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李東海是我爹的朋友,小時候常叫我乾兒子,可是我從不承認他是我乾爹,因為他一年到頭身上都有一股子臭味,他是個殺豬的。
和他搭檔一起殺豬的人叫姓喬,喬家老四,我們管他叫四叔,這倆人都是火爆脾氣,用現在的話說江湖味挺濃。這倆人都是我爹的朋友,小時候條件不好,李東海和喬老四總會隔三岔五的送些豬下水給我們打打牙祭,他們是最適合的人選。
屠夫,整日與殺戮為伍,是所有職業中出去劊子手之外戾氣最盛的人。這類人是沒有什麼髒東西敢去找的,但是通常屠夫都不長壽,因為殺戮太多終究會被遭天譴乃至折壽。
他們二人很是爽快,我給的紅包也硬是沒有拿,在他們看來,這就多大點事兒罷了。準備了抬棍,粗麻繩和一輛板車,幾個人就上了山,那棺材還沒人動過。要說也奇怪,那棺材原本在土裡的時候沉的要命,可放在地面上晾了兩天,竟然變輕了很多。兩個男人一前一後,就七七八八抬了下來,用了一塊塑料雨布一遮就上路了。
大廟的門是鎖著的,鑰匙已經拿來了,這屋子歸公家所有,村裡後來重新給配了掛鎖。打開門,裡面院子的雜草都有一人高,亂七八糟的磚頭殘壁倒的到處都是,我瞄了一眼,好像西邊房子裡還有幾口棺材停放著,上面用稻草遮掩著,看那棺材木頭都已經開裂了,八成就是以前留下的老東西了。
這口棺材被停在東邊側房裡,臨走時,查文斌給那棺材上加了一道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符,估計就是鎮屍用的。
鎖了門,謝了東海叔和四叔,查文斌又要去看看何金鳳,等到了何金鳳家已經是晌午。
這女人家收拾的挺利落,院子門是半掩著的,打開門,院裡兩邊都是盆盆草草,迎頭碰見一位老人家從裡面出來,也是一愣,對方問道:「誰啊?幹啥的啊?」
查文斌回道:「我是來看金鳳嬸的,您是?」
那老人臉上似乎有些不悅,揮動著手上的毛巾道:「走走,人不在家。」
咋會不在家呢?查文斌又堆笑道:「我是她侄子,洪村來的,昨天還跟我嬸在一塊呢,不說她身體不好嘛,去哪了?」
「說了不在就不在,你倆給我出去!」那老人作勢就拿起了牆角的掃帚要趕人,我連忙拉著查文斌往外撤,剛退到門外,那老人就「匡」得一聲把門給鎖上了。
「好奇怪的人。」我嘀咕道,我們那一代的民風可不帶這麼彪悍的,不管是誰到了你家裡就算是客,不招待也就算了,還這般凶煞。
查文斌蹲在牆角對我說道:「你沒注意到那人身上有股味道嘛?」
「啥味?」「一股香火味,我估計何金鳳有難了,那位應該是她的親人,我得進去。」
「咚、咚」我又去敲門,過了片刻,裡面人喊了:「誰啊?家裡沒空,有事改天說。」
「洪村馬肅風的徒弟,查文斌!」這回他倒是沒客氣,聲音洪亮的很,生怕人聽不見。果然這門還真開了,又是那老人,只不過這回他手裡多了一樣東西:一盆冷水!
「嘩啦」一傢伙,那冷水劈頭蓋臉的就砸了下來,我在後頭沒咋滴,查文斌可就慘了,這三月的天氣說不上多冷,也絕對不熱啊。好傢伙,就這麼滴把他澆了個透心涼,那老頭還狠狠得「呸」了一口,轉身又要關門,這時我一個箭步上去攔住,用身體死死的卡住了門板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怎得這樣對待客人,要不看你年紀大……」
「怎麼,看我年紀大你打死我是吧?你打啊,小兔崽子!」那老頭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就在院子裡撿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不過我也不是好惹的,莫名其妙讓人給弄這樣,豈有不還手的道理?
畢竟年輕人還是佔上風滴,我一把抓著那棍子往前用力一推就把那老頭給卡在牆上了,他死後也弄我不過,只是破口大罵,怎麼難聽怎麼來,就跟我偷了他們家金銀財寶還外帶燒了他們家房子似的,這是有多大仇?
「給我滾!」那老頭在咬牙切齒的喊出這句話後,查文斌已經隻身進了屋子,沒一會兒他就急沖沖地跑了出來對我說道:「趕緊的送醫院,人都快不行了。」
他手裡還抱著一個女人,就是那個何金鳳,只不過現在的何金鳳眉頭緊鎖已經全然昏迷,我放開那老頭道:「在攔著可就是出人命了!」
「不都是你們害得!」那老頭把棍子砸到了地上,竟然哭了起來:「以前被那個馬肅風給害得不夠,還要他徒弟再來害,我們何家是欠你們的嘛!」
原來這老頭就是何金鳳的爹,何金鳳從茅草灣回去的時候人就不行了,一直高燒昏迷。可她那老爹也是個迷信頭子但又不懂,在家裡求神仙拜佛的亂搞一氣,還找了幾個鄰村的大媽一起來跳大神,查文斌衝進去的時候,那些女人正在給何金鳳灌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水。
用手一摸,人燙的都快要貼不住肉了,他是道士不假,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幹嘛,人都燒成這樣了還不送醫院搶救,那不是找死嗎!
