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節

  「老二,好樣的!」胖子豎起大拇指,他的眼裡和其他兩位一樣都閃著淚花,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們並不是在為自己身體上的疼痛而流淚,這是喜悅的淚水。這個世界早已不是那般的單純,而他們的友情在最後的關頭還是經受住了考驗。
  「文斌,我有一個請求。」他站在他的面前輕聲說道:「請你答應我。」
  查文斌的臉上忽然一愣,聽這話怎麼那麼彆扭呢,看著他衣服上的那些血現在都開始結痂了,心中暗想應該沒事吧。查文斌一邊笑,嘴角卻一邊不停地在顫抖,那種顫抖是恐懼和害怕,他在害怕什麼呢?
  「我們之間需要這麼客氣嘛?」查文斌故意想讓自己的心態平和下來,他想葉秋該不是提出一個要離開的請求吧,如果是,他能重新去找回那個失去的自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想你幫我一個忙,這裡已經不安全了,你通宵天文地理,幫他們重新找一個家,不求榮華富貴風水寶地,但求平平安安,讓這裡的人可以重新過上他們想要的生活。」
  「我以為多大事呢,」胖子笑道:「中國那麼大,找個無人區多大點事,咱們就蓋一座城,落草為寇,白天打獵耕作,晚上喝酒吹牛,這樣的日子豈不樂哉?」
  「對,最重要的是我們還在一起呢。」查文斌也說道:「只要起雲願意,我想我們一定有能力重新建立一個家園,你覺得神農架神仙台怎麼樣?那個地方只有老三能進去,所以也就永遠不會有外人可以找得到。」
  「哥哥,你跟我們一起回家。」風起雲伸出手去想拉著葉秋,而葉秋也主動向她伸出了手,兩個手掌在那即將交匯的一刻,忽然葉秋的身子一軟,接著便像是一座大山頃刻倒地……
  「哥哥!哥哥!」風起雲不停地搖晃著倒在她懷裡的葉秋,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唯獨胖子聽到了那一聲。他看到葉歡從兜裡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他的臉上寫滿了猙獰,那就是葉秋的命,他的命從始至終都是被人捏在手心,很顯然他是知道的,知道被判葉歡的下場是什麼……
  「狗日的!」胖子掙扎著一下子就躍起來,他抓起葉秋的寒月揮舞著奔向葉歡道:「你做了什麼,你剛才做了什麼!」
  此時外面那些留守的風氏族人也都衝了進來,眼看著葉歡是要被團團圍住了,可到底薑還是老的辣。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圓形的小丸朝著地上一陣猛丟,一陣刺鼻的青黃色煙霧頓時騰空而起,那煙非常的刺鼻,嗆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這些就是煉丹師們發明的最早的土煙霧彈。等到那些煙霧散去,葉歡也已經不知道了去向,而不多久在山崗上那些或明或暗的燈光也跟著也都散去了。
  對於新洪村的風氏族人而言,這是一場勝利,他們打敗了侵略者,可是風起雲的臉上卻再也無法掛上笑容。她懷裡的那個男子身上的體溫在逐漸散去,閉著的眼睛是那樣的安詳,長長的睫毛彷彿還在微微抖動,一如是剛剛睡著了而已……
  「你怎麼可能會死呢,你是那麼的強大,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是在生我的氣,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該拿劍對向自己的親人,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風起雲的無語倫次讓查文斌的心沉到了極點,這並不是什麼好信號,難道……
  「風兄,他,他沒事吧……」他微微靠近了一些,查文斌只看到葉秋倒下,雖然那種不安非常的強烈,可他依舊是在告訴自己,僅僅是受了一些傷昏過去了罷了。
  「啊……!」那叫聲慘痛得震破了天地,查文斌一直就在旁邊跪著,他不敢去確認那個身體還有沒有呼吸,有沒有心跳。
  風起雲死死的抱著葉秋,她的頭髮在黑夜裡凌亂的飄舞著,查文斌抬頭一看,天空中恰好一枚拖著紅色尾巴的流行一閃而過……
  「看流星!」遠處躲在山林裡的豆豆興奮的拍著手說道:「那是有尾巴的星星,我爺爺說過它叫流星!」
  一旁負責看護的大人趕緊的把這外來的孩子攬回自己的懷裡連連說道:「小孩子不可以亂說話,這是喪星……」
  良久,胖子才在地上找到了那個被捏碎了小人,小人的背部有一根帶著紅色毛髮的銀針,那是一個小陶俑的造型。他默默的蹲下來,眼淚早已迷糊了一切,幾經哽咽後才說道:「查爺,你想辦法救救老二吧,就是這個東西,我看到那個老王八蛋把他捏碎了,然後老二就倒下了……」
  很可惜,那一年的查文斌並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他無法做到去讓一具已經停止心跳的肉體重新起死回生,捏著那陶俑,他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也是到了那個時候他才有些明白,葉秋到底是誰?
