兩女,都已經成家立業,我得管他們喊舅舅和姨娘,也是小時候有接觸過,現在大概都忘記啥模樣了。他們村離我們村有十幾里地,我和胖子選擇步行,不過那會兒也沒閒著,到處作弄人,兜裡揣著一堆拆散的電光炮,一路走一路炸。往人家院子裡,牲口圈裡,甚至是廁所的糞坑裡,聽到別人的叫罵就跑,倆人傻樂呵的也就走得快了。
  我們是十點鐘出的門,快要十二點到的他們家,家裡只有舅姥姥和倆小毛孩在一塊兒。我自報了家門說是洪村老夏家的,對方見來人了也客氣,拿出瓜果盤子,遞了煙就開始哭哭啼啼,說是這舅姥爺走的時候如何的淒慘,如何的丟下她一人。
  也是,走之前我倒是聽我媽說過,這舅姥爺是在糞坑裡淹死的。
  過去農村裡家家戶戶都有個糞坑,這些糞便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後被當做肥料撒進田地裡。過去人口多,牲畜也多,但是肥料卻很稀缺,所以糞坑多數修的很深,我這舅姥爺當時據說是抬糞的時候栽下去的,都沒撲騰就直接沒過了頭頂,最後還是他兒媳婦上茅坑的時候看見下面有個人露著臉在瞧她屁股,大喊了一聲:「來人啊,抓流氓啦!」
  其實喊完她就覺得不對勁了,哪不對勁?一是誰會把自己泡在糞坑裡就為了偷窺自己的屁股?二是那人好眼熟……
  撈上來的時候我那舅姥爺已經斷了氣,被人丟到河裡去沖了好久才給抬起來入殮,想想也的確是夠慘的。我和胖子也沒多坐,想到也確實聽不容易的,就給那舅姥姥封了個拜年紅包,她連說不要,我給丟在桌子上就走了。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