橫豎沒管,我倆衝出去找了輛車給何金鳳送去了縣醫院,去的時候那醫生一嘴的責怪,人都這樣了,再晚個一點,估計搶救過來也就是個傻子了。
道士不等於不看醫生,不看醫生光靠符紙咒語治病的那叫迷信,過去的道士都是懂醫術的,自己治不好的病也會請大夫來看。生病和中邪是兩碼事,醫療和道法之間並不衝突,這個誤區很多人都有。
人在極度疲勞的情況下就會出現高燒,醫生說何金鳳是精力消耗過度,消耗到了怎樣一個程度?她用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這就是通神一次的代價!
所以那種裝瘋賣傻一會兒就好的人都是騙子,通神是靠消耗大量元氣的,我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溝通方式,個人覺得就好比是神是一個博士,普通人是個小學生。博士和小學生討論一道高等數學題,對博士而言很簡單,對小學生而言,需要和博士在同一時間解出這道題並給出同樣的答案,那麼他的大腦需要運轉的有多快。
那幾天,我們很忙,高城下葬了,人心惶惶的,有人傳言他死的不乾淨。那幾天晚上各家各戶都睡得很早,小孩基本一吃完飯就被拉進屋子裡了。我和查文斌整天奔波在醫院和家裡,何金鳳需要人照顧,她無兒無女,她醒是醒了,可就是不會說話,就和個傻子差不多。查文斌心裡那叫一個急,辦法都想遍了,可醫院也不讓出院,說是現在拉回去付不了責任。
大約是第四天頭上,那一晚我也記得,反正就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那人心裡煩躁得很。我和查文斌是睡一個屋子的,他也跟我差不多,那天悶的讓人想發狂。我起床的時候大約是凌晨兩點,我想去門口透透氣。
我家地勢高,隔著院子下面就是一道高坎子,高坎子下去就是公路,那會兒還沒路燈。院子裡有桌子凳子,我就拿了點酒菜灌兩口解悶,喝了幾口我突然瞟見路上有光,就跟那小孩子玩的燈籠似得,一個接著一個。
那天天色很暗,所以那光也特扎眼,我趕緊去叫查文斌出來,等他出來的時候一切又都恢復平靜了。
「怪事啊,是不是我又見鬼了?」我這眼睛已經很久不見那些東西了,我還暗自慶幸呢,咋這又來勁了,這麼晚了絕不是有人組隊壓馬路。
「往哪個地兒走了?」查文斌一邊穿衣服一邊問我。
「應該是往裡走了。」我一拍大腿:「媽呀,這是要壞事啊!」
我家往裡也就只剩下七八戶人家,更加讓我擔心的是那大廟就在裡頭呢,這不前幾天弄了口邪門棺材進去,莫不是……
想到這兒,我那頭皮一陣發麻,心想該不會出啥事吧?
「今天啥日子?」查文斌問我。
「今天老歷二月十六啊,咦不對勁啊,今晚咋沒月亮呢?」我抬頭看看天,烏壓壓的一片,照說這日子裡應該是月光灑地,今兒又不下雨。
「今天還是高城的頭七!這樣,你跟我倆分開行動,你去大廟瞅瞅有沒有動靜,我去趟高家。」
「啥玩意?我去大廟,你殺了我得了!」那地兒白天我都不樂意,還晚上去呢,查文斌你這不坑人嘛!
「那我去大廟,你去高家咋樣?」
我商量道:「這……就不能一塊兒嗎?」
「我怕來不及,我有預感,今晚準得出事,就不知道是在哪一頭。」
我心想被坑就拉倒,大不了老子跑就是了:「那行,我去大廟,回頭咱完事我去找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廟(三)
八十年代中期,農村裡的各式槍支是氾濫的,我家也不例外。我父親因為當過兵,所以格外喜歡,他又是村裡那幾年的民兵隊長,那會兒的民兵是有真傢伙的。我們家除了獵槍之外還有一條56半,那會兒部隊都已經開始裝備八一槓了,淘汰下來的56半就給民兵預備役使用。父親愛槍,他那條56半據說當年是從越南戰場上淘汰下來的,走過火,給擦得一塵不染,就在他房間裡的床底下放著,還有兩盒子彈呢。
要我一個人去大廟,我是不敢的,我是真怕,狗日的才會吹牛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但凡說那樣話的人不是愣頭青就是真慫包。不信,就算是查文斌,你叫他一個人去大廟睡一晚上,我想他也是心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