  風氏的人跪下了,風起雲宣佈,這才是他們的王!他們的王回來了,他們的王一直在最後的時刻都在為著自己的族人而戰,他理應成為那個擁有王權的人!
  查文斌也跪著,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已經崩潰的風起雲。葉秋來的時候是那樣的如同一團謎,他走的時候也是如此,在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說不清和道不明,但是唯一能夠確認的是,他有一顆善良仁愛的心。
  「葉秋的墓現在在哪裡呢?」我看著已經微醉的河圖,他的酒量比起他師傅那是要好很多了,我們兩人這會兒兩瓶干紅下了肚子,我連說話舌頭都有些打捲了,他的思路卻是異常清晰,越說越帶勁。
  「沒有墓,」他揮手道:「誰知道呢,聽說是給把屍體給藏起來了,我師傅說要給他重新找魂,找回那個被葉歡打破的三魂。」
  一直到很多年後我也沒有聽人提起過葉秋這個名字,在查文斌的後半生裡,這個名字是個忌諱。不光是他,後來甚至連胖子都成了忌諱,只有回到五里鋪那座小橋上的時候,查文斌才會偶爾念叨一下。曾經我在他的那間負責修道的小房子裡見過一塊沒有上油漆的牌位,當時歲數還小,認得字不多,學校老師教過春夏秋冬,恰好認得那個「秋」字。
  我問他查叔,為什麼這塊牌位是個木頭呢?我以為沒有上油漆的都是普通木頭而已,而其它的則都是一水黑褐色的大油漆,河圖跟我說過,只有把名字寫在那個上面就代表著人死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塊沒上油漆的,我倆在小時候經常就這個問題發生討論。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我開口問了查文斌。
  他看著我怔了一會兒,好半天的才站起身來盯著那塊牌位看,看了許久,終於是伸出手來輕輕把它取下放在自己的掌心細細的擦了又擦。
  「因為這個人還活著……」說罷他笑了,一邊笑一邊把那塊牌位丟進了那個正在燒著大火的鐵盆裡……
  後來,我想過一個問題,為什麼他叫葉秋?我想這人啊,名字都是注定的,葉生於春,卻落於秋,一開始便是注定的……
第五卷 那些年那些事
第一章 有一道坎
  1985年的春節,一首《十五的月亮》唱哭了很多在外漂泊不能回家的人,那一年查文斌團圓了,他做了父親,過年前沒幾天,鈄妃生了個兒子,取名叫作查良。
  胖子說,這個名字好,一看這小子良心肯定大大滴好。這個孩子的出世讓查文斌忙前忙後,一點空閒也不能得,初為人父的他顯得毫無經驗,那會兒可沒有尿不濕,每天得換上用很多舊衣服裁剪成的尿片。大冬天的,河裡洗,曬不干還得用炭火烘烤,那是他們在霍山回來後的兩個月了。
  農村的規矩,女人生了孩子得放滿月炮,家裡要開滿月酒。查家沒親戚,鈄家也無二樣,可是查文斌家卻還是挺熱鬧的,平日裡他們夫婦待人就不薄,東家西甲哪個有困難的只要吱聲都會去幫一把,還有縣裡這兩年他的名氣逐漸大了,那些曾經找他辦過事的也都來了。所以啊,這酒席開了還不少,比起一般人家那可是強多了。
  查良生下來的時候足足有七斤重,胖乎乎的,大眼睛大眉毛,那小嘴巴就跟櫻桃似得,長得隨鈄妃,就是兩個字:好看!所以,查良有個小名就叫小七,大概就是因為他七斤重吧,在那個物質短缺的年月,如此體重的嬰兒可不是很常見的。
  小七的到來讓查文斌連日皺著的眉頭總算是有些舒展開來,算是一絲安慰吧,遠方的風起雲托人捎來了一塊玉,說是送給他的兒子的賀禮。那塊玉我見過,跟銀元那麼大,雕刻得是一種極其複雜的圖案,有些像是一隻鳥兒,其實那就是風氏的圖騰,歷代從來只有風氏的家主才有資格佩帶。她把那塊玉給了查良,不知道是不是代表著風氏從此以後就真正的隱居再也不過問江湖了呢?
  看著一家三口在一起其樂融融,胖子覺得自己在這樣待下去的確有些不合適了,雖然查文斌和鈄妃從來沒有那個意思,可經歷了這麼多,胖子覺得自己是該要到了換個環境的時候了。所以,那一天晚上他特地自己下廚備了一桌酒菜,鈄妃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藉故小七有些不舒服早早的就回房睡了覺,她知道,男人們之間有男人們的話題,也應該有他們的空間。
  那一晚,胖子喝著喝著就哭了,查文斌也哭了。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傷心了,胖子說他想老二了,老二一走他的魂兒也就跟著丟了,每每想到自己那個房間裡曾經那個兄弟,他就夜夜都不能睡。
  「我總是覺得他在床頭站著看我呢,還跟以前一樣,我喊他他也不理我,你知道嗎查爺,只要一如夜,我閉著眼睛睜著眼睛都是他最後的那抹笑啊,我難受啊……」
  兩個男人於是便抱頭痛哭,悲傷是不好的,可以讓一個人迅速的墮入深淵。所以胖子決定要走了,他說他該去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不是他想忘了葉秋,而是他應該要忘了那些過去。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查文斌知道胖子去意已決,況且以自己的命相來看,陪著自己到最後的人都是凶多吉少。羅門自從霍山一戰過後便再也無消息了,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做什麼,查文斌也懶得管,卦辭一破,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太大的動靜了,眼下沒有比小七的平安還要更加重要的。
  「你走吧,」查文斌道:「走了以後就不要再回來,跟著我都沒有善終的好下場,老夏是,小白是,葉秋是,我不想你也是,留個全的,讓我心裡也好受一些。」
  胖子說你放心,我即使走了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羅門不是派葉秋給你臥底嘛,我也會去給你當臥底,不是樂得讓我去接手五大家族嘛,那行,咱就楔一根釘子到他羅門的窩裡去!
  查文斌說你他娘的那是在找借口,想九兒了吧,其實九兒真不錯,人長得漂亮又是大戶人家,丁老爺子為人也算是厚道。咱不用去幹那些歪門邪道,我這一生就只想守著娘們孩子熱炕頭就得了,咱不想再去招惹那些是是非非,就過個安穩日子。
  胖子罵他沒出息,查文斌罵他沒良心,罵著笑著哭著醉著,天亮的時候等查文斌從桌子底下被鈄妃拖出來的時候,胖子已經不在了,而桌上留下了一個信封,打開看裡面是存折和一封信。信上說,他想出去靜靜,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回來了,這些錢是這幾年他攢下的就當是個紅包給了小七。查文斌是個沒經濟概念的人,他不知道背後的那一串數字代表的是什麼,其實那就是胖子的全部。
  連同他一起走的還有葉秋身前的那把寒月刀,這把刀一直被胖子留在手裡,查文斌說這把刀戾氣太重,用不得。可是胖子不覺得,每次在夜裡他都會抱著這把刀睡,他專門去找皮匠縫製了一個刀鞘,他說不會再讓這把刀出鞘了,永遠不會。
  查文斌抱著一堆舊被單在橋頭坐了一整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渾身的酒氣,滿臉的胡茬,深陷下去的眼窩子,還有便是邋裡邋遢的造型。過來過往的都是熟面孔,大家和他打招呼也沒反應,有些好事的跑去問鈄妃,說你男人是不是魔障了,其實鈄妃心裡明白,他那是捨不得……
  天黑的時候一把火把最後的一切都燒了個乾乾淨淨,那些被子,那些衣服。按照規矩,人死後生前用過的貼身器物都是要燒掉的,查文斌說葉秋沒有死,他去到了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過著本該屬於他的生活,就跟怪物老三一樣,他們其實都不屬於這個世界。也正是如此,那些東西也就一直留著,可他終究還是燒了,他說他燒掉的是那些想要忘記的痛苦記憶,畢竟他還要活著。
  1985年的春節,村裡的小年輕們開始穿上了牛仔褲,洗得越白越是時尚,整天騎著二八大槓戴著蛤蟆鏡,書包架上不是穿著碎花裙的姑娘就是一隻烏拉烏拉亂叫的錄音機。那個正月是查文斌過的最安慰也是最平靜的一個正月,自從胖子走後家裡便鮮有人來擺放,只是每天他都坐在門口的小橋上眺望著遠方的村口。鈄妃知道他那是想人了,想見到那些天天混在一起的朋友們,她覺得再這樣下去查文斌要廢了,於是便鼓勵他要不然去關中找找胖子。
  可是查文斌卻拒絕了,他說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他要學會習慣。於是他開始放下了道符,拿起了鋤頭,脫掉了道袍穿上了勞動布,黑面布鞋換成了解放鞋。每天他跟著村裡的其他人學習南方的播種經驗,他秧了半畝地的苗,還養了十來隻雞和一頭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最後一個道士Ⅱ(道門往事